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手
對手
在懷渠城飛魚鎮的一個最偏遠鄉村裏,生養了一批樸素而又懷揣着惡意的人,他們日複一日在這片土地上辛勤勞種着,XXX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個。只是他住的地方比偏遠更加偏遠。
從鄉村裏往來最發達的公交站下車,徑直往前走二三十米的路,就可以看到一條在荒草叢生中延伸出來的小徑。這條小徑不僅窄,而且格外難走。春夏之際穿梭其間,草葉若是帶着露珠掃在腿上,便會透露出惱人的癢意,等到走完,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就出現了紅痕。下雨天更可怕,泥濘的土地攜裹着各種黏膩的麻煩,通通往腳底湧去。在這時候是無法保持應有的體面的,稍一不注意,狼狽就接踵而至。
實際上,在整個湯湯村——這個雨味兒十足的村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保持住永久的體面。最樸素的土地育養出來的人往往是帶着原始的野性和欲望,他們被支配的是都市中的人藏匿于深淵最底層的呼叫。
唯一慶幸的是,在湯湯村這個比偏遠更偏遠的地方裏,與幾近隔絕屬性相對而生的是肉眼可見的清雅環境。那些塵世的煩惱和糾結在甫一接觸時,通通就煙消雲散了。這煙消雲散并不是指那些引人輾轉反側的問題消失了,而是身處其間,你便再也抽不出一點空隙去想着他們。在這個時空裏,天氣、糧食産量、市場價格……只有這些問題才具有真實存在價值。
在XXX的世界裏,他的生活從出生到死亡都是要圍繞着屋宇後面的幾十畝地進行。也許他的後人也将如此,可是現階段他并沒有後人,甚至連家人也沒有。他的人生只有這塊偏僻得杳無人跡的土地。
等到穿梭完那段小徑後,才算是真正踏進這個最偏僻的地方。它和接下來任何一段路程一樣,都帶着土地最自然的成分,是褐色的。泥土之上,高茂挺拔的樹幹綿延,到了夏天,哪怕是正午濃厚的熱意也抵不過綠色的枝葉,你可以瞬時逃進它的陰影之下,享有片刻安穩——可惜XXX總要做事的,他得幹農活。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而這個地方,永遠十年如一日。
打破慣性的只有那些突如其來的事情,通常那一天也顯得十分平淡。比如當XXX像往常一樣扛着鋤具往地裏走的時候,就接到了他大姑母的電話。大姑母今年将近五十,在二胎政策開放後竟然趕了回時髦,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全家都沉浸在一股喜氣洋洋的氛圍中——大胖小子滿月的時候XXX就去過一次。這一次的電話是大胖小子的周歲生日,XXX被再次邀請了。
臨行之前他特意去銀行取了一筆錢。他沒有做農活之外的收入,所有的錢都被精打細算,連存入銀行都是選擇死期以圖多一點的利息。因此這一次他為了送禮,把死期改成活期再改回死期,中間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取完錢以後,他就用紅封慎重地包裹着,妥善地安置在貼身縫制的一個布包中。等到一進大姑母家裏,這筆錢立即就被送了出去,手裏還能觸摸到被藏匿在身上時所留下的餘溫。
一年的時間沒見,大胖小子長成了一個“小少爺”。“小少爺”皮膚頂頂白皙,又嫩得很,笑的時候除了能看見剛剛長出的八顆牙齒外,還有臉上的酒窩。走路的時候像喝醉了酒,踉踉跄跄的,讓人看着随時揪一把心,等真出意外摔倒了,“小少爺”還會扯着小嗓子,用并不利索的話喊着“爸爸”、“媽媽”,無端端讓人可愛得緊。
還有一樁諧事。因着大姑母生産的時候年紀頗大,“小少爺”一生下來就當了舅舅,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外甥。可這小外甥是極不情願喊“小少爺”舅舅的,小孩子和大人一樣,他們也有自己的愛恨情仇。
等XXX要走的時候還看見正哄着“小少爺”吃飯的大姑父道,“千千好好吃飯,長大個,身體壯壯,以後爸爸帶你打阿虎去,讓他喊你小舅舅。”聽罷這番話,“小少爺”張開嘴,吃了一口小湯匙上的菜,身體晃了晃,小手在桌上拍了拍,又是一個無端端的可愛。
差不多四個人吃完一頓飯的功夫,小徑之後的路程在腳步中終于趨近尾聲,一戶紅牆黑瓦的房子在層層遮掩之中顯現出本來的面貌,這并不具備任何美學性,只是山水之間天然就有一股審美意味,連帶着這間稱得上有些粗糙的房子也就附加上了美。
這種美只能存在于這個特定的時空中,被少數人欣賞着。掩映在繁盛的樹叢中是鳥雀和知了的喳喳叫聲,關于後者,XXX每年都要準備一杆長竹具,将它們從喧鬧中粘出來,然後狠心地吃掉。XXX什麽都可以吃,他幾乎沒有為之害怕的東西。
除了這些,還有高低起伏的青山上漫山遍野應季的花,等被霧氣籠罩的時候又添一分美學因素。XXX回家的時候太陽正好落山,紫紅色的晚霞在青山綠水的映襯下漂浮出浪漫意味,夕陽一點一點沉入海洋。
等到躺在床上的時候,奔波了一天的疲勞才終于在睡夢中得到緩解,夢裏面他又無端端想起了“小少爺”,這樣一個孩子居然已經早早找到了“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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