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起
風起
明明才八點多,挂在上空的太陽卻燥得讓人發慌。
開學典禮必定大晴天,校運會必然下大雨,這定律萬年不變。
校領導已經站那講臺上叭叭叭差不多半小時,底下一群學生被曬得臉紅耳赤,紛紛忍不住躁動。
随着時間往後推,皮膚表層的溫度愈發上升,許諾不由得加快手上的動作,胸口前的校卡臨時充當扇子,都快讓她撥出殘影了。
現在是副校長發言,許諾聽了大半天,來來去去,無非就是那幾句話。
她扭過身往後,打算問江逾靜借張資料用用,剛才下來得急,她只帶了本英語單詞速記手冊,擋不住多少陽光。
“江逾靜,江逾靜。”許諾小聲傳話。
離她一米開外的江逾靜聽到呼喚,擡眸看過來眨眼示意:?
“分我一張你的資料。” 說完,又向排在自己後面的同學開口,“麻煩幫我遞一下,謝謝。”
順利接到青灰色的紙張,許諾正要把動作收回來,目光卻不經意捕捉到排在十七班隊伍後頭的何珩風。
說來也奇怪,十七班離三班隔着好幾條隊伍,目測至少隔了兩百六十多人,但一眼,她就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他。
後面一大片隊伍裏,好些男生都拿校服外套蓋過頭頂,以此來遮陽。
何珩風紅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規規矩矩套在身上,只有拉鏈敞開沒拉上,露出裏頭紅白領子的夏裝短袖,手上托着一本不知道什麽書,大概也是複習資料。
“同學們,我有個會要開,所以這節課給大家放電影。”
開學典禮剛散場,對于回到教室準備上課的三班學生來講,歷史老師的話就像是往緊繃的湖面裏抛下一顆石子,引起教室一片嘩然 。
大家不約而同把窗簾全被拉上,只剩下教學一體機上投射出來的白光 。
屏幕上放出熟悉的龍标,許諾看見電影名字,這一聽就知道是部革命片,雖然不是感興趣的電影,但大夥都看得入神,她也不例外。
這種被稱之為青春的氛圍感,是在電影院體會不了的。
最後還是下節課的上課鈴聲打破這難得的喘氣一刻。
“同學們,你們這作文吶,來,課代表把作文本都發回去。”
“我看了上周讓你們寫的作文,改得我飯都少吃了三碗。”
“哈哈哈哈哈~”
笑聲樂得連隔着一道牆的二班都聽得一清二楚。
語文老師老賀滿臉恨鐵不成鋼:“寫個作文而已,有這麽難嗎?”
“有~”
三班的默契永遠都是體現在這種奇奇怪怪的時刻。
許諾翻着剛發回來的作文本,看到四十七分的打分,心裏忐忑的小鼓停止敲動。
林顏湊過來,納悶地問:“我才三十八分,同桌,你幾分啊?”
“四十八。”
一側的林顏投來羨豔的眼光。
講臺上,老賀把作文題目分析一遍,開口道:
“你看,就這麽簡單的題目,你們看看自己的作文,都寫成啥樣,那論證舉的例子,十個有八個寫的是司馬遷和屈原。”
看着自己作文裏的屈原,許諾心想:老師,你直接報我身份證得了。
接着又聽見老賀說:
“每年高考司馬遷和屈原都要被你們這群人從墳裏挖出來,中國地大物博的,就不能換個人挖嗎?”
教室裏再次發出一陣沖破房頂的笑聲。
“困死了,什麽時候到周日啊?”林顏眼袋發青,一看就知道昨晚又熬夜了。
許諾在複盤今天早上拍的照片,沒搭理她。
平時沒少調侃她的劉嘉述今天倒沒落井下石,還好心提醒道:
“快了,今天周五了,你趕緊去洗把臉清醒清醒吧,待會你王姐的課。”
林顏哀嚎一聲,拖着身體走出教室。
自從何珩風調走之後,班裏又小幅度調整了座位,劉嘉述被調去第三組前頭,許諾和林顏順利繼承第一組的倒數第一排。
三班學生比較多,為了騰出足夠的座位空間,平時教室的後門都是關上的,即使校領導來巡查也不怕,所以最後一排被稱作上課摸魚的王座。
剛下早讀,教室裏醒着的零零散散剩下那麽十幾個人 。
何珩風就是這時候路過教室走廊。
“何珩風!進來玩啊。”第三組那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許諾聞聲擡頭,被喊的人這會兒正站在窗邊。
今天他的校服外套依舊沒有拉上鏈,裏面搭配一件白底圓領t恤,胸前印有一行紅色的英文logo,她之前見他在班裏穿過。
突然,對方看過來,許諾沒來得及撤回的目光就此撞了上去。
“不……” 他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許諾神差鬼使地把手伸向後門的門栓,“咔噠”一下。
門開了。
教室另一頭的人還在邀請,何珩風見門開後,沒再推脫邁腿踏入三班。
何珩風看向始作俑者,她卻一幅很自然的模樣,坐回了位置上。
待他進來後,許諾又低下頭整理相機裏的照片。
今早她在回教室路上光顧着按快門,其中廢片不少。
這張要不要删了,要不還是留着吧?
她瘋狂對比着兩張照片的區別,糾結着到底要留下誰。
删?還是不删?
“好看!”
幹淨清朗的男聲幾乎是從耳廓旁響起,許諾甚至聞到了他常用的洗發水的味道。
她被吓了一跳,轉頭那一刻,何珩風已經直起身往外走去,嘴角挂着的弧度,燦爛而又不失禮貌,不知道在向誰說。
“上課了,走啦。”
仿佛剛剛他彎腰俯身在自己耳邊說話只是錯覺。
但耳邊留下的氣息卻清晰地顯示着,這會兒她的耳朵一定是紅的。
“謝謝。”
許諾後知後覺地回了一句,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因為這時何珩風已經踏出了後門的門檻。
過後,她低頭看向相機裏的照片,其實那張圖拍的很普通。
左側心口處驚慌的鼓槌卻一下一下直擊心頭,手中相機屏幕裏久久不能選出的照片,轉瞬被作出抉擇。
體育課在周五早上的最後一節,跑完兩圈後,體育老師讓自由活動。
許諾拿着相機,漫無目的拍了幾張運動場,今天陰天,不太好出片,她打算上體育館二樓看看。
爬到第二段樓梯口,許諾沒料到會遇上何珩風正在和另一個男生往下走。
肯定是她撞鬼了,不然平時體育課八百年都不會見到的人,怎麽這麽巧今天就給她遇上了,還是發生早上那件事之後。
眼下掉頭也來不及,三人剛好對上。
她正想着要不要打招呼,可等到目光相對那一刻,意識先替自己做出了反應。
“好巧。”
好巧這兩個字,大概是所有人用來緩解尴尬的借口。
許諾第一時間錯開何珩風熾熱的視線,然後聽見他語氣裏帶着笑,回答說:
“是挺巧。”
說完,對方就和身旁的人接着往下走了。
她莫名往後瞥了一眼,等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時,她随即收回,握緊相機一股腦沖上了體育館二樓。
自從高中部和初中部的開學後,許諾就沒見過飯堂的隊伍有哪一刻是短下來的。
救命,好想回到八月!
許諾看着人潮洶湧的飯堂,感覺有點兩眼發昏,她挑了個相對來說比較少人的隊伍排進去。
今天只有她一個來打飯,江逾靜不想擠飯堂,抛下她冒着風險點外賣去了。
照常偷瞄別人碗裏決定今天菜式的許諾,又一次在人群裏看見了隔壁隊伍的何珩風。
真的奇了怪了,這幾天她老是能遇上這個人,無論在哪,許諾發現自己總能第一時間找到他的存在,她覺得自己都快成何珩風探測儀了。
何珩風排在隔壁隊伍的前面,許諾忽然發現,他校服外套後背留白的部分不知道什麽時候畫了一群小小的哆啦A夢。
各種各樣動作的哆啦A夢,只有黑色線條輪廓,可能是因為校服材料問題,沒法填充顏色。
這種事許諾也幹過,以前上數學課無聊,她會偷偷在校服袖口上畫小塗鴉。
只是後來學校明确規定校服上不能出現任何亂塗亂畫的圖案,她就再也沒畫過。
本以為何珩風是個循規蹈矩的三好學生,沒想到他也會幹這種事情,這倒是讓許諾覺得新奇。
她就這麽一直盯着那一群小哆啦A夢跟在隊伍後面,直到她看見何珩風打完菜微笑跟阿姨說了句 :
“謝謝阿姨。”
飯堂裏大夥兒都是打完飯菜直接刷卡離開,很少有人會特意去跟飯堂阿姨道謝。
許諾能感覺到,這種不是刻意而為,是這個人的禮貌與家教無時無刻都刻在骨子裏。
二中有規定,不能帶飯回宿舍裏吃,但這對于許諾來講,打死都不可能。
她熟頭熟路将飯盒裝進書包,佯裝吃完的學生光明正大走出飯堂門口。
回到宿舍,許諾先是打開她的電子榨菜,這才開始吃飯。
“好家夥,今天阿姨又給我打了個雞頭!無語到發財!”
“阿姨心疼你,讓你多補補腦子。”
“哈哈哈哈哈~”
當代高中生宿舍裏插科打诨的日常,許諾邊笑邊看着手機屏幕的電視劇。
裏面的女配正說到:
“本來人一旦做出反常的事,就代表着很特別嘛。”①
許諾笑容一顫,彎着的嘴角恢複原位。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