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途

第6章 回家吧

回家吧

第二天，蔣綏坐在車裏，痛苦地揉着後頸和自己的大腿。

待賀醒剛上車，蔣綏就心有餘悸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見他一直盯着自己，面色複雜，賀醒用手背擦了擦臉。

“沒什麽。”蔣綏扭過頭去，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珠子，往門邊靠了靠，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誰讓你昨天那麽猛？”

賀醒唇角悄悄勾起，他不用想都知道蔣綏說的什麽，只要看他一眼，看他的表情就能猜透他心裏想的什麽。

一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蔣綏是賭氣，賀醒則是無話可說。

車子停在蔣家門外，還有一輛車，賀醒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下車到副駕駛搖醒昏昏欲睡的蔣綏。

“到了。”

蔣綏搖搖晃晃地走下車，終于進了屋，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整個人就直直地倒在賀醒的肩膀上。

砸得賀醒一個激靈，又面帶笑容地對着邵寂打招呼：“邵寂。”

“嗯，他昨天晚上沒睡好？”

賀醒掃了一眼，他來得很早，起碼比他們早。還幫着做了許多事，現在邊收拾沙發上的東西邊問。

“他……”

“沒錯，賀醒他不是人，昨天晚上差點沒讓我進屋睡覺，我進了屋還不讓我好好睡，折騰了我大半宿！”蔣綏眯着眼環顧了一圈屋子，見沒有他父母的身影就打斷了賀醒的話還放大了音量，欲哭無淚道。

邵寂愣了愣，随後又不動聲色地疊衣服。

“你是不知道，我不就潑了他一臉水嗎，他居然叫我頭頂着他的民法典紮馬步！一站就是半宿！！”

賀醒來不及捂住他的嘴，只好愁得捏了捏眉心，怎麽越來越麻煩了？

邵寂抱着衣服走過賀醒，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下次直接壓制他。”

賀醒聽明白話中隐含的意思後挑了挑眉，他明白了。

“什麽時候走？”蔣綏的話拖泥帶水，終于清醒了。

“叔叔帶阿姨出去散心了，馬上。”賀醒拍了拍他的肩，看到蔣綏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面色猙獰了一瞬，可能是被什麽東西硌到了。同時，賀醒見剛收拾好的沙發墊又亂了，而蔣綏眼神直愣愣的，盯着電視機上方。

賀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超大的全家福照片挂在電視機上方的牆上，他心情複雜。

照片中每個人臉上洋溢的笑容同現在客廳裏安靜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賀醒掏出手機，今天是威爾號遇難第三天，救援人員正在打撈船骸和行李。今天，他們是要去取遺物。

……

車上比來時人更多，但比來時更加安靜。

邵寂開着車載着蔣父走在前面，蔣綏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母親。

“媽，你不吃飯不餓嗎？”蔣綏拿起手邊準備的盒飯遞過去，祈求道。蔣母沒要，搖了搖頭，神色落寞。

蔣綏将盒飯放在一邊，示意她盡量吃就回過頭去将腦袋抵在窗戶上，低聲嘆了一口氣。

賀醒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親兒子勸都沒用，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一路上，窗外吹來的風鹹味越來越大，蔣綏皺着眉關小了車窗。

行駛在前面的越野車裏，邵寂單手将衣服遞到後面，直到感覺到有人拿去了手中一空才将手伸回來。

港口沒有太多人，來的人都形成了某種默契，寂靜的環境能夠聽到海風的聲音。

“海風帶來了我們心愛的你。”

靠近海的一部分被圍了起來，他們就站在那裏望着遙遙無際的海。

“媽，穿上衣服吧。”蔣綏沒有容母親拒絕，直接披在了她身上，感覺自己的額頭一涼，帽子被風吹掉他倒也懶得去戴。

感覺有人摸了一把自己的頭，蔣綏回過頭去剛好看到賀醒手裏拿着他的帽子不着痕跡地給他重新戴上。

……

直到拿到那個沾滿淤泥的半人高的白色行李箱，蔣綏才回過神而來。

他看着母親撲在箱子上無聲地痛哭，自己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揣在兜裏的手瞬間變涼了，不知道是不是海風吹的。

賀醒看到蔣綏的鼻子被海風吹紅了，伸出凍僵的手指給他裹了裹衣服，低聲道：“想哭就哭吧。”

蔣綏搖了搖頭，回過頭卻沒有看賀醒，而是在找某個身影，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父親和邵寂，“……邵寂呢？”

他吸了吸鼻子，聲音中帶着哭腔，啞啞的。

“去廁所了。”

蔣綏沒有說話，他知道那兩個人的脾性。

“媽，起來，這多冷，咱們帶着東西回吧。”

蔣母抖動着肩膀，無視了蔣綏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蔣綏只好蹲下來給他母親拍着背順氣。拍着拍着，自己好像就被傳染了，他擡起頭努力眨着眼，想要将眼淚憋回去，陰沉的天空還是有些刺眼，他皺着眉默默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賀，醒，你……去找找我爸吧，我怕他倆——走丢了。”蔣綏保持着動作，沒有回頭。他極力壓制着哭聲，可是哭聲就像沖破壁障的洪水一般，波濤洶湧。

賀醒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揉了揉眼睛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狼狽，“好。”

賀醒找了很多地方，最終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邵寂。他沒有走過去，而是站在遠處默默地看着他，失去過的人才知道失去的痛和折磨。

站在這個角度，賀醒剛好看到邵寂修長的手指遮住臉，頭發淩亂，露出的那一雙平常無情的眼眸此時微紅。

賀醒故意放大了腳步聲，放小了步子，“回家吧。”

邵寂聽見遠處的腳步聲連忙擦了擦眼睛，隔着衣服拽住賀醒伸來的手借力站起來，“走吧，叔叔已經先去了。”

确認乘船者已經遇難。

回來的路上比去的時候還靜。賀醒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蔣母坐在邊上望着窗外。

蔣綏還坐在副駕駛，他靠在座椅上，淚水一連串從臉頰滑落，進到唇邊，鹹的。他想着邵寂要是像自己這樣，該怎麽開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