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REC 34
第35章 、·REC 34
“這是謝淩雲這只小狗, 給你,要嗎?”
戚喬怔了好一會兒,指尖無意識地撥弄玩偶狗狗的尾巴。
她的聲音融在鹹濕海風裏, 低低的一句:“可我養不起。”
謝淩雲兩指按在小白狗的腦袋上,目光微仰, 望着戚喬。
他輕擡的上目線, 在這個清風清涼的夏天傍晚,竟然顯得十分柔和。
“你怎麽知道養不起。”謝淩雲将指腹壓在小狗腦袋上, 輕輕地點了兩下,“只需要揉揉他腦袋, 他就會開心地搖尾巴給你看。”
搭在膝頭的指尖根根收緊, 戚喬定定地望着他, 傍晚的海風拂過他和他, 溫柔得像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貝。
戚喬的心,卻猶如飓風駭浪過境。
那只小狗乖乖地趴在她的掌心。
會搖尾巴的, 從來不是一只小狗玩偶。
可他靠得越近, 戚喬心裏, 卻對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更加清晰。
戚喬沒有辦法想象, 擁有這只會搖尾巴的小狗後,她要怎麽接受失去它。
她知道的。
她承受不住,失去這兩個字。
謝淩雲從她手中撿走小狗,戚喬下意識地虛握了一下。
他并未收回。
謝淩雲起身, 将小狗玩偶像發卡一樣, 別在戚喬的馬尾上。
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但在這件事上。
是個例外。
“開拍吧。”謝淩雲只說。
劇本的故事內核并不複雜, 講述的是一個女孩追逐自己的音樂夢想, 過程中遭遇各種挫折, 依舊堅持沒有放棄的故事。
謝淩雲的拍攝習慣與戚喬相反, 他不喜歡每一步都嚴格遵循計劃。
他不會提前畫好所有的分鏡,只會提前一天,畫好第二日拍攝的分鏡劇本。
到現場後,也常常臨時起意修改。
他的靈感總是不經意地跑出來。
有時哪怕剛拍好的鏡頭,有了新的更好的想法,便會重新拍攝一版。
戚喬暗自腹诽,還好早已不是膠片時代。
不然按照這樣敗家的拍法,不知道要浪費多少膠卷,預算随時超支。
五天的時間,市區內的所有鏡頭順利完成。
謝淩雲辭去了請來的助理與燈光師,購買了兩張從北海出發,前往涠洲島的船票,只提了一只裝着攝影機的航空箱,與戚喬登上碼頭。
戚喬懷裏只抱着一把小提琴。
是謝淩雲從北京空運過來的,光看琴盒,便知價值不菲。
這幾天,戚喬每一次使用,都小心翼翼,生怕給他弄壞。
謝淩雲卻很無所謂,見她那麽提心吊膽,故意調侃:“怕什麽,也不貴。”
戚喬問不貴是多貴。
他說八十萬。
戚喬:“……”
于是她更加謹小慎微。
他們抵達涠洲島時,天色與氣溫正正好。
謝淩雲租了車,循着導航,開往滴水丹屏。
涠洲島的初夏,海水與晚風都是鹹濕的氣味。
這場戲,要從日暮,拍到
第二日的朝陽初升。
女主角在經歷了家庭巨變與校園暴力後,想要帶着唯一屬于自己的琴,跳海自殺。
故事裏,主角卻并沒有遇到救贖她的人。
她帶着自己琴,在滴水丹屏的夕陽下,獨自一人,為大海開了一場演奏會。
從日暮時分,到夜色沉沉。
決定觸碰冰冷的海水前,她擡頭,看見了漫天的星辰。
五月不是涠洲島的旅游旺季,海灘邊人不多。
日落就幾分鐘,錯過就又要再等一天。
戚喬從琴盒中拿出小提琴,她回頭時,謝淩雲正好架好攝影機。
“要開始了嗎?”
謝淩雲低頭,從取景框中,看着面前的場景。
遠處,暮雲合璧,落日入海。
海面上映着金色粼粼的光。那光只籠着一個景中的人。
落日熔金,海上潮生,卻都比不過一個身穿白裙的她。
晚風吹動少女烏黑柔順的發絲,謝淩雲沒有喊開拍,卻按下了錄制按鈕。
“馬尾散開吧。”他說。
戚喬順從。
取下發圈的瞬間,長發被迎面的鹹濕海風吹起,像在空中跳了一支舞。
戚喬再次問:“開始了嗎?”
她舉起琴,笨拙地将琴弓搭在弦上。
紅日懸在天邊,再磋磨就要錯過最漂亮的時刻,戚喬怕功虧一篑,趁還有時間,回頭向謝淩雲請求:“你再來教我一次吧。”
謝淩雲離開攝影機。
伸手,去拿琴的瞬間,風将長發擦過他的小臂。
戚喬湊近,指間搭在琴弦上,演示一遍:“是這樣嗎?”
好幾個音都不對。
謝淩雲将琴抵在自己頸間,只讓她看指法:“這樣。”
戚喬在空氣中模拟三次,記下來:“我知道了。”
謝淩雲道:“只有一個三秒的特寫,遠景更多,不用太緊張。”
說是這樣說,戚喬還是重複了幾次。
“這次對了嗎?”她讓謝淩雲檢閱。
謝淩雲擡手,調整她無名指的位置。
青檸羅勒的氣息闖入鼻腔。
戚喬擡眸,注意力不禁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夕陽斜斜地照在他們身上。
落在沙灘上的影子,緊緊相依,仿佛一個嚴絲合縫的擁抱。
交纏的身影闖入戚喬餘光,她心神一顫,相抵的腳尖飛快地,向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
謝淩雲并無所覺,只評論她的指法。
“這樣就行,先拍特寫,免得你等會兒忘。”
他去拿攝影機,戚喬輕輕舒了口氣。
等謝淩雲再次過來時,短暫的慌亂已銷聲匿跡。
戚喬做好了或許要等待第二次日落的準備,卻沒想到,最後一絲光亮從海平面湮滅時,需要的幾組鏡頭順利完成。
海邊的夜晚,天空是唯美的深藍色。
他們遇到了一個好天氣,夜幕降臨之時,海面上升起了滿天星鬥。
內存卡圖标變紅閃爍,最後一個夜晚的鏡頭恰好完成,謝淩雲關閉了攝影機。
大遠景的鏡頭,他喊結束的聲音,順着風也傳不到戚喬耳中。
她坐在海邊礁石之上,裙子後腰的蝴蝶結尾巴,随風舞動。
謝淩雲遞過去一瓶冰可樂,在她臉上短暫一觸,才将戚喬拉回現實。
“完了嗎?”她從戲中抽回靈魂,接過那瓶可樂,“你怎麽都沒有喊卡。”
“太遠了。”謝淩雲說。
他單手扣着罐身,食指勾住拉環,手背因微微用力而凸起幾道清晰的青筋。
氣泡湧出,呲啦一聲。
戚喬将自己那瓶放在一處平整的石面上,學着他的動作,好不容易勾住拉環,卻怎麽用力,都打不開。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随即,謝淩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高,右手指尖捏住易拉罐瓶口,同樣的動作,三秒不到,便聽見同樣的一聲“呲啦”聲。
“會了嗎?”謝淩雲挑眉笑了聲。
他将可樂遞給戚喬。
戚喬低頭,抿了一小口可樂,嘴角卻翹了翹。
她喝着可樂,擡頭望向星空。
腦海中再次重現剛才他握着自己的手拿開,展示似的特意給她看第二次單手開易拉罐。
不禁又笑了下。
“我們明天回去嗎?”她換了話題。
謝淩雲仰頭,灌下去半瓶冰可樂。
“要玩兒的話,也可以多待兩天。”
戚喬道:“還是回學校剪視頻吧,我還沒有寫完作業。”
謝淩雲眉眼舒展:“沒有寫完還願意給我拍作業,戚喬喬,你對誰都這麽好嗎?”
戚喬一頓,道:“因為你給的,實在太多了,誰都不會拒絕的。”
謝淩雲:“……”
他無聲地笑了,聲音揉進了海風,低低沉沉地傳入戚喬耳中。
“但除了你,我可不會找別人。”
他曲起一條腿坐着,一手捏着冰可樂,吊兒郎當地搭在膝頭。
他擡頭,望了眼星空。
戚喬的視線,順延着他的目光所及。
天朗氣清,夜幕之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清晰可見,星月輝映,瑩瑩有光。
“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看星星。”戚喬輕笑了下,道,“每一顆星星都有自己航道,哪怕肉眼看不見它們航行的軌跡,可只要擡頭,就能知道,它們在沿着宇宙命定的軌道向前。”
謝淩雲偏頭,目光落在少女安靜美好的側顏上。
“是因為這個,所以才喜歡看星星?”
戚喬點頭:“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确定以後要讀導演系,等畢業後,就要努力地當一名導演,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航道。”
她側眸,與謝淩雲四目相對。
“我們是不一樣的人,謝淩雲。”
謝淩雲說:“誰和誰都不一樣。”
戚喬不禁一笑:“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謝淩雲率先移開目光,他臉上沒什麽情緒,只道:“不知道,聽不懂。”
戚喬低頭,下巴抵在膝頭,側眸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眸若點漆,在黑夜中,他的眼睛擁有比銀河更閃耀的光。
人們貪戀光和溫暖。
戚喬不能免俗。
她沒有辦法違背內心。
五月的海風平靜溫柔,星辰映入大海。
這一夜的星空,無端讓她擁有了勇氣。
哪怕失去,她也想要擁有過。
她願意,和老天爺打這個賭。
戚喬從口袋中掏出那個,被她藏了好幾天的,毛茸茸的白色小狗。
謝淩雲瞥見,掃來一眼。
“戚喬喬。”他警告的語氣,“你敢扔試試。”
戚喬說:“不是給我了嗎?”
謝淩雲臉順時冷下來,一字一頓:“不許扔。”
他伸手,要來收回。
戚喬反應飛快地雙手護住。
“你說了給我的。”
她道:“我沒有說不要。”
謝淩雲眉眼松動,冰凍的冷意漸漸散去,大少爺端着架子,驕矜道:“機會只有一次。”
戚喬開口:“我要的。”
她一頓,低聲說:“我喜歡這只小狗。”
謝淩雲視線凝過來,眉尾微微一挑:“喜歡誰?”
“這只小狗。”戚喬面色平靜地強調。
“他沒名字?”
戚喬彎着眼睛:“毛發長,腿也長,應該是馬爾濟斯?”
謝淩雲笑了聲,心照不宣地承認:“行,那就馬爾濟斯。”
完成拍攝的第二天下午,戚喬與謝淩雲準備回學校。
候機時,戚喬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來和謝淩雲拍作業的事情,她沒有告訴媽媽,媽媽還以為她在學校。
照常問:“下課沒有?”
“已經結課了,我跟同學出來拍短片了。”戚喬回答。
“哪個同學?你提過的那個舍友?”!
謝淩雲買好喝的,走過來時,便聽見戚喬回答電話那頭。
“就……一個同學。”
他笑了聲,插好吸管,将星冰樂遞到戚喬手邊。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戚喬飛快擡眼,瞪了他一眼,捂住聽筒,走開幾步去接聽。
好在媽媽并沒有聽見異常。
問她暑假大概幾號回家。
戚喬還沒買票,只給出了大約日期。
電話挂斷前,她又問:“爸爸呢,不在家嗎?”
媽媽說:“你爸還能幹嘛,前兩天又去采風了,這回說是去內蒙。”
話音傳入聽筒中的同時,戚喬視線驀地僵住。
機場人來人往,行客匆匆。
她一眼看到不遠處,出現一道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身影。
熟悉到只有個背影,她都能輕易認出來。
走路的姿勢,身形,衣着,無一不熟知。
電話裏,那個本應該在最北邊的人,此刻,就站在她十米之外的眼前。
赤道附近陽光充足,隔着候機室的玻璃,照進室內,依舊炙熱。
可戚喬僵立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冷。
她機械地挂斷媽媽的電話,身體微微顫唞,一動不動地望着戚懷恩的背影。
以及他身旁,那位連面龐幾分熟悉的女人。
他們懷抱着一個小孩,才會說話沒多久。
戚喬永遠忘不了那一聲清脆稚嫩的聲音。
“爸爸,爸爸。”
那小孩朝着戚懷恩喊,伸出雙手去,要他抱。
戚喬已經無法思考。
卻只看到,她喊了二十年的爸爸,她以為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此時,笑着伸手,從身旁女人懷中,接過了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