第8章 實不相瞞
第8章 實不相瞞
◎我懷疑——◎
長安城今日天氣晴朗,微風和煦,楊柳枝惬意地随風搖曳,瞧着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的好景象。
可當今聖上李玄貞卻不太高興,下朝後還因“禮部侍郎之女險些被擄”之事将裴君慎、崔嵩明以及大理寺卿李承暨、金吾衛指揮使李裕廣一同留在了宣政殿議事訓話。
與此同時,正準備去難民坊施粥的王氏也突然收到禮部沈侍郎府的拜帖。
崔英方才本着“打不過就加入”的原則已求得王氏帶她一起去難民坊施粥,這會兒更是換上了身能夠便利行事的男裝等候出行。
不過她頭上仍挽着是女子常挽的驚鹄髻,雙耳邊還翹着兩縷弧度恰好的碎發。
長安民風開化,并不将女子拘于內宅,她這身打扮雖不能說大街上比比皆是,但确實也沒什麽稀奇。
可就在她興致勃勃的期待出門漲漲見識時,王氏卻迎頭給她潑了盆涼水:“英兒,伯娘有事要出府一趟,今日施粥由崔福過去管事便可,你且好生在府中歇着。改日等你身子好全了,你想去哪兒伯娘便帶你去哪兒。”
崔英沉默一瞬,眼珠子微轉:“……好的,伯娘。”
見孩子這麽聽話,連句為什麽都沒問,王氏滿意又略帶愧疚的匆匆出了門。
然而她不知道——崔英前腳目送她出府,後腳便轉頭去了廚房糧倉尋福伯,希望他能帶她一起出門。
福伯在府中當了幾十年的差,人人鬼鬼的見得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像崔英這樣明擺着“陽奉陰違”的做派在他這兒通常都會被歸在“沒腦子”那類裏。
可這畢竟是主子,福伯甭管心裏多嫌棄,面上都只能壓下心思,笑臉相迎。
“六姑娘,夫人方才特地交待過,您身子抱恙該好生在府中歇着,不必跟着我等去難民坊受苦。”
“怎麽會是受苦呢?”崔英杏眸微揚,像是不明白福伯話中之意:“設棚施粥是積善福民的好事,能出一份薄力乃是六娘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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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會說些讨巧話兒,想來也是有幾分玲珑心思的主。
可這府中除了嵩明大人便屬夫人的話最不容忤逆,他就是有心也沒那個膽啊。
福伯笑眯眯地拱手,後退半步作揖賣慘:“六姑娘,您就別為難老奴了,讓您在府中歇着是夫人的意思,老奴莫敢不從啊。”
崔英聞言默了默,眉心微擰,仿佛陷入兩難之中。
而此時府中小厮已将十數袋米糧都搬上木車,廚房派來煮粥做飯的幫工也都到了位,只等福伯下令,他們便可出發。
福伯見此,只好又催促一遍崔英:“六姑娘,快請回吧,老奴定會盡快尋到荀女醫,請她來府中看診。”
話落便轉身吩咐崔勇帶着米糧工具等和小厮在前頭先行,他和廚房幫工則在後頭跟着。
可崔英壓根就沒想過放棄,方才之舉亦全是為了此刻做鋪墊。
眼下見時機成熟,當即便道:“可是福伯,伯娘雖讓我好生在家中歇着,卻并未下令……說不許我出府。”
她故意加重“下令”二字,果不其然引來福伯凝重側目。
于是崔英緊接着道:“您看這樣如何?我悄悄地跟您一起去難民坊,只要見到荀女醫讓她給我開了方子,我立即就回府,絕不多待。”
福伯聞言不禁重新打量起崔英。
他還記得四年前的六姑娘是什麽模樣。
謹小慎微,聽話本分。
雖說兩年前受傷墜河失了記憶,可月前入府時他卻并未看出六姑娘跟從前有何不同之處。
這半個多月來亦是深居簡出,日日卧于淮柳閣,從未主動生過事……
可今日,福伯頭一次感受到六姑娘心計之深。
方才這兩句話看似求情實為敲打,幾乎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今日我打底了主意要出府,你若不讓我跟着可別怪我闖出更大的禍”。
兩權相害取其輕。
福伯深知此理,只好苦笑着妥協:“唉,六姑娘您真是為難老奴,屆時若夫人得知怪罪下來,您讓老奴怎麽辦吶?”
這便是答應了。
崔英頓時眸露燦光,揚眉笑道:“多謝福伯,您老莫憂,六娘定不會惹事讓您難辦,而且伯娘若真怪罪下來,我定會頂在您前頭求她消消氣。”
人難免愛聽些好話。甭管真心還是假意,既然如今除了答應沒別的選擇,能聽見這般為他出頭的話,福伯心裏多少也算有些寬慰。
“只是還有一點難處,今日咱們院中當值的車夫全都未歸,六姑娘若要出行恐怕還得稍等片刻,容老奴去杉明大人院中借一借人。”
此事崔英早有所料,從容道:“不必麻煩二伯。您忘了?我來長安可是帶了些人的,您只要給我輛馬車便是。”
這趟來長安,那些李氏留給原來“崔英”的老人有些不願意跟來,又或是年紀大了不便遠行,對于他們,崔英已盡力在安平為他們做了妥善安排。
願意跟着來,她便全都帶了過來。
不過崔英清楚,有些人雖願意跟來,心卻未必是向着她的。
如今滿打滿算,值得信任的人也只有謝嬷嬷一家。而謝嬷嬷的丈夫簪叔,便是當年駕車送将李氏從長安送去安平成親的車夫。
這次送崔英來長安的人也是他,那日遭遇劫匪,他也受了些輕傷。
好在前兩日已然痊愈。
這會兒簪叔正穩穩駕着馬車跟在糧車後頭。
簪秋和謝嬷嬷則在馬車裏像護法似的一左一右的護着崔英。
那日崔英昏迷不醒,謝嬷嬷一直很自責,竟在李氏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
後來還是崔英威脅她“若嬷嬷不起我便跟着一起跪”才将人勸了起來。
但後遺症就是——
謝嬷嬷看崔英看得越發緊了。
“六娘,夫人既讓你在府中你歇着便是,為何非要出來?”
謝嬷嬷很是擔憂:“你身上風寒剛好,可不能再受涼……”
“呃……”崔英左看一眼嬷嬷手中的暖爐,右看一眼簪秋膝上的冬日紅氅衣,頓時一腦門汗。
“嬷嬷,您和簪秋準備這般齊全,我哪有可能着涼?”
不熱死都要感恩戴德了。
長安的初秋,比安平還要熱上兩分。
馬車行了大半時辰才到難民坊,然而尚未下車,崔英便隐隐嗅到一股難聞的血肉腐壞味道。
不對勁。剛來長安那日她曾路過此處,那時難民坊中也彌漫着一股臭味,可那是汗臭泥臭味。
天氣炎熱,難民紮堆,有些汗臭味無可厚非。
可不該出現今日這般血肉腐壞的腥味……
崔英打開車窗,掀開車簾向外瞧了眼。
剎那間,腐腥味愈發濃厚。
這時福伯從前面那輛馬車上走下,急匆匆趕到崔英這兒來道:“六姑娘,老奴瞧着坊中情況有些不明,已派崔勇帶人進坊中查探,在他傳回消息之前您千萬不要下馬車。”
崔英來之前答應過福伯不會惹事,此刻雖有心想要一探究竟,卻還是克制着壓了下來:“嗯,六娘明白。”
福伯便揖了揖禮,轉身跑回前頭吩咐府中小厮今日就先在坊門外紮棚施粥。
崔英今日非要來難民坊,其實是為了有跟荀女醫單獨敘話的機會,側面查探一番羅子甫和荀老。
淮柳閣中除了簪秋和謝嬷嬷之外剩下的便都是長安崔府的人,她不确定那些人是否有異心,自然要當心着隔牆有耳。
畢竟這兩年在安平,她吃過的虧可夠多了……
日頭漸盛,小厮們幹活很是麻利,不過半刻便紮好了粥棚。
廚房這次共派了一個夥夫兩個廚娘,夥夫搭竈生火的手藝一絕,在小厮紮棚的空檔迅速支起兩架鍋,又從後面的木材車上抱下兩捆木頭準備生火。
廚娘們也沒閑着,把木桌木桶都從板車上卸了下來,兩個長木桌拼在一起,兩個木桶則正正好放在桌子中央。
又小半刻後,兩架鍋中的水開始沸騰,廚娘舀米添入鍋中,不一會兒粥棚內便飄起飯香。
崔英掀開一角車簾,透過縫隙遙遙望向坊門。
門匾上刻着斑駁泥濘的“清康坊”三字,只是如今已鮮少有人記得此坊的名字,自從天後時起這裏就成了專門安置難民的地方,久而久之,長安百姓便都習慣将這裏稱為難民坊。
坊門下,有人似乎聞到飯香,正探着腦袋觀察崔府粥棚。
他們腳下猶豫,似乎想過來又不敢過來。
福伯見狀,便叫府中小厮挂上了寫有“粥棚”二字的布幌。
那些人看見布幌果然踉跄着身子跑了過來,邊跑還邊朝坊內喊:“有粥!有粥!快來人!有粥!”
崔英眉心輕蹙,看着那些人的身影心中越發覺得不對……她敲敲車壁,道:“簪叔,麻煩你幫我請福伯過來。”
簪叔這人性子木讷,但做事很勤快,聞言二話不說便跳下馬車去找崔福,很快便将崔福帶了過來。
“六姑娘。”福伯說話時微微彎着身,面露憂色:“崔勇入坊已有三刻,卻遲遲未歸,老奴心中有些不安,六姑娘您……您不若就先行回府?”
“福伯,我喚您來正是為了此事,您手下可有會騎馬的人?”
崔英滿目正色,神情凝重:“若有,便讓他去大理寺尋伯安兄長,就說我在這裏出了事,請兄長速來相救。”
福伯聞言不解:“六姑娘此舉……何意?”
崔英:“實不相瞞,我懷疑——”
“有人在坊中殺人。”
作者有話說:
呼叫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