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驟
風驟
傍晚的落日扯着幾寸餘晖,吝啬地透過校道旁大榕樹主幹的樹杈,許諾路過,瞧見那縷橘色,擡頭尋找光源,半餅大的夕陽藏在樹後方,她想也沒想在包裏翻出相機拍下這一瞬間。
考完英語聽說,周日上晚修前,整層高三教學樓名為壓抑的霧霾被暫時撕開一道口子,濃郁的放肆從中四下逃竄。
教室內外有在吃麥當當的,有在嗦粉的,還有在撸炸串的……不知道的,許諾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這是什麽大型吃席活動現場?!
“幾點了?”
“我靠,還有十分鐘!快快快,把窗全開了,還有風扇,待會兒你王姐一來聞到味兒又要咱們回家自學了!”
“值日生倒垃圾了喂!”
林顏慢條斯理吃完最後一口雞蛋灌餅,往桌肚裏抽出一張紙巾邊擦手邊問:“對了許諾,我們以後不用練英語口語了是吧?”
許諾颔首肯定。
“那意思就是這本書可以扔掉啦?!”
“是喔,我都沒想起來這回事。”許諾在厚實的書堆中将那本橙紅色封面的書本拔出來。
總算可以擺脫掉一天念到晚不勝其煩的口語了!
坐在身側的林顏比她還急不可耐,轉頭拎着書甩手掌櫃似直接往地上一撂。
許諾連忙撿起語氣輕快提議道:“同桌,先別扔先別扔,我們要不要錄個視頻?”
“行啊,你想怎麽錄?”
見她應下,許諾将相機舉過下巴找好角度對準。
“這樣,拿着,我數三二一,咱們一起丢地上,三、二、一!”
鏡頭裏,兩本書皮印有新高考英語聽說全面突破的材料書整齊劃一和地面來了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接着,林顏和許諾非常默契地伸手在鏡頭底下比了個耶。
看完視頻效果,林顏興致勃勃尾音上揚說:“許諾,視頻發我一份,我發朋友圈!”
“行,等一下。”
配好BGM,兩人一前一後相繼把視頻發在朋友圈,底下好友紛紛評論。
——謝謝,提醒我了!
——雖然你扔書的姿勢很帥 ,但你撿起來的樣子很狼狽哈哈哈哈~
是的,當她們把書扔在地上才反應過來為什麽不直接丢垃圾桶裏,于是兩人扔完下一秒又灰溜溜地把書撿了回來。
等她笑着回完這個評論,點贊方框裏突然出現了一個新的名字。
不巧,正是新加好友沒多久的何珩風,許諾給他的備注就是名字。
咧着的大牙驀地收了回來,她竟然忘記屏蔽何珩風了……
無礙,反正她的形象早已在那杯奶茶就毀得一幹二淨了,無所謂無所謂,無所謂……個鬼啊~
許諾把視頻點開再看一遍,內容搭上魔性的配樂喜感十足,萦繞耳邊揮之不去。
她想,現在删朋友圈還來得及嗎?廢話!肯定看都看了啊,現在删掉就是妥妥的欲蓋彌彰!算了,她還是研究一下移民到b612的可能性有多大吧……
淮寧的春末細雨蒙蒙一詞表現得淋漓盡致,輕薄的雨紗将這個世界攏于其中,風輕輕一呼,左右飄搖。
三月的月考成績依然是在某個課間由班長從辦公室領回貼在教室後牆上,每每這個時刻,後排必定擁擠得像是在趕集。
“我靠!許諾!”
聲音一驚一乍在身後喚起,許諾做題的思路被攔腰截斷,還沒趕得及開口回應,她便聽見林顏激動地告訴自己:
“許諾,你這回挺猛啊,語文單科全班你最高!第二是丁林。”
丁林,他們班的語文才子。
許諾聽完第一想法是不敢相信,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質疑:“不可能吧?”
路過的同學聽到她們的對話,搭話道:“是你許諾,我也看見了。”
“對啊,不信你自己去看。” 林顏說。
她擱下手中的筆摻和進教室後排空間的集市上,第一張語文成績數據分析表上最頂頭,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标着許諾兩個字,後面跟着一連串的得分情況。
第三張表是全班排名,許諾一眼從上往下掃,在數字二十處找到她的姓名。
明明只是一個數字,許諾的眉眼還是忍不住微微翹了一個弧度,嘴角輕揚,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直至上課的鐘聲敲響。
“老師好~”
老賀站在講臺,手裏還有一疊答題卡,右手擺擺示意坐下。
“來,你們幾個把答題卡先發下去,大家看看自己答的東西,對比一下正确答案。”
“這次考的是隔壁淮溪市的一模,題目呢,确實有些難度,但同學們這次的成績……我是滿意的!來,給自己一點掌聲。”
話音一落,三班全體提起的心和膽穩妥放下,掌聲和歡呼同時躍動。
“好,停!”
班裏瞬間又恢複平靜,老賀笑盈盈地望向全班:
“要保持住啊,沒到高考就一刻也不能放松,好了,言歸正傳,今節課講試卷,先來看看這次的作文,許諾,把你答題卡拿上來。”
“啊?噢。”
許諾手裏攥緊答題卡走出去遞給老賀,此刻內心像是搖晃的汽水,呲咔一下沖破瓶蓋。
老賀把她答題卡的作文內容拍照上傳到屏幕:“許諾這次的作文是全班最高分的,她的結構和論據用得相當不錯,大家可以分析一下。”
其實這篇作文許諾當時覺得自己寫得那叫一個狗屁不通,那會兒離交卷只剩半個小時。
她急匆匆寫夠八百多,許諾本人都不知道寫成啥樣,只感覺這次語文可能考砸了,沒想到老天爺總愛跟她開玩笑。
歡欣過後,突如其來的僥幸讓許諾立感不安,既然爬到這個位置,那接下來的路她更不能松懈。
“人都回來了吧?”
“許諾還沒回。”
“噢,我忘講了,許諾說她今天中午也留教室,可以關門了。”
“這個星期中午沒見過她回來睡午覺。”
“太卷了太卷了……”
宿舍那點兒聲音最後阻隔于門內,在教室的當事人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冊封“卷王”的稱號。
窗外淅淅瀝瀝,許諾浸泡在一堆“雞腸”中,感覺外面的雨似乎蔓延到腦子裏了。
什麽時候中文能統治世界啊,這個英語學得讓她有種腦幹缺失的錯覺。
在一片滴滴答答中,對面走廊上隐隐約約傳來讨論題目的聲音,許諾看一眼前方牆上的時鐘。
已經下午一點多,一般情況下這個點教學樓基本沒幾個人,好奇心驅使她分出注意力把目光挪向窗外。
十七班後門旁邊搭有長方形的遮雨棚,三五個學生不知在哪搬來兩張桌子拼湊起來,圍在那兒。
許諾一眼鎖定住當中的其中一人。
何珩風坐在桌子邊上,修長的兩條腿耷拉着,褲腳因坐姿扯起一截而露出腳踝,手上拿的應該是卷子,正舉起和其他人說着什麽。
好像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這麽熱鬧,無論去到哪裏,身邊從來不缺同行的人。
記憶倏忽之間拉回高一某一天的傍晚,許諾吃完飯回到宿舍門口,看見舍友鄒潤枝站在走廊上吹風。
當時她們宿舍住六樓,安排在走廊盡頭最後一間,出了宿舍門口往下看,半個二中幾乎盡收眼底。
許諾走過去,六樓的風刮得特別讓人提神醒腦,她雙手搭上不鏽鋼圓管欄杆,迎風開口:“在幹什麽呢?”
風将鄒潤枝披肩的頭發撩起幾縷,她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許諾聽不懂的話:
“下午打飯的時候我又看見他了。”
“哪個他?”許諾追問。
“你不認識,我也沒有說過,其實……我一直暗戀一個人,初二那年就喜歡他了,我來二中也是因為他報了這裏。”
認識鄒潤枝以來,給人感覺她是一個豪爽夠義氣,長得好看但就是沒人追的女生。
還以為是鄒潤枝對拍拖不感興趣,畢竟在那個年紀,好像每個人對談戀愛都懷着蠢蠢欲動的念頭。
這是許諾第一次聽到鄒潤枝提起她的感情,她不假思索地說:“喜歡就去表白啊,你不說怎麽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你,萬一呢對不對?”
那時候鄒潤枝回了她一句話,許諾至今記憶猶新,鄒潤枝說:
“喜歡不一定要擁有啊,我暗戀他那只是我的事。”
十五歲的許諾理解不了鄒潤枝的想法,不以為然地覺得喜歡就應該去表白,成功就在一起,失敗那就放棄。
十八歲的許諾坐在教室望着走廊上的人,她終于明白當初鄒潤枝為什麽會這樣講。
若是喜歡的人處于山之端,那她只能不停地在後頭追趕,企圖把雙方的距離拉進些,再拉近些,可要知道,優秀的人從不回頭往後看,所以又怎麽敢擁有呢?
如果說貼成績單是趕集,那周六發手機那一刻就堪比大爺大媽看見超市雞蛋限時特價搶購。
拿回後許諾第一時間将手機開機 ,憋了一周的消息争先恐後湧出。
她一一把信息看一遍然後挑緊急的回複,做完這一切許諾順手打開朋友圈刷新。
一路翻下去,這周朋友圈更新了不少內容,她粗略浏覽着,大拇指不停翻動。
看到那個熟悉的蠟筆小新頭像混于其中,許諾一下止住手上的動作,界面停在何珩風發的那一條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