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馬車在太師府前停下。
桑梨下馬車,讓西瓜和葡萄把東西帶上後進了府。
魏蟬是魏太師嫡子的女兒,眼睛看不見好多年,是個怪人,常年不出房門。
也是桑梨三年的密友,唯一一個。
桑梨受人擁趸,卻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直到魏蟬出現,打破桑梨孤寡的命運,也打破魏蟬伶俜的境地。
桑梨輕車熟路趕到魏蟬的院子。
一進院,冷清得很,只有一個侍女在院子中灑掃。
侍女見桑梨過來,連忙行禮。
桑梨沖侍女笑了笑,踱步至門口,禮貌敲門。
“阿蟬,你醒了沒,我是桑梨,我進來了。”
房裏沉默。
過了一會兒,一個悶悶啞啞的聲音響起。
“你自己進來。”
桑梨撩起眼皮。
西瓜收到,便破門而入。
魏蟬喜歡鎖門,還喜歡在門口堆東西。
為了防止擅自闖進來的人進入。
門扉大開,一股奇奇怪怪的悶氣散出來。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視線內一片敞亮。
桑梨用帕子捂住口鼻,一個人進去全然封閉的房屋。
雖然魏蟬不喜歡料理自己,但基本的幹淨還是會注意的。
如果房屋不幹淨,桑梨不會進來。
房屋簡潔,只有基本的桌椅架子等,書架上擺滿各種話本子。
她小心翼翼繞過障礙物,再打開碧紗櫥,便來到寝屋最私密的地方。
入目只見拔步床上羅帳垂下,遮住裏面風景,剪影浮動。
床頭有一把高足小幾,幾上擺着幾個空盤子,估計是放零嘴的,還有水壺。
床下一雙鞋随意放着,還有一個沒有蓋子的小木箱,裏面有瓜果碎屑。
魏蟬還賴在床上不起來。
她這足不出戶的小日子還挺滋潤舒服的。
桑梨走進,直接掀開羅帳,“阿蟬,給我起來了,我過來了,你竟然還不接我,你還有沒有良心了?”
說畢,桑梨順手揭開被褥,就看到用手掌捂住臉的魏蟬,以及床內側的一堆被翻到舊的話本子。
桑梨扒開魏蟬兩只手臂。
首先映入桑梨眼簾的是魏蟬一頭亂糟糟頭發,跟雞窩似的,不可入目。
接下來是魏蟬的面孔,明豔漂亮,眉眼卻透出幾分陰郁之色,她眼下黑眼圈不小,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白到眼睑下的青黑色特別明顯。
“你又晝夜颠倒了?”桑梨問。
魏蟬一雙眼閉得很緊,聲線倦懶:“昨天沒有。”
桑梨用撒嬌似的聲線道:“我的好阿姐,你快起來嘛。”
魏蟬有點動容,但不多。
魏蟬依舊賴着不起:“不要,我不想起來。”
桑梨甜聲:“起來,我找你有事呢。”
“什麽事啊?”魏蟬睜開惺忪睡眼,她的眼睛像是沒有焦距,空洞虛無,沒有光亮,無神極了。
桑梨沒說,只抓住魏蟬的手臂,将癱成軟泥的魏蟬拉起來。
然後桑梨不知從拿掏出一本話本。
“噔噔噔噔,《貌美寡婦和宰相小叔子的暧昧二三事》閃亮登場。”
魏蟬瞬間一掃困倦,來了精神,她揉了揉眼睛,無神雙眼出現金光。
“給我看看。”魏蟬道。
桑梨避開魏蟬的手,只斜着眼睛道:“我這幾日殚精竭力,可把新作寫出來了。”
桑梨甩甩話本,誘惑道:“想要嗎?”
魏蟬立馬道:“我跟你出去就是了,快給我,梨梨。”
桑梨莞爾:“那你先起來,我等會再給你。”
為了話本,魏蟬激動得蹦起來,眸子亮得驚人。
前頭不是說魏蟬眼盲嗎?其實不然。
這就不得不提一句了。
太師府太熱鬧了。
太師府攏共四房,大房除魏蟬再無其他子嗣,而另外三房卻是枝繁葉茂,子嗣頗多。
也就是說,魏蟬的堂兄堂妹不少,且魏蟬還有數不清的表親,每次和親眷們見面,總少不了打招呼,說說閑話。
不湊巧,魏蟬是個極不喜歡同人打交道的人。
和陌生人說話會緊張臉紅,待在一起會不自在,會心慌,對外面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甚而有點恐懼。
因為不想應付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的親戚,不想和他們打招呼,所以魏蟬幹脆裝瞎了,眼不見心不煩。
多好。
時至今日,魏蟬以一個瞎子的身份生活了十二年。
魏蟬今年十八了。
這招委實很強,當時桑梨得知魏蟬是因為這個原因裝瞎子的時候,她大為吃驚。
至于魏蟬是如何和桑梨認識的?
那就要說說魏蟬唯一的愛好——喜歡看愛情話本,這是魏蟬打發美好光陰的唯一方式。
而桑梨的喜好便是寫一寫話本,她化用筆名‘咬死你’,發表了不少愛情話本,且是長安城最受歡迎的話本先生。
兩人相遇其實有些玄乎。
魏蟬的爹是個喜歡舞弄風騷的文人,簡稱書呆子,而魏蟬的娘則是一個江湖女中豪傑。
魏蟬的娘在魏蟬小的時候就因為不喜高門生活,遂果斷和魏蟬父親和離,然後潇灑而去。
魏蟬繼承母親資質,是個練武奇才,自學成才,武功高深,是絕頂高手。
因為月錢不夠魏蟬花,父親的錢全用在筆墨紙硯上,離開的母親也是個荷包緊巴的,魏蟬作為大人,也不好意思和父母要錢。
是以魏蟬長大後為了賺話本錢,找了母親的關系網,硬生生逼着自己去當了刺客。
刺客獨來獨往,是魏蟬喜歡的身份。
可是魏蟬頭一回去刺殺人就出錯了,因為她當時正在看一本恨海情天的話本,名叫《虐戀後她死遁了》。
正是話本中反派威脅男主角,讓男主角在女主和女配之間選一個存活的高潮時候。
魏蟬激動得咬手,正要繼續往下看,這才發現沒了。
話本最後寫着:預知後事如何,敬請期待下篇發布。
話本上篇吊足魏蟬胃口,而最後的這句話則讓魏蟬憤憤不滿,又抓心撓腮。
心緒不寧的魏蟬哪裏還有工夫記得自己的任務?
結果可想而知,魏蟬被解雇了。
魏蟬表示不服,不是不服自己被解雇,而是話本。
于是魏蟬冒着天大的危險,并咬牙克服自己的恐懼,每天跑到書局蹲點,就為第一時間等到下篇,将其拿到手。
當然,她是躲藏起來蹲點的。
魏蟬蹲了足足一個月,毅力十足。
終于,魏蟬碰到桑梨在和書局老板在交接最新話本。
而那話本正好是魏蟬需要的下冊話本,且魏蟬還有意外收獲。
桑梨竟然就是那個“咬死你”,也就是話本的著作者。
見到自己心儀的話本先生,魏蟬別提有多高興了,屁颠屁颠尾随桑梨馬車,卻不敢上前和桑梨說一句話。
最後,還是葡萄發現鬼鬼祟祟的魏蟬。
桑梨這才和魏蟬認識。
當時桑梨寫的話本還不出名,她只是個籍籍無名的話本先生,但魏蟬确是桑梨的忠實擁護者。
二人相見恨晚。
在天地的見證之下,桑梨和魏蟬成為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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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蟬起來了。
桑梨讓葡萄還有魏蟬院裏的侍女把窗戶都打開通風透氣,房間也打掃幹淨,再把被子拿出去曬曬太陽。
不然太不幹淨了。
桑梨愛潔,可受不了。
桑梨像個老媽子似的,為魏蟬鞍前馬後,又讓西瓜把帶過來的衣裳和首飾拿出來,給魏蟬梳洗打扮。
她的人,要出門,定然是要漂漂亮亮,這才是女兒家該有的體面!
魏蟬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任桑梨搗鼓來搗鼓去。
許久之後,香噴噴的魏蟬新鮮出爐,桑梨看着自己的傑作,笑意盈盈,十分滿意。
魏蟬的寝屋也整整齊齊,像個姑娘家的閨房。
做完一切,桑梨信守承諾,把話本給魏蟬。
魏蟬陰郁明麗的臉上出現好看極了的笑容。
桑梨:“跟我走了。”
魏蟬謹慎道:“等我先看一看黃歷。”
是的,魏蟬是個謹慎的人,對她而言,要出門一趟無意是一場大劫難。
必須出門時,魏蟬會看黃歷,确定沒有危險,這才出門。
因此,可想而知,當初的魏蟬每天去書局蹲點有多麽勇敢了。
桑梨:“我早看了,今日宜出門,大吉。”
魏蟬這才點頭。
魏蟬:“不過我們要去哪裏?”
桑梨表情深不可測,随即冷笑:“去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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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今日平康坊內格外熱鬧,高中的書生們都聚集此地尋歡作樂。
坊內燈火通明,歌舞升平,胡琴琵琶,悠揚婉轉,游魚出聽。
醉月閣大堂內,酒香四溢,熱鬧不已。
大堂中央,貌美風情的胡姬碧眸靈動,纖腰扭動,翩翩起舞,手臂上的臂钏閃閃發光,腳踝系的鈴铛泠泠作響。
舞姿絕美,輕靈飄逸。
二樓雅間,鴉雀無聲,只聞清越琴音。
是吃了不少酒的太子正在撫琴,五皇子以及百裏羲對窗吃酒,充當聽衆。
太子力求完美,他已經彈了好幾遍自己新編的曲子,陷入瘋魔中。
每次都問五皇子和百裏羲彈得如何。
五皇子和百裏羲都說好,只有太子自個不滿意,一遍接一遍地彈。
他們來醉月閣是因為長安最好的樂妓在這,太子原本是想和樂妓切磋一番琴藝,可吃着吃着酒,太子就忘了。
百裏羲面色不太好,他聽得耳朵起繭子,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趁太子沉浸時,偷偷摸摸找機會溜了出去,留下一個有苦說不出的五皇子。
五皇子:“......”叛徒!
百裏羲出來,終得一絲清淨。
猝然,一個不經意垂目,瞧見樓下幾道身影,其中一個像是桑梨。
百裏羲企圖看清,可才走幾步,影子消失在垂下的羅緞中。
百裏羲停下步伐,沒有下樓。
也許是看錯了。
又想起那個畫冊,估計是被畫冊影響了,他才看誰都像桑梨。
也許是休假休久了,該回軍營了。
百裏羲回長安後,聖上便給百裏羲放個長假,是有讓他成家的意思,郦氏也讓百裏羲歇息一段時間,不要辜負聖意,百裏羲便休了下來。
百裏羲斂眸,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啧。”
話音一落,身後的廂房中傳來一陣笑聲,接着是談話聲。
“鄭兄,你上次跑去人家府上似乎沒起什麽作用啊。”
鄭郢道:“桑娘子只是害羞罷了。”
“是嗎?”
門外的百裏羲被迫聽牆腳,聽到桑梨,他轉身過來。
“那當然,你們等着瞧,桑梨遲早是我的囊中之物,你們就等輸,乖乖把錢都準備好吧。”鄭郢得意洋洋道。
又有人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等鄭兄拿下桑娘子,不過話雖如此,我當初賭局壓得是鄭兄拿不下,所以我還是想贏。”
“還好我壓得是鄭兄贏。”
“唉。”
鄭郢狠狠吃酒,信誓旦旦道:“等着吧,明日我就會再去找她,大不了死皮賴臉,一哭二鬧三上吊呗。”
外面的百裏羲終于有點記憶了,原來是前幾日的那廢物,他原來不是喜歡桑梨,而是因為賭約。
百裏羲一面認為鄭郢無恥到沒臉沒皮,一面內心忍不住缺德笑話桑梨,若是桑梨得知真相,臉色一定很好看。
百裏羲有點期待。
“哈哈哈,鄭兄真是有夠努力的,為拿下桑娘子,竟然還有使這手段。”
鄭郢:“這叫兵不厭詐。”
“對了,鄭兄可知,今兒一早桑娘子縱馬追着百裏世子,結果不慎落馬,好在百裏世子出手救下了她,你們說,桑娘子會不會就此......”
一聽百裏羲,鄭郢就臉黑,打斷來人所言:“百裏羲算什麽?我根本沒把他當對手,何況滿長安的人都知道二人關系很差,百裏羲不會是我的阻礙。”
鄭郢重重砸下酒杯,又咬牙切齒道:“百裏羲也确實讨厭,仗着一點軍功,傲得目中無人,以為他是誰啊,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裏。”
這幾日,報仇心切的鄭郢精心給百裏羲準備了一份大禮。
幾人都是鄭郢的狐朋狗友,自然沆瀣一氣,雖不知鄭郢和百裏羲什麽時候結仇,但附和就對了。
鄭郢的臉色漸漸好轉。
外面,百裏羲不屑一顧,廢物就是廢物,只說逞口舌,說大話。
“鄭兄,若是桑娘子還是不接受你呢?”
鄭郢笑:“不接受?那就......”
鄭郢拖長語調,給自己斟酒,搖晃酒杯中的酒液,輕描淡寫道:“就下.藥呗,先奪了清白,看桑娘子還怎麽清高,屆時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她就只能給我當小妾了。”
語氣惡劣,盡顯歹意。
“哈哈哈哈,鄭兄好膽量,竟然讓武安侯府的嫡女當小妾。”
聞言,起初八風不動的百裏羲推開房門,眉弓下壓,星眸淡漠。
衆人始料不及,看到是适才的閑談對象百裏羲。
在場的人一臉驚愕,緘默不語。
百裏羲涼涼眼風梭巡衆人,用巨他娘冷淡輕蔑的語氣道:“真夠愚蠢下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