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好冷,你回來好不好
我好冷,你回來好不好
賀醒手裏的被子失去托力砸落在地上,咖啡濺了一地,玻璃片碎得七零八落。周悅聽見聲音沖了進來,抿着唇一言不發,将地上的東西收拾幹淨了,他就靜靜地站在窗前,大屏幕的電視上還播放着現場狼藉的畫面。
周悅拿起遙控器默默地将音量降低到了最小。
“麻煩你了。”他終于轉過身來,眼尾微紅,笑容有些牽強。
周悅放下手裏的文件,出去的時候将門輕輕帶上。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一遍一遍外放着,邵寂的手機打不通了。
視線重新轉回電視屏幕上,碼頭一片狼藉,好多急救人員正在展開救援,不難看出,海邊風很大。
手機鈴聲響了,賀醒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界面上寫的并不是邵寂,他清了清嗓子,“喂,阿姨。”
“小賀啊,我和你叔叔看那電視上,好像是碼頭出事了呀,小邵是不是也去了?他沒事吧?”
面對手機那一邊急切的問候,賀醒整理自己的呼吸,盡量讓自己聽上去正常些,他無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聲音微啞,“對,他……沒事,您二老就在家等消息吧。”
“好,那就好,還有啊,蔣綏那小子電話也打不通,他在你那裏嗎?到處跑,真不讓人省心。”阿姨在電話那頭批評抱怨着。
賀醒笑出聲,“是,是不讓人省心,他出任務去了,很快就回來。”
“那就好,那你忙,注意身體哈。”
電話挂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傍晚了。昏暗的辦公室裏,賀醒關上電視,現場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所有傷員都被集中治療,重傷留在碼頭的診所裏就近施救。
他算好時間,拿起車鑰匙上了車。
半路上,他打了幾遍邵寂的電話,還是打不通,關機了還是沒電了?他咬緊牙關,手緊緊地握着方向盤。
車子停在了附近的停車場裏,整個碼頭來來往往的,全是手捧花束哭泣的人,犯罪分子已經被逮捕了,現場處理得差不多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診所門前,手按在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擰下去。
耳邊是呼嘯的海風和嘈雜的哭聲,天氣陰沉沉的,空氣黏黏的。
他推門而入,裏面很寬敞,分了兩間,外間是傷員,邵寂就坐在兩床旁邊,垂頭喪氣得很,整張臉顯得很疲憊,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頭發亂糟糟的。
“你怎,你怎麽來了?誰叫你來的?”邵寂擡眼就看見他了,連忙站起身擋住他的去路。
“你手機打不通,我就來了。”
邵寂急忙掏出手機,果然打不開,他一下子洩了氣,苦笑着,“我就知道攔不住你……”聲音很輕。
“這是……”
“我爸媽,瞞着我從國外回來了……”邵寂眼睛空洞無神地盯着窗戶,“在救治傷員的時候,我才知道,重度昏迷。”
說不定哪天,就在睡夢中走了……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賀醒……”邵寂不自主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微顫,“賀醒。”他僵硬地搖搖頭。
他對上邵寂無所适從的視線,愣了一下,“我知道了。”
說完,他後退兩步,“他……在哪兒?”
邵寂目光投向裏間,裏間有許多被簾子隔成的小隔間,靜悄悄的。他輕輕走進去。
在最裏面,最角落,最靠窗戶的那個隔間裏,床上蓋着白布。
他顫抖着伸出手,輕輕揭開,露出了那張平日裏布滿笑容的臉,此時沾滿了灰和血,看不清五官。
“他是最後一個出來的,沒出來。”
“這麽傻……”
邵寂默默地離開了,賀醒拿出紙巾,認真地疊成一個小方塊,輕輕地擦拭着那張臉。
“你怎麽那麽好……”
從額頭開始,眼睛,嘴巴……直到接近記憶裏那個模樣才停下來,他神色悲痛,手輕輕撫上擦幹淨的額頭,俯身落下一吻。
終于忍不住,緊緊握着那雙冰涼的手,貼在臉頰上悲恸地哭着,哭聲壓抑在胸腔裏,雙肩微顫着,頭埋得很深。
“你怎麽那麽狠心,就丢下我不管。”
“你不是忘不了我嗎?”
“你不是還喜歡我嗎?”
“你還那麽年輕,我們還沒去佛羅倫薩。”
賀醒微微擡起頭,撫摸着沒有溫度的雙頰,淚珠大顆大顆地落在白色的床單上,他強顏歡笑,“你說你想去帕米爾高原,你醒過來我帶你去好不好?”
……
“你個騙子。”
他俯在這具冰涼的身體上念叨了好久,直到殡儀館的人帶走這裏的犧牲人員。
走出那道門,外間很亮堂,傷員穩定下來已經全部轉移了,“怎麽說。”
賀醒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他手還顫抖着,小心取出手機一看,是蔣綏父母的電話,躊躇了許久才按下了接聽鍵,兩邊都沒有先說話。
“喂,小賀啊,你阿姨病倒了,你那邊還好吧?”
這聲音比之前仿佛老了不止十歲,蒼老嘶啞低沉,蔣父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嗯,還好。”他的聲音還悶悶的,輕咳了一聲。
“就這樣吧。”
蔣父挂了電話,賀醒看向病床旁愣着的邵寂,“你先去醫院吧,殡儀館那邊我來聯絡。”
“好,你……”
邵寂擡眼看過了,那雙眼睛有些死沉沉的,通紅,“你別……”
賀醒知道他要說什麽,搶先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
邵寂走後,他驅車去了殡儀館,和相關人員商量後,他取走了蔣綏的骨灰,将那幾兩重的盒子放在了駕駛座上,抽着氣拉過安全帶系上,艱難地扯開了唇角,“你,你看看,還是老規矩,副駕駛是你的吧。”
車子啓動了。
“記着,暈車的時候可要告訴我。”
他的話換來的是車內一片沉寂,随手按下了些車窗,這下就沒那麽安靜了。
扭頭往這邊窗戶上看了一眼,沒看到往常那個探頭探腦的影子。現在看不到,以後也不會看到了……
他抽噎了一會,淚珠又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順着臉頰流下去,眼前逐漸朦胧,喉嚨間一聲一聲抽噎,他緊咬着唇瓣按下了雙閃燈,将車子停在了路邊。
這條路他從前走過好多好多遍,如今努力眨着眼,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現出平時那張好笑的臉,耳邊還有聲音,各種聲音。
他笑出聲,緊緊合上眼皮,最後一滴淚水順着臉頰垂在下巴上,最後低落。賀醒再睜開眼時眼前清明了不少,淚珠挂在眼睫上,他緊緊咬着牙關想要憋住一聲聲抽泣。
不去看副駕駛座位上的安靜地骨灰盒,手死死握住方向盤,青筋突出。
俯在方向盤上平複了一下心情,接了一個蔣父的電話交代了一番,然後擡起頭看着前方的路,重新啓動車子,“帶你回去看看。”他聲音沉悶悶的,帶了鼻音。
車子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行駛,天徹底黑了下來,海邊的碼頭很安靜,耳邊就是呼嘯的海風,他的臉很難受,有些冷。
将骨灰盒捂在懷裏,走到了碼頭邊上,最靠近海的那一個臺子,底下就是此時黑洞洞的海水,遠處海面上蕩漾着城市的霓虹燈光,飄動着。
風很大,他的手緊緊抱着骨灰盒,喃喃道:“小綏,我好冷,你回來好不好……”
說了好久的話。
“小綏,等下你就要離開我了,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後我死了,也去找你好不好……”
深夜,海風轉了向,開始向西面的海面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