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日光揮灑。
桑梨冷嘲音色缭繞不絕。
百裏羲駐足靜立,視線微動,落在桑梨身上。
頃刻之間,百裏羲幹淨漂亮的眉眼透出攻擊之意,眼神如寒電,蓄勢待發,猶若破空之箭。
百裏羲與桑梨的目光相觸,他的眼神似要将桑梨撕碎。
桑梨紋絲不動,笑容依舊,顯然不帶怕的。
想唬人?沒門!
這種眼神誰不會啊。
于是桑梨撤下繡帕,也做出百裏羲那蘊着冷意的目光,朝百裏羲吓唬回去。
比起吓唬,更像嬌嗔。
百裏羲挪開眼,抓緊缰繩,臉上沒什麽好情緒,像一根忍耐又繃起的琴弦。
忽而想起那全是桑梨畫像的手冊,百裏羲抿唇。
他真就不懂了。
半晌,百裏羲忍住掉一地的雞皮疙瘩和郁氣,冷臉反唇相譏:“呵,這是武安侯府的桑娘子嗎?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聲音如磐玉,隐隐夾帶幾分壓抑的忿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花枝招展的狐妖出來禍害人了。”
說着,百裏羲一躍而起,翻身上馬,發尾随袍擺飄逸,一氣呵成。
逆光下,只見一抹鮮豔至極的紅、潑墨般的黑以及純潔銀白的白色,三色交相輝映,卻被馬背上的百裏羲硬生生壓成陪襯。
百裏羲勾唇,唇際噙着冷笑,顯然他對前幾日的事耿耿于懷。
明明在戰場上歷練三年,性子成熟穩重許多,可一面對桑梨,百裏羲便收不住情緒。
亦步亦趨跟在百裏羲身後的百裏彥則眼睛張大。
他心裏道,這是什麽緣分?
百裏彥悄悄瞄百裏羲一眼,莫非這些都在他哥意料之中?
如果是這樣,那他哥倒是孺子可教,終于選擇主動出擊了。
不枉費他昨日那樣說,還有娘的良苦用心。
百裏彥沒想到自己和郦氏的想法是不謀而合。
百裏彥開心,內心比百裏羲還要激動,激動得在腦海中腦補出百裏羲和桑梨相愛相殺的戲碼來。
念及此,百裏彥立馬堵住鼻子,生怕太激動了,鼻血又流出來了。
哥,給我上!拿出你身為大丈夫的氣概來。
而且今兒他哥這一身可是郦氏專門讓百裏羲換上的,娘親高見。
他哥多麽俊吶。
桑娘子你別顧着怼我哥,也看看我哥今天的穿搭,和你穿的都是紅色,多搭配啊。
兩人真是心有靈犀。
桑梨恍若未聞,莞爾道:“沒栓繩的小狗,一瞧還可憐兮兮沖我吐舌頭搖尾巴。”
“真可憐,對了,我家寶弟養了五條高高壯壯的黑犬,小狗這麽可憐,那我就大方慈悲讓它們和它玩耍了,畢竟昨兒它們和小狗玩得不、亦、樂。”
“你們說它們會喜歡‘它’的吧?”桑梨問道。
聰明如西瓜:“當然了,肯定喜歡的。”
“嗯,那就好,我也覺得它們會喜歡小狗的,所以啊,讓小狗認它們做大表哥,攀個親戚我是舉雙手贊同。”
“我家娘子真是心地善良。”西瓜附和道。
葡萄感動得淚盈于睫,“娘子人美心善良。”
西瓜對六名甲士使個眼色。
六名甲士立馬上道,齊齊道:“大善!”
百裏羲哪裏不知桑梨在拐着彎子罵他挖苦他。
百裏羲臉黑了黑,認狗當大表哥?荒謬。
不對,他可不是桑梨口中的小狗。
百裏羲清醒,差點就被桑梨蠱惑住了。
但陰陽怪氣,指桑罵槐誰不會啊。
百裏羲居高臨下看向桑梨,慢悠悠道:“我只瞧見一個小矮鳥在叽叽喳喳,吵死了。”
桑梨不客氣,回頭道:“你們聽到了嗎?小狗沒有朋友,又餓着肚子,所以急眼了,現在正在汪汪叫呢。”
西瓜:“聽到了。”
葡萄擦擦眼淚,慢一拍:“哪裏有狗叫?奴婢怎地沒聽到?”
桑梨瞥葡萄一眼,西瓜也順勢看葡萄一眼。
葡萄立馬小聲道:“汪汪,叫得好大聲啊,我耳朵都要聾了。”
百裏羲凝神,舌戰群雄:“哪裏又來幾只嗡嗡叫的蚊蠅?這個季節,有蚊蠅嗎?”
桑梨:“哎呀,又急眼了,真是的,明明是個小可憐,怎麽毛毛躁躁的,一點都不讨喜。”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拌嘴,根本不回對方的話,只鉚足勁兒諷刺對方。
百裏彥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壓低聲線,然後道:“哥,我也想幫你,但對面人多勢衆,要不我去找人來?”
把礙事的都趕走,留你和桑娘子過二人世界。
百裏彥擺出一副為兄弟兩肋插刀,卻又苦于自身力量薄弱,只能眼睜睜看着的表情,裏面還透出無奈、哀傷、懊惱。
百裏羲嘴角一繃:“......”
他也指不上百裏彥幫他什麽。
百裏羲不想和桑梨費口舌功夫了,再待在這,他都沒心情去外面玩了。
此時桑梨又道:“诶,要不要去見見你的大表哥啊,昨兒個你們關系還很好呢,多溫馨啊。”
聽此,百裏羲臉色又往下拉。
這是他的黑歷史,從發生後,英國公府沒有人膽敢提及此事。
可是,偏偏桑梨屢次把黑歷史擡到明面上。
百裏羲長腿拍動,拉起缰繩。
他還有事,這次先放桑梨一馬,下次,他定要把債都讨回來。
給我等着,桑梨。
百裏羲冷笑,漆眸中煥發出零星火焰。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只鳥雀悠悠飛過,什麽都沒帶走,卻留下一坨不可名狀之物。
不湊巧的是小小的鳥糞還被桑梨接住了。
桑梨話語戛然而止。
空氣突然死寂。
桑梨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先是仰頭看着鳥雀飛過,繼而怔怔看着從自己眼前落下,掉在她手上的東西。
直到葡萄呆呆道:“娘子,是鳥——”
西瓜及時出現,捂住葡萄的嘴巴。
對面的百裏羲當然沒有錯過這一幕的發生。
他很清楚,桑梨是個愛美又愛幹淨的娘子。
可是現在,大庭廣衆之下,一塵不染的桑梨被鳥糞玷污了。
不過眨眼間,百裏羲便爆發出爽朗大笑,是哈哈哈的大笑。
少年發自內心洋溢出的笑容宛若春日最熱烈的那一抹旭日。
百裏羲一掃郁色,氣宇軒昂,神采飛揚,雙眸黑亮如星辰,明亮到不可思議,薄唇笑弧擴大。
桑梨适才還得意洋洋的神色轟然崩塌。
風水輪流轉,老天有眼,這次輪到桑梨出糗了。
“不愧是桑娘子,一大早起來就給我看這麽一出好戲,你成功把我逗笑了。”
百裏羲松開缰繩,鼓掌。
百裏羲多日來的憋悶和郁氣煙消雲散,剩下的全是快意。
掌聲響亮,桑梨聽起來卻分外刺耳。
差一點,就差一點,這鳥屎就掉在她鼻子上,甚至是嘴唇......
桑梨憤憤地用帕子擦掉手背上的髒東西,一遍又一遍,她無法想象那個畫面。
她會想死的!現在她也羞憤欲死,只想找個狗洞鑽進去,把自己藏起來。
“對了,桑娘子,你不會又要裝暈吧?”百裏羲一語道破桑梨打算。
桑梨臉上燥熱。
“不許笑!百裏羲!”桑梨鼓起粉腮大聲道。
百裏羲置若罔聞,笑聲連綿。
“不許笑!”
桑梨再次警告,帕子被她扔在地上。
西瓜和葡萄面面相觑,完了完了,西瓜小心翼翼給桑梨再遞上帕子,桑梨沒理。
百裏羲笑得前仰,還有心思道:“為何不笑?”
桑梨見狀,再忍不下去,直接提着裙子要把百裏羲拉下馬,然後封住他不聽話的嘴巴。
百裏羲哪裏會讓桑梨得逞,稍稍止笑,他便揮動缰繩,然後扔下一句話:“桑娘子,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了,今日之事,我永生難忘。”
尾音上揚,浸出純粹的愉悅。
話音一落,只見百裏羲胯.下白馬輕嘶一聲,複踏動四蹄,卷起微風,如白雪乘雲,奔馳而去。
“站住!百裏羲。”桑梨急了,目光快速掃過百裏羲的背影以及杵在原地的百裏彥。
桑梨馬上做出決定,上前搶過百裏彥手裏的缰繩,“百裏二郎,借馬一用。”
桑梨行雲流水般上馬,桃紅色群裾飛舞,像水面上蕩出花樣的荷花。
腳踩馬镫,桑梨策馬追上去。
事情發生太快,其餘人等并未及時反應過來。
等回神時,桑梨早就只見背影了。
“娘子!娘子!”西瓜大喊着追上去,“小心點。”
葡萄擔驚受怕:“娘子,騎慢點。”
百裏彥手中空蕩蕩:“這......”
他哥太缺德了,竟然敢取笑桑梨。
百裏彥目視桑梨追上去的背影。
一面希望桑梨追上去,把欠教訓的百裏羲收拾一頓,一面又腦補一下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的故事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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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桃花盛開,杏花滿頭,花香四溢。
長安街頭煙火氣十足,此時還是上午,街上算不上很熱鬧,卻也是熙熙攘攘,平靜安寧。
突然,街上出現一位策馬而過的少年,身形修長,鮮衣怒馬,眉眼張揚。
而在少年身後不遠處,還有一位穿着紅裙的小娘子也在策馬,小娘子擰着眉,一臉忿然,衣袂翩跹,嘴裏還在說着什麽“站住”的話。
三月嬌豔桃花都不及小娘子好顏色,不及小娘子散發的朝氣。
迎面的風打在小娘子和少年的臉上,還有偶爾飄來的杏花、桃花花瓣拂過疾馳的二人。
少年沒有停下。
看架勢,似乎是小娘子在追趕紅衣少年。
兩人保持一個不上不下的距離,距離看着離得不遠,可小娘子怎麽都追不上前方少年。
兩人追趕,成為街道上最獨特的風景。
本朝民風開放,見此情景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忍不住看熱鬧。
路邊的百姓紛紛把視線投在二人身上,旁邊茶樓、酒樓等地的看客也被熱鬧蓬勃的追逐戰吸引,全都注視過來。
百裏羲和桑梨并不知自己已成衆人視線包圍,引人矚目。
相比肆意的少年,貌美靈動的娘子更讓人在意,不知今日聚集在酒樓歡慶高中的書生少年有誰動了春心。
今日是放榜日,許多高中的書生都聚集在酒樓歡慶祝賀。
有人認出二人,驚呼:
“是英國公府的百裏世子。”
“武安侯府的桑娘子。”
百裏羲沒想到桑梨會追上來,還锲而不舍追了他好幾條街。
更重要的是,他未曾料到桑梨騎術這麽好,可與他較勁。
從得知桑梨學過武,百裏羲心裏原先嬌弱的桑梨形象便被打破,他猜測過桑梨還會騎馬,只是桑梨比他臆想當中的還要厲害。
看來她以前可真會藏拙,裝得很厲害。
百裏羲回頭,瞥見桑梨,她的面靥上赫然寫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犟氣。
桑梨立刻道:“百裏羲,給我停下,把方才的事通通給我忘掉!不然你就死定了。”
桑梨甜膩的聲音聽着沒什麽威懾力,唯有加重的語氣能感覺到此時放狠話的人的惱火。
“憑什麽?”百裏羲笑着回應。
“你先追上我再說吧。”百裏羲從未被一個小娘子追着跑,這個人偏生還是桑梨,新奇得很,高興得很。
桑梨一聽,更惱了,繼續追。
然,意外發生——
桑梨左邊的岔道冒出一個推着木車的人,車上堆滿編織的背簍,背簍擋住視線,故而推車的漢子沒看到桑梨。
桑梨登時大喊:“快讓開!”
一邊說,桑梨一面用力拽進缰繩,試圖讓駿馬停下。
缰繩勒緊,駿馬嘶鳴。
漢子擡頭,見龐然黑影即将落下,一時心提到嗓子眼,腦子一片空白。
間不容發時,駿馬及時停下來,卻因為前蹄絆到推車,前蹄曲折,駿馬前身控制不住下墜。
桑梨重心不穩,身體前傾,從馬背上落下去。
眼看桑梨就要頭撞到地,她下意識閉上眼。
危急時刻,一道嚣張紅影飛來,展臂抱住桑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