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裙擺
裙擺
但從來沒有想過還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蜀濃重新和沈纾在一起的時候,産生了一種荒謬的倒錯感。上次短暫的戀愛仿佛只是彼此帶着寂寞的試探,兩只觸角同一時間在空氣當中辨認,契合,接軌。
結束以後她只花了很短暫的時間就從負面情緒裏跳脫出來了,越線的作為并沒有為蜀濃帶來額外的增加,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說話的時候幾乎毫無存在感。
她永遠都是那樣普通,埋在砂礫裏也要跟它們混為一談。她并不會顯出多少棱角,甚至會被反向地打磨光滑。
蜀濃喜歡夏夜傍晚在操場上漫無目的地行走着,會不斷有人超過她。嬉笑聲,偷偷踩着禁忌交朋友的男男女女,女孩子的臉時常因為高興而揚起美麗纖薄的笑容,進而伏在男孩子的肩膀上,嗤嗤作顫。
青春時期裏,他們都很美麗,各自舒展着身軀,在夕霞下燦燦如畫。
會有帶了手機的人故意将歌聲外放,彰顯出與衆不同來。恒陽中學并不允許學生們帶手機,應該說同一時期所有的高校都不允許。
他們應該坐在聖潔的課堂當中,孜孜不倦地汲取着書本上的知識。他們唯一的目标是完成試卷,取得優異的分數,将未來依托在切實的基礎上。
交朋友只得一時的新鮮。
是這樣的,蜀濃起初也是這樣覺得的。她後來還是這樣覺得,只不過中間經歷了一段迷惘期。
這迷惘像一把極鋒利的錐針,從她的前胸刺進身體,叫她鮮血直流,差點去掉了半條命。
她并非真的沒有命了,只是柔軟的心髒從此被人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每日每夜都會因為強烈的痛苦而痙攣抽搐。
她咬碎了牙齒,撕扯着才堪堪忍住刺耳的嚎叫。
蜀濃有些覺得那段時候的自己陷入魔怔了——和沈纾和好以後,他們的相處模式變了許多。
不光是觸角在接觸,彼此的覆蓋面也更大了。蜀濃開始知道沈纾各種細微的愛好,她像曾經在操場上看到過的男男女女一樣,白皙的臉上揚出了一抹纖薄的笑,那笑是透明的,令人擔心會不會被陽光曬融化開來。她還了解了沈纾更多的朋友,經常在跟對方聊天的時候,自然地帶起一兩句“上一回你的朋友……”,說完雙方就會對視一笑,在默契當中牽緊了手。
她的手柔軟得近似蒲葦吹落的絨毛,沈纾那時也會紅着耳根告訴她:“我真怕把你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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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總是格外的特別,一樽又一樽精美的瓷器排列着,折射出光澤的白釉細滑稠膩。沈纾有些不敢太用力去牽蜀濃,比如五指緊扣那樣十足親密的姿勢。
他們是最單純的牽手,掌心稍微挨一下掌心就已經是很不得了的了。
砰砰作亂的心會跟着操場上跑路的腳步一起舞動,他們誰也不看誰,可誰的眼光裏又都充滿着誰。
這一次蜀濃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上沈纾了,不再是因為寂寞作祟,因為大的趨勢影響。她依舊在用想象去構築着對方,甚至想象的部分随着日益熟知而更為龐大起來。
蜀濃也有分不清的時候,她不知道這回的喜歡占據真實的部分有多少,被想象累加起來的又有多少。可是長大以後,她再回過頭去看這個問題,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
為什麽要去分隔真實與虛假呢,它們都是喜歡,是她對沈纾一個人而起的喜歡。
因為有了喜歡,才會有這些真與假,它們存在的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她是喜歡他的啊。
是那樣不含雜質,我看到你了,于是就喜歡的喜歡。
沈纾也同樣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上了蜀濃,因此他在這段感情裏也變得格外認真起來。
兩個人有一種要努力經營的感覺,不僅是此時此刻的在一起,還要以後,要将來。
也會有異常痛苦跟煎熬的時候,感情總不可能一帆風順的,即使是蜀濃這樣極近內斂的人。哪怕她可以将所有的情緒埋在心底,但在面對喜歡的人時,也還是會不經意傾露出來。
他們沒有紅過臉,那種不顧體面,自尊全無的争吵在蜀濃這裏是無法想象的場景,她永遠不會将自己和沈纾置于那樣的境地。可不愉快也是有的,悶聲不語,明明近在咫尺,說上兩句話就能消解矛盾,誰也不願意做主動的那一個。
冷戰的起因非常小,甚至沒有直接關乎到他們自身,然而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開始了。
最先是沈纾的小紙條沒有按時傳過來了,在一起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這也讓蜀濃從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人逐漸變得明顯起來。經常會有同學來調侃她幾聲,是善意的,青春期裏蓬勃的探知欲跟好奇心促使。
蜀濃不會做出回答,可隐秘的心底卻也會希望他們再問一些,再問一些。
而當和沈纾之間發生冷戰的時候,這種欲望催生到了極致。
她要能跟沈纾産生聯系的事物存在,好告訴自己,他們只是暫時性的,處于彼此都安靜的狀态。
大概從這個時候開始,魔怔就已經開始了。可惜蜀濃并沒有察覺到,她在和沈纾斷開聯系的第九天裏沉默地在校園裏行走着。
校園跟剛開學那會兒比起來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比不過是多了幾幢在建的建築,食堂旁邊的山包更高了。
蜀濃很長一段時間都篤定,這裏并不會發生什麽變化。即使是千百年以後,看到的風景也仍然和今天的一樣。
它們不會老去,不會褪色,不會被歲月腐朽侵蝕。
這明顯是錯誤的,長大後的蜀濃不止一次地覺得小時候的自己身上帶有濃重的孩子氣。
她真可愛,心底有個念頭在回憶出沒的時候就要誇上一句。
是真的非常可愛。
最終是沈纾遞交了投降狀紙,也沒有正式的流程,只是在人潮湧動的樓梯間偶遇時,彼此撥開阻隔,指尖在推搡當中隐晦地觸碰着。
冬日裏的靜電重,蜀濃尤其。她看到沈纾一向清俊的面孔龇牙咧嘴的樣子,被逗得眼睛眯成了月牙的形狀。
那時候沈纾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很喜歡看她笑,少女的陰霾會在這一刻驅散,露出最為純澈的模樣。
關鍵是,那時候的蜀濃看上去會非常的開心。天地間任何的煩惱也不能落到她的頭上,讓她的眉頭發皺。
沈纾喜歡看她笑,所以他在豔陽高照那天,蜀濃眉眼具笑當中冒犯地親了親她。
他們的第一個吻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沒有前情鋪墊,沒有轟轟烈烈的故事背景。
是沈纾太喜歡蜀濃了,情之所至,于是便親了一下她。
少女柔嫩的臉頰沁得仿佛成熟了的西紅柿,紅汪汪的,單薄的表皮之下,充斥着酸和甜的滋味兒。
蜀濃覺得那天她真的穿了一件連衣裙,那樣重要的場合裏,她必得以最滿意的狀态出席。
就連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也還是反複地描繪着畫面。
沈纾清爽幹淨的發型,頭發烏烏的,劉海會被風吹起。沖鋒衣在身上帶出了挺括的少年氣,像是能主導生活的大人了。
因為心儀的女孩子太合當下的氛圍,他便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柔軟的嘴唇跟柔軟的嘴唇碰到了一起——
實在……
太害羞了啊。
發燙的手将被子拉扯着一路蓋過了頭頂,将悶紅的臉頰完全遮擋住,連自己也不要發現。
黑夜裏的月色在純白的瓷磚上反射着,反射着,連白天發生的事情也一齊跑進夢裏,反射着,反射着。
夢不過是将細節放大完善了,比如蜀濃穿了一件好看的連衣裙。
裙擺會跟沈纾的烏發一起被風吹得擺動,浪花一樣。後者決計不會有前者好看,那是活在青春期裏,懷揣着美好願景的少女的裙擺。
少女纖細,敏感,羞怯寡言。
她的愛是深海的珍珠。
珍珠在黑夜裏朝着海底無盡的墜落,遲遲不能觸底。
海洋太深了,當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白皙的珍珠便會被徹底的黑暗吞噬。
半夜覺得窒息,手又将被子往下拉開了,露出睡得香甜的臉。
是毫無知覺做出的這件事,睡夢前的薄紅也跟月色融為了一體,将月光裝點得嬌羞了起來。
他們的冷戰在沈纾複又握住了蜀濃的手時消弭殆盡,他終于肯用一點力氣,而不擔心會捏碎蜀濃了。
“晚上等我一起走。”
他們沒有置氣,只有那場無端端而起的分隔。現在分隔沒有了,又恢複成了常态。
沈纾以這樣的方法讓兩人回歸到了感情要好的時候,仿佛失去過一次才會彌足珍貴。
他們的感情看起來更好了,陪着彼此的兩年裏,幾乎見證了對方所有的模樣。
蜀濃不只有冷漠的一面,還有柔軟的一面。包容你所有的錯誤,體諒你所有的不足。
她構築的想象終有一日會坍倒下來,但在這之前,她以為能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