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坦白
坦白
“快去。”在賀明樊的催促下,顧知洲只好起身緩緩回到克裏斯蒂安面前,面對克裏斯蒂安期待的目光,顧知洲愣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這場面,太尴尬了。
他的确對克裏斯蒂安的受傷以及他對賀明樊的保護心存不忍和感激,可一看見克裏斯蒂安他就想到從前種種,他又陷入沉默。
最後他決定只對克裏斯蒂安救了賀明樊這件事做個了結,然而他還沒開口,克裏斯蒂安先笑了一聲,随後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放肆,以致于他甚至笑得歪倒在地上,賀明樊等人都以為這家夥是不是瘋了,就見克裏斯蒂安忽然咳嗽幾聲,止住了笑聲,捂着傷口爬了起來:“抱歉抱歉,我只是覺得你臉上的表情太好笑了。”
顧知洲握緊了拳頭,正在猶豫是給他一拳還是直接不管他,就見克裏斯蒂安忽然轉了個态度,正聲道:“萊克薩的死和我沒有關系。”
聽到這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從克裏斯蒂安的嘴裏說出來,顧知洲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克裏斯蒂安已經年過五十,Aphla的特性讓他看上去依然和三十歲一樣年輕迷人,可他臉上的疲憊和被兒子懷疑的難過在這張臉上展露無遺。
他似乎和賀明樊一樣,做好了吐露一切的準備,只不過他比賀明樊更加坦然,以至于當他雲淡風輕地說出接下來的話時,就連賀明樊都被震驚了。
“我比任何人都愛你的母親,薩米爾。”克裏斯蒂安嘴角帶着不容察覺的笑意,“我和你一樣,寧願相信她是病死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隐瞞了我二十多年,現在打算對我敞開心扉?”顧知洲似乎沒搞懂他到底想做什麽,蹲在他的面前,仔細地觀察着克裏斯蒂安臉上的每一處表情變化,企圖從中找出破綻——可他失敗了,克裏斯蒂安在這件事上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他對萊克薩的愛意是無法隐瞞的。
這種愛意無關Aphla和Omega之間的信息素羁絆,也無關占有欲,只是純粹的愛意和懷念。
“是誰殺了她?”顧知洲沉聲問道,這個問題似乎讓克裏斯蒂安覺得很好笑,他想笑又被傷口扯着疼,只能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道:“薩米爾,你有時候真的很愚蠢,你難道不疑惑為什麽從來沒見過你的外公嗎?哦,你沒有疑惑的機會,因為他不配得到你的注視。”
顧知洲心裏的猛地一跳,呼之欲出的真相讓他喘不過氣,耳邊克裏斯蒂安的聲音和賀明樊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遠,他像是被一絲一絲地抽離靈魂,只能被動地接收外界的消息,卻無法給出回應。
“你的外公是個名副其實的反純血派,可他偏偏有了一個純血的女兒。”克裏斯蒂安似乎在回想非常久遠的事情,眼神有些虛無,“我和萊克薩,兩個純血的結合,激怒了那個老混蛋,他對我有恨——因為他無法恨自己的女兒,但偏偏是這樣一個人,選擇用女兒的死來報複我。”
顧知洲腳步不穩,賀明樊趕緊上去扶住他,克裏斯蒂安還在喋喋不休地回憶着過去:“沒有人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給自己的女兒下毒,那種慢性毒藥從來沒有人見過,等我察覺到的時候,萊克薩已經病入膏肓,沒有人能救她,唯一的解藥被你的外公親手銷毀,之後發生的事情你這都清楚了。”
“正如我和你的小男朋友所說的,純血和純血之間的感應。”克裏斯蒂安看向賀明樊,後者愣了一下,別過臉去,“這的确是最好的報複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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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純血派和純血派一樣瘋狂,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親生子女的生命。
萊克薩死了之後,克裏斯蒂安的靈魂似乎也跟着離開了,這期間他對顧知洲照顧不周,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正處于最敏///感的時期,他向父親尋求安慰,得到只是一張冰冷的面容和将他推開的雙手。
于是他“順理成章”地離家出走了。
幾年的流浪讓他養成了難以理解的倔性子,也幸虧他能被賀明樊撿回家,以致于最後沒有變成什麽“非//法分子”。
克裏斯蒂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顧知洲已經在賀明樊的公司站穩了腳步,來不及對兒子進行補償的他用了所有不合常理的方法,召來的只有厭惡和嫌棄,以及顧知洲的逃脫。
在這個星球的幾天裏,他終于有空想想自己這小半輩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麽操蛋事兒。
而賀明樊的出現正是他的一絲希望,賀明樊也的确給了他回應,只不過到了和好的關頭,他又覺得自己虧欠顧知洲太多太多,僅僅救了賀明樊這件事根本不足以讓他贖罪。
他選擇了最笨的方法來求和好,又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來逃避。
克裏斯蒂安深深地嘆了口氣,撐着身子站了起來,話已經全都說明白了,他心中也卸下了一塊石頭,這麽多年來他終于感覺到能夠輕松喘氣的舒暢。
“話說你們星艦還好吧?希望還能坐的下我這個老頭子。”克裏斯蒂安自顧自地走到一邊坐下,“希望我為你的小男朋友做的事情能夠值得一張回程的車票。”
“你還好嗎?”賀明樊拍拍顧知洲的臉,把這個神游天外的人給叫了回來,“能聽見我說話嗎?”
顧知洲輕輕點點頭,他只是被多年來的疑惑終于真相大白有些震懾住而已,他一直以為母親的死和克裏斯蒂安脫不了幹系,現在看來,他還是太小看父母之間的牽絆了——是的,他相信克裏斯蒂安的話。
他從來沒有見過克裏斯蒂安這樣對他剖心剖肺,顧知洲知道自己和克裏斯蒂安的性子很像,所以他清楚要隐瞞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賀明樊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顧知洲在他的催促下為難地點點頭——正如同克裏斯蒂安為了自己而舍身救賀明樊的覺悟一樣,他也需要作出點“表示”。
克裏斯蒂安正在整理複雜的情緒,膝蓋上忽然枕上一張別扭的臉,顧知洲跪在他面前,将頭靠在他的膝蓋上,正如母親安慰父親那般,然而……
“你這是幹什麽?有話直說,這麽大個人了還做這種動作真的有點惡心。”克裏斯蒂安嫌棄地把兒子的腦袋推到一邊,顧知洲被他推得一個趔趄,顯然沒想到這招不起作用,他站了起來不服道:“母親這樣做的時候你明明很受用!現在裝什麽!”
“那你也看看自己多大了行不行!”克裏斯蒂安也站了起來,“要是小時候的你我還能接受,你就不能學學大人的方式嗎?”
“你又沒教過!”顧知洲咬牙切齒道,“我能長大,沒長歪都是明樊的功勞!你教了我我什麽!”
賀明樊:“……”關我什麽事?
克裏斯蒂安終于認輸,在顧知洲的碎碎念中上前一步,伸手将委屈又出離憤怒的兒子抱進懷裏:“這才是大人的和好方式。”
“……不要用教育我的語氣。”顧知洲将他抱住,兩個加起來快八十的男人在此時較起了勁,開始比誰抱得更緊。
賀明樊默默加入搬運屍體的隊伍,這兩個如出一轍的大笨蛋就讓他們笨死好了。
……
“我的衣服呢?”賀明樊坐在星艦一角,看着周圍完全不屬于皇家星艦的環境,并沒有任何疑惑——畢竟“強買強賣”的全過程他和克裏斯蒂安都看見了。
顧知洲摸摸鼻子,看向萊蒙,萊蒙沉默地看向克裏斯蒂安。
克裏斯蒂安敷衍道:“可能是被狼叼走了吧……也有可能被野人拿走了。”
“總而言之,等回去再說吧。”顧知洲看着他露出來的半截肩膀,默默移開了目光——再看下去就要出問題了。
“我要去整理一下衣服,哪裏可以去?”賀明樊察覺到了顧知洲的目光,裹緊衣服起身問萊蒙,他一個Omega在一群Aphla中間這樣呆着未免也太危險了。
萊蒙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問自己,但還是給他指了個方向:“那邊有個放雜物的小房間,不過你最好抓緊東西,我們馬上起飛了。”
“謝謝。”
顧知洲跟了上去,等賀明樊進去之後迅速把門關上,賀明樊聽見門響才發覺他的存在:“你來幹什麽?”
“我來和你坦白一些事情。”顧知洲做了個深呼吸,猶豫着該怎麽告訴他,“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不想像父親那樣失去你。”
賀明樊整理衣服的手一頓,不理解地擡頭看他:“你想說什麽?”
顧知洲再次做了個深呼吸,忽然伸手将自己額角的頭發撩開,露出了他一直隐藏的那個槍傷痕跡:“這就是我想要告訴你的。”
賀明樊看見那個傷痕,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徹底怔住:“你怎麽會有……”
“你不是也有嗎?”顧知洲輕聲道,“很抱歉我無意中得知了你的秘密,但我想讓你知道,我已經失去你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你懂嗎?”
“……我不懂,你想讓我懂什麽!”賀明樊的情緒不穩,他将靠上來的顧知洲推到一邊,顧知洲沒站穩,和一堆雜物一起倒了下去,幸好沒有受傷。
他驚愕地看向賀明樊,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既然已經因為我死過一次,為什麽還要不知死活地湊上來!”賀明樊順着牆滑坐到地上,無神地捂住了臉,“如果早知道你也是一樣的情況,我寧願死也不會把你留在身邊!”
顧知洲有些無措,他爬起來跪在賀明樊面前,将他的手拉開,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那眼神中有不敢置信,有萬般後悔,也有難以掩飾的某種情感。
顧知洲被他的反應吓到:“明樊,我……我不懂,你為什麽……”
“你的确不懂,我有多麽想保護你,我有多麽,多麽……”賀明樊幾近崩潰,聲音已經不光是顫抖,他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我不想讓你再……因我而死……我的愛太危險了……”
只會帶來死亡的我,不配得到你的愛。
顧知洲将他攬進懷裏,不顧他的掙紮,在那對顫抖的雙唇落下輕輕一吻,賀明樊被他的動作驚到,這正是因為如此,他終于停下了自責的話語,有時間去聽顧知洲的自白。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是這樣的想法,但我只想告訴你,”顧知洲捧起他的臉,迫使他看着自己,“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怎麽會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