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乞求一點餘溫
乞求一點餘溫
南遠辭看着對面空了将近三柱香時間的席位,眼皮不住地跳了跳,想起剛剛謝如楹的呢喃低語,不由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又過了估摸一柱香,他終于坐不住了,起身随便起了個理由退出了大殿。
夜色又濃稠幾分。
南遠辭一路向東宮走去,沿途拉了幾個巡邏的侍衛确認謝北望的行蹤。
初春的晚上很寂靜,南遠辭甚至能聽見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有點兒急促,盡管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慌張。
晚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雨停後霜露未幹,濕潤的泥土帶着一股萌芽的味兒撲入鼻腔。
走了一大半兒路了,連謝北望的一片衣角都沒見着,莫非他還在東官?
這麽想着,南遠辭忽然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鵝黃色衣裙的少女,腦後的發盤在一團,身邊跟了個安靜的侍女。
兩個人好像在聊天,沒有去別處的打算。
南遠辭心覺奇怪,緩緩走上前去。
聽見腳步聲,兩人同時向南遠辭看去。
鵝黃色衣裙少女明顯怔了怔,看見面前站定的年輕男人,一抹可疑的紅暈迅速爬上臉頰:“南、南上卿。”
侍女也跟着行禮,有點佝促不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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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遠辭淡淡一笑,問道:“這位姑娘可有看見太子殿子?”
程婉和臉色微變,随即又恢複了常态,笑道:“婉和剛看見殿下向東宮的方向去了,這是怎麽了?”
南遠辭沒錯過程婉和臉色的變化,心下有了思量,淡淡道:“本官剛剛聽說他來這一帶了,如今有朝中要事找他,不知姑娘可否如實告知?”
程婉和一聽果然慌了神,眼神閃爍着飄向身後,吱吱唔唔半響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侍女的臉也有些煞白,結結巴巴道:“殿、殿下……”
南遠辭順着程婉和的眼神向她身後看去,只見繁木樹叢中一條石子路徑通向一個苑子。
苑中伫立着一座華而奢侈的大殿,牌匾上刻着“年蕪宮”。
據說是前朝一位太妃的宮殿,太妃離世後也就空置了下來。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慌。
謝北望在一座無人居住的宮殿做什麽?為什麽還找來了一個乳臭未幹一看就不靠譜的小丫頭來欲蓋彌章?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又不平穩了,心一點點沉下去,擡腳向程婉和身後疾步繞去。
程婉和也急了,一下跳到南遠辭跟前張開雙臂攔道:“上卿大人您不能過去!”
不是說好的一個時辰後皇後帶人來找殿下的嗎?!為什麽南上卿才半個時辰就找上來了
南遠辭腳步真的緩緩停下了,面上的笑意已完全消失,謝如楹的念詞重新響起。
男人的指尖不知何時掐入掌心,但腦中已是有點混沌毫無知覺。
不自覺中一絲寒意已消悄散出,爬上程婉和的背背,仿佛夜色已經凝固了。
“為什麽?”他一字一頓地問,嗓音帶着一點莫名的沙啞,“他在幹什麽”
程婉和哆哆嗦嗦半天,措不及防被面無表情的南遠辭吓白了臉,指尖也在發顫,但還是堅持擋在南遠辭面前。
一旁的侍女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蚊子般的聲音仿佛風吹就散:“大人、大人不要為難小姐了,是……是沈小姐與殿下兩情相悅,還請大人成全……”
從“兩情相悅”這個詞出現開始,南遠辭的腳就一寸一寸僵在了原地,心跳仿佛一剎那停止了,腦中飛快開始有什麽東西在來回穿梭,快到他根本無法抓住。
“你……說什麽?”
修得整齊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一道青紫的印痕,他整個人仿佛在微不可見地發抖,如墜冰窖。
程婉如有種錯覺,感覺南上卿下一秒就會把她一巴掌拍到地上去,而且眼神很奇怪,就像——
一只被抛棄的幼獸一樣。
有點不敢置信和震驚,又有點不知所措和茫然,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憤怒和悲傷……
總之就是非常複雜,讓她一時摸不準他的态度,不知該不該回答。
但轉念一想,反正那侍女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再者就算南上卿把兩人撞破了,所有事也該塵埃落定怎麽都解釋不清楚了,目的也算達到了,于是幹脆就無所顧及道:“殿下和沈姐姐是有點急了,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啊。娘娘想為殿下選妃,又不中意沈姐姐,所以就、所以就……”
她的措辭漏洞百出,但南遠辭已經想不到別的東西了,滿腦子都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沈素安一出殿外沒一會心謝北望就也出去了,難怪謝北望一直無意納妃。
他還以為至少有一點點是,一點點會是為了他……
真的是癡想了。
是他妄想了,原來是沈素安,他竟沒注意到。
晚宴剛開始時謝如楹的話一字一句重新在耳邊清晰響起:“據我所知,今晚會有場好戲……不不不,謝七不是策劃人,但他是主演。”
“送你一句話。今朝紅杏壓枝低,明朝草色卷大地……”
所有複雜的感情都仿佛擠壓着五髒六腑,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南遠辭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身一掌砸在身側的香楠樹幹上,“咚”一聲,其力道之大、震得這棵名貴的香楠枝葉“沙沙”響。
程婉和被這突如其來氣勢洶洶的一掌吓傻在原地,愣是覺得平時弱風扶柳般的上卿大人此時氣場正向方圓百裏外擴散,讓人不寒而栗,不由腿一軟坐倒在地上,臉色隐隐發白,和侍女二人大氣不敢出一個。
這這這是南南南上卿??
是不是醉了啊??
兩個人驚恐地看着南遠辭收了掌,看都沒看一眼被樹皮磨破的掌心。
夜色是涼的,月色是涼的。
銀輝鍍在南遠辭身上,一半五官分明的側臉隐在黑暗中,仍然俊美無俦得動人心魄。
那一掌拍出去後,仿佛所有複雜的情感、懾人的寒意都随那一掌去了。
就像瀉了氣的皮球,砰砰砰瞬間散盡,就像剛剛只是程婉和的錯覺,南遠辭仍然是那個溫文爾雅、氣質清冷的南上卿。
男人在原地站了會兒,恢複了所有理智,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他理了理身上的錦袍,迎着月光沖兩人微微一笑道:“對不起,把兩位姑娘吓着了……是南某喝多了,抱歉。”
他的語氣很柔和,帶着安慰和恰到好處的歉意,就像剛才也只是個不值得大驚小怪的意外。
随後伸手看向坐倒在地上的程婉和:“請允許我贖罪——拉你起來?”
曾經贊嘆過多遍的、那只骨節修長的手就這麽伸到了面前,剛剛所有的恐懼瞬間被程婉和抛到腦後,欣欣然就着南遠辭的力道站了起來。
女孩又順帶拉起了一旁的侍女,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是婉和膽子小了。\"
說着和侍女相視一笑,耳根又有點紅:“那……”
“放心,我不同別人說的。”南遠辭仍然微笑着,人畜無害的溫潤讓兩人受寵若驚,連忙點頭,然後看着男人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遠,消失在黑暗中,直至再也看不見。
掌心的指甲印開始滲血。
南遠辭沉默地将手心捂上了心口。
剛剛的激動褪去後,這裏就一片冰涼。
就像失去了分明很重要的東西,卻仍在奮力搏動,乞求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