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長廊
長廊
自從彼此表明了态度之後,江琅與任月語之間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他們按計劃繼續行路,去往下一站,山霧道。
任月語有意不急于出門,收拾行李特地放慢了速度,在屋內多耽擱了些許時候。
素雅配合任月語的速度,不敢催促。她看得出來夫人與将軍之間有了隔閡,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能清晰感受到他們向外發散出的局促感,叫人不安。
拖延到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任月語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她走到了庭院外。衆人已準備妥當,各自就位,唯獨缺了江琅。任月語掃視了一圈,确實沒能尋到江琅的身影,心底泛起一絲失落。
怪事。出門之前祈禱不要碰見他,出門之後當真沒碰到,她又反倒失落。哪有她這樣別扭的人。
素雅看出了任月語的心思,主動解釋江琅的行蹤,“将軍去衙門辦事了,讓我們先出發,他随後趕來。”
任月語輕哼了一聲,“我管他去哪裏。”
她兀自上了車輿,随隊伍出發,前往山霧道。霧氣濃郁,白茫茫一片氤氲彌漫,仿若仙境。
走過山路,到達一個小鎮,隊伍停了車。孟昭啓早前與江琅約定,在此處彙合。然而左右等不來江琅,他有些焦急,打算往回尋去。
“你們原地歇息,”孟昭啓叮囑道,“我去去就回。”
隊伍就地歇息整頓。任月語在車輿內坐着,稍顯無聊,索性下車走走。她因為心裏煩悶,沒讓素雅跟着,獨自一人在附近散步,随意閑逛。
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長廊。廊柱相連,蜿蜒曲折,成為一道墨綠色的通道。
任月語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把玩手镯。霧氣消散一些,變得淡薄。江琅的身影出現在了薄霧之中,逐漸變得清晰,直至向任月語走來。
江琅是來和隊伍彙合的,他沒想到會單獨碰上任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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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月語是來散心的,她更沒想到會單獨碰上江琅。
江琅沒有再往前走,停留在任月語身旁。任月語側頭看向廊外,佯裝欣賞風景。
他其實想問她,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她也想問他,怎麽耽擱那麽久?
但他們終究沒有問出口。兩人默契地不近不退,不發一言,在沉默中對峙。
霧氣在廊外林間流淌,分布不均勻,枝條被遮掩嚴實,枝幹又全然露出來,好似是樹木與山霧在玩一場追逐游戲。
不久後,程恒從林間走出來。他先按規矩行簡禮,再到江琅身邊,彙報事宜。
“已與知府辦妥交接手續。”程恒在江琅耳邊道,“他們已派兵圍剿黑衣人巢穴,同時向朝廷禀報。”
程恒聲音并不大,不過由于任月語隔得近,聽明白了談話內容。應該是朝廷終于下令,嚴懲黑衣人一行。小皇帝之前手下留情,可前太子餘黨不知收斂,所以最終決定絞殺。
總之是朝堂之事。
不屬于任月語的分內之事,她不便再聽,站起來獨自走到了一旁,走出了一段距離,走到了長廊另一側的盡頭。
江琅側頭看了一眼。
一對本地夫妻在長廊盡頭附近擺了木桌,面對面坐着下圍棋。任月語站在一旁觀看,看不大明白,但除此之外也無事可做,便一直停留。
起了一陣風,山風吹起任月語的裙擺,吹亂她的發絲。發絲糊在臉上不舒坦,任月語需要不停撥弄才行。
江琅與程恒結束了對話,走了過來,擋在風口。他身高肩寬,一副身軀替任月語擋風不成問題。他沒說話,佯裝成觀棋的模樣,神情專注。
她偷看了他一眼,立即垂眸。
他的餘光一直離不開她。
一局棋結束,夫妻二人盡興,收拾了棋盤,相約離去。此地又一次只剩下了他們倆。
江琅看向任月語,踏出了第一步,“公主,走吧。”
任月語沒有行動,“再等等,要下雨了。”
她仰頭觀望,間隔一陣,雨滴陸續落下。
一場雨淅淅瀝瀝,自遙遠天邊降落,攪動薄霧,馄饨朦胧。
素雅舉着兩把傘從遠處跑來。
“夫人!将軍!”素雅的呼聲混雜着雨水拍打的響聲,“我給你們送傘來了。”
她特意挑選的傘,一把稍大,一把很小。她的打算精細,将軍與夫人共撐一把傘,如同尋常夫妻那般。誰料她剛到長廊,任月語順手接過了她已經撐開的小傘,踏下臺階,利落走進了雨中。
素雅驚慌。任月語已走遠,她沒辦法糾正任月語的錯誤,焦急站在原地,心中不安。
還剩一把大傘,她總不能和将軍共撐一把傘吧?
她将傘遞給了江琅,“将軍,你用吧,我跑過去就行。”
江琅沒有接過傘,“雨太大,你受不住,留着自己用就行。”
素雅争論,“我受得住……”
慶幸孟昭啓及時趕了來,帶來一身雨水。
“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孟昭啓都落衣袍上的一灘水珠,“我剛在路上看見夫人,她怎麽自己走了?你們傘不夠?”
江琅奪過孟昭啓手中的傘柄,“現在夠了。”
他撐着傘離開了,簡單利落。留下素雅和孟昭啓停留原地,對視一眼,再低頭看向彼此之間僅剩的一把傘。
雨聲潺潺,白霧茫茫,素雅頭腦一片混亂。
她也總不能和副将同撐一把傘吧?
她恭敬地舉着油紙傘,遞到孟昭啓身前,“大人,這個你用吧。”
孟昭啓接過傘撐開,邀道,“一起呗。”
素雅慌忙拒絕,“這不合适的。”
孟昭啓大大咧咧,“有什麽不合适的,都是兄弟。”
他身體踏出了長廊,舉着傘的手又往回伸,蓋在素雅頭頂上。素雅迫不得已,走下了臺階,躲到傘下。
兩人行進在雨水中。
素雅抱着雙臂,看着前方江琅的背影,略顯疑惑,“将軍和夫人……是不是吵架了?”
孟昭啓微瞪着眼睛,“你也看出來了?”
素雅點頭,“嗯!”
他們有一種同道之人的感覺。
素雅跨過了一個泥潭,“其實我之前問過雲醫官……”
孟昭啓再一次驚訝,“你也問了她?我也問了她!”
素雅忙道,“她怎麽跟你說的?”
孟昭啓的面色轉變為沮喪,“她讓我不要管,不能摻合其中。”
素雅垂眉,“她也是這麽跟我說的,不能摻合。可……眼睜睜看着将軍和夫人鬧別扭,我心裏也別扭。”
孟昭啓撓了撓頭,他和素雅有相同的想法,也有相同的難受。
或許應該做點什麽才是。
***
隊伍在山霧道的幽靜小路上行走。到達山頂一處平地,他們停頓歇息。
此刻并非飯點,用不着做飯。但吳沖毅手癢,總想搞一些小吃食。他擺起爐竈,架好柴火,從随行幹糧袋裏掏出了應有的裝備。
他準備做糖炒栗子。
栗子是之前路過一處莊園時,他偶然得到的。莊園裏的栗子成熟得早,粒大飽滿。他一直收藏着,這會兒倒派上了用場,翻炒得起勁。
鍋下也不能閑着,他又搜出了兩個紅薯,放進柴火裏烤。
他這裏香味四溢,引來人群團團圍觀。他們幾乎都聚集在吳沖毅周圍,唯獨任月語借口透氣,獨自坐在了草亭邊上。
她實際是為了避開江琅。
她玩弄着衣裳上的鵝黃帶子,系成一個蝴蝶結,又解開,再系上。她偶爾會擡頭看一眼人群,看見吳沖毅與江琅交談,江琅又與素雅交談。他們聊得仿佛熱火朝天,任月語這裏被襯托得孤單幽寂,更顯可憐。
她扭過頭,看山間野兔自由自在地奔跑,有些想哭。
隔了不久,素雅向任月語跑來,懷裏揣着吳沖毅烤好的兩個紅薯。紅薯太燙,素雅用衣擺兜着,小心翼翼保護。
“夫人,這是特地給你的。”
素雅撿起一個紅薯,快速放到椅子上,甩了甩被燙得發紅的手指,再撿起另一個紅薯,并排放好。
任月語低頭看紅薯,表面被烤得焦脆,裂開的縫隙裏露出一片鮮嫩光澤,一股濃稠蜜油緩慢流動,香味濃郁。
素雅得意介紹,“這可是山霧道特産的蜜薯,放集市上都被賣空了,吳沖毅好不容易搶了兩個來,特意給你。”
任月語問道,“特意給我?那你們呢?”
素雅笑道,“你不用管我們,你只管吃。”
任月語伸手碰一下紅薯,表面仍然還有些燙。她心裏疑惑,吳沖毅肯定不會特地為她搶兩個紅薯的,除非受了別人的安排。她方才看見吳沖毅同江琅說話,江琅又同素雅說話,繞這麽一圈,按理說這應當都是江琅的安排。
她是這麽推測的,但她又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用手帕包裹住一個紅薯,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素雅,“你吃一點。”
素雅搖頭,“夫人,這是特地給你的,你吃。”
任月語把紅薯舉得離素雅更近了一些,“我沒什麽胃口,吃一半就夠了。多的如果扔掉,豈不是浪費?”
素雅猶豫不決,“夫人,這……”
任月語強行把紅薯塞到素雅手裏,“半個紅薯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只管吃就行。”
素雅聞着近在咫尺的濃郁香味,确實嘴饞,便笑道,“謝謝夫人。”
素雅咬了一口紅薯的蜜油處,果真香甜可口,“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紅薯。”
“嗯。”任月語淡然答複。她咬了焦脆的表皮,在嘴裏清脆咀嚼,“那還剩下的這一個……”
素雅沒聽清,“嗯?”
任月語咽下了紅薯,“還剩一個,這麽大的個頭,不吃浪費,要不就……送給……”
素雅猜測道,“送給将軍?”
任月語被戳穿心思,有些窘迫,清了清嗓,“你安排吧,怎樣都行。”
素雅輕巧地拿起了紅薯,兜在懷裏,“我明白了,我馬上去。”
任月語擔憂地擡起了頭。
素雅慌忙補充道,“這是我送給将軍的,和夫人無關。”
任月語這才松口氣。
素雅拿着紅薯往回走,心緒繁雜。将軍和夫人,明明都那麽在意對方,有好的東西都想着要留給對方,可偏偏又都犟着不肯說出口。她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想要有所行動,推他們一把。
路過篝火旁,素雅偶然間與孟昭啓對視一眼,心裏一驚。
孟昭啓也有同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