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壬2
壬2
【壬:将王獻祭,開辟新朝。】
神秘與征伐,是這一時代的旋律。
商人認為,王死後會升入上天,成為祖宗神靈。
如果後代做的事沒有讓神稱心如意,祖宗們便會降下懲罰,以示警告。
如果其她人不對王頂禮膜拜,她們的祖先便會被王的祖先懲戒,等這批人離開人世後便無法得到祖先的眷顧。
完美閉合的邏輯,明明從最開始就荒唐無比,卻是那時的人終其一生也不敢去挑戰的最高戒律。
你自知無法輕而易舉地将它推翻,便退而求次,利用這套說辭,用精妙無漏洞的話語将其玩弄。
“神之所以為神,是為了派有德之人将頑固的愚民從野蠻中拯救出來,沐浴教化。”
你俯視着黑壓壓的士兵,手臂随着雀躍的言語揚起,宛如在表演偶戲。
“如今神已對王失望透頂,祂降下神谕,派我等讨伐貪婪暴虐的商王。來吧,舉起你們的戈,排好你們的盾,豎起你們的長矛——”
“這是有德之人對無德之人的正義征讨!”
人們的眼神從空洞變得明亮,無數只手臂舉起武器,震耳欲聾地呼喊着你的名字,仿佛此時此刻只有吞吐這兩三個字才能保持呼吸。
你沉着地望着此番景象,嘴邊揚起志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言語嗎?不僅是言語。
只要擁有足夠的力量與權勢,輕而易舉就能完成是非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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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肉食者譏諷被她踩在腳下之人的愚鈍,殊不知人都是一樣的聰穎,甚至說見風使舵的比沉醉于無憂無慮的更為聰穎,更知道該如何在這從誕生起就無比荒唐的亂世中活下去。
或許,崇敬神靈的一直以來便只有那些用“神靈”二字欺騙大衆的人。
欺騙她人,同時也自欺欺人。
用來說說也就罷了——你怎麽還當真了呢。
你注視着人們将她推到祭壇上,勝利的歡呼聲将空氣變成燥熱的海洋。
即使她垂着頭,仿佛死了般一動不動,人們也将她綁得密不透風,使她整個人像是纏滿粗線的紡錘,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昔日不可一世的大王,怎會想到會有如此狼狽絕望的一天。
你想用這樣的語句去嘲諷她,然而胸腔卻堵着一股氣,仿佛有雲霧在心頭翻滾。
不——你心知肚明——那個人,曾經的王,即使是到這樣的時候,也依舊沒有承認自己是敗者。
無論外界如何去挖苦嘲弄,無論怎樣進行羞/辱,無論用什麽方式折磨,都無法從她身上得到任何的回應。
即使是現在,在衆目睽睽之下等待着被砍下頭顱,也不過是認為提早多日升入上天而已。
即使是戰敗的一方,即使是被天下唾棄,也不過是認為是既定的命運而已。
這一切都是神的授意,有何恥辱一說?
直到閉上眼睛,她也依舊堅信自己死後會成為神靈,堅信再過不久她便會睜開全能之眼,将複仇的怒火宣洩到大地。
正因如此,你們才會選擇将她獻祭——将未來的神獻祭,以此期待着用這種方式與無法觸碰的天空相對抗。
這是不自量力的凡人用以反抗神意的手段,既大膽沖動,又充滿了瑰麗的想象。
當鑲有綠松石的青銅钺被遞送到你的手掌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無數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着神的後頸。
你深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地向祭壇中央走去。
緩慢的腳步,與腳步一同跳動着的心髒,這與你當年步入華美宮殿時的那刻何其相似。
你俯視着她,而她卻閉上了眼,安然得仿佛陷入了酣睡。
也許直到這時,你才恍然發覺,你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她。
當脫去了王的外衣,袒/露出人的軀/體時,你是與我一樣的生命嗎?
鮮活的生命,源源不斷的能量,複雜多變的喜怒哀樂,以及作為茫茫宇宙中的滄海一粟的彷徨悵然。
你揚起了沉重的武器,陰雲與潮濕的熱浪讓你想要嘆息。
在殺掉這世間曾經最為尊貴的人的前夕,你忽然生出了想要與她再說說話的沖動。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你明白了她即是你,你也即是她。
只可惜,擡起的刀刃在嘗到血之前沒有放下的道理。
你深深揮下銅钺,殷紅的鮮血如鮮花般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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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朝換代,不鹹不淡的四個字似乎能将無數人的故事輕輕揭過。
夏商周通常被并稱為“三代”,這是為了與建立中央集權的大一統秦王朝相區分。然而三代的更替卻并非像後來封建王朝換代那樣不過是“換了個家族坐天下”、“換了套機構班子”,三代之間的差異之大,堪比奴隸制與封建制、封建制與民主制的不同。
自三千年的塵封後,被掩埋在泥土下的殷墟重現于世,大量豐富的考古材料完全扭轉了過去對于商王朝的認知。
熱鬧的博物館內,你路過一個只放了單件文物的展櫃,像是觸發了某種心有靈犀般停住了腳步。
【青銅钺】
【商末周初】
燈光在钺刃上靜靜流淌,與你的視線悄無聲息地交融,仿佛重現了千年前的歲月。
界于神秘與暴力之間,處于野蠻向文明的過渡,徘徊于感性與理性的分岔口。衆神的腳步随着最後一位商王的死亡而遠去,而後崛起在這片土地上的是屬于人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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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成結局“戌”】
【翦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