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辛
辛
【辛:大方承認,絲毫不懼。】
你猶豫半晌,最終回答稱是。
王忽然不吭聲,久久地注視着你。
你并無怯意,久久地立于原地。
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她仿佛像是受不了這微妙的沉默般別過頭去,望向長柱上攀附的龍紋。
“也罷,也罷。”她喃喃自語。
最後,王只是命你參與即将到來的周祭,為衆人展示異邦的占蔔手法。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也不搭理愕然愣住的你,蕭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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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暫且留在了王都,擁有了陌生卻也熟悉的工作。
你派侍從向家人捎消息:短期內不會回到族邦,族中大事委任于你的妹妹,切勿挂念。
在家裏的回信到來前,你已經換上了具有王都特色的服飾,摸清了城內交通路網,對各位貴族的處所與性情都了如指掌。
你一向謹慎,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你步步小心,不留任何破綻。
短短幾天,你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王城居民。
作為小族來客,只要能在深不見底的巨獸口中活下去就好,你別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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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王親自授予你的任務,你便可以得到豐厚賞賜,帶着名望與財富回到家鄉。
一旦忙碌起來,時間便快得如奔馳的駿馬。在等待周祭到來的日子,你勤奮地拜訪王城巫觋,學習當地的巫術。
這裏的神職人員擁有最為豐富的經驗與最高的權威,她們掌握的技術遠超于你自畫自學的三腳貓功夫。
你像意外擱淺的水生動物般貪婪地汲取王城的知識,在這為數不多的寶貴時日,你只希望自己能盡量多學一點,再多一點。
烈日炎炎,你蹲在土堆邊,用細長的樹枝拼湊不同的圖案。
乾、
坤、
震、
巽、
坎、
離、
艮……
從她們口中流瀉出的聲音如泉水叮咚般清澈神秘,仿佛在地底響起的古老奏曲。
人只能用人的語言與人交流,但若要與“天”交流,勢必需要學習神的語言。
神會說話嗎?亦或是用另一種你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交談呢?
你放下最後一根樹枝。
也許天神大人早已為我降下過神谕,而我只是沒有“聽見”呢?
你的手腕突然一抖,下意識将即将落下的樹枝從中折斷。
一旁指導的巫師對你突如其來的舉動迷惑不已,她嘀嘀咕咕了些什麽,你卻沒有聽清,只覺得微風如泡沫般在耳邊破裂。
你為自己突然的想法感到驚慌。
那一瞬間,萬事萬物仿佛都消失了,你到了沒有天也沒有地的世界,周身混沌一片,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存在,就像是在夢裏飄浮着。
冥冥中有誰在某處輕聲呢喃,像是某種大逆不道的思想即将噴湧而出,催促着你向前邁步。
詭奇的色彩在身後炸開,你的心跳幾乎停止,也可能是跳得太快,快到你無法得知是否還在運轉。
你忽然茫然失措地起身,然後又迅速回過神來,面色通紅、四肢僵硬地向巫師致歉。
巫師沒說什麽,她以為你太累了,擺擺手,讓你早些離開。
你逃也似的跑了,連地上的樹枝也沒有處理,仿佛那個地方存在着什麽未知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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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周祭的日子依舊按時到來。
你與其她巫觋一同沉默地侯立在祭壇邊,兩側的旗幟在狂風中發出海浪拍擊礁石的巨響。
黑壓壓的人群聚成一團,無數雙眼睛像黑夜的螢火蟲般跳動着奇特的光彩。
賤民自然不被允許出席這種神聖的場合,前來圍觀的都是響當當的貴族,她們熱切地望着祭臺上的武器,交談着這些可怕的東西會怎樣穿過人牲的喉頸。
今日風很大,你感覺腦後細碎的發絲不斷扇打着你的頸部粗糙的表面,像是無數條蛇鞭同一時間對你展開攻擊。
未過多久,渾厚的鐘聲在場內響起,人們循聲望去,只見一身華服的王在侍從的簇擁下降臨到祭壇中央。她依舊是那副冷峻的神情,像是從來沒有愉快的時候,從你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便一直是這樣了。
或許因為太過緊張,你居然覺得她似乎飛快地瞟了你一眼,眼神如冰片般寒冷。
你心猛然一揪,大腦霎時緊張,然而那道驚人的悚然卻立刻消失不見。王很快便轉過身去,只留給你一個小小的後腦勺,使你無法确定是否只是看錯了。
所有人都自覺地屏聲斂息,場中只剩下風的殘喘。
王将鑲有綠松石的銅钺高高舉起,陽光的金橙色光輝在刃尖上彙聚成一條筆直的線,像是神的目光短暫地停留于此。
接着,一衆被牢牢綁緊的俘虜來到了屬于她們的位置,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蒼涼悲恸的神情,生動得不像是奴隸該有的顏色。
沒有人說話,臺下人一眨不眨地望着臺上人,臺上人卻只注視着自己烏青的膝蓋。
大風此時也平靜了下來,像是在緊張地關注将死者的命運。
不要為她們感到心痛,地底的塵沙會帶着亡靈升入碧藍的天際。
當祭壇邊緣已經塞不下人時,擔任行刑者的巫觋提起離她最近的人頸後的麻繩,大手一揮——
“噗叽——!”
當鮮血飛濺起來時,所有人先是一陣沉默。
然後,火焰點燃了堆積的草垛,如猛獸般吞噬掉整棵大樹,燃燒的葉片四處飄落,頃刻間将浩瀚如海的森林點燃。
“喔哦哦哦哦——”
狂熱的呼喊爆裂開來,一顆顆人頭如淚珠般向祭祀坑中滴落,血染紅了邊緣地板與巫觋的裙擺,然而殺戮卻仍未停止,又一批新鮮的犧牲者被帶了上來!
“啊啊啊啊——”
第一個被攔腰橫斬,第二個被挖掉了眼珠,第三個被折斷了手臂,第四個被砍下了耳朵。
“啊啊啊啊啊!”
你看着一個沒有四肢的家夥被推倒在重疊的屍身上,顯然,他的靈魂還沒有升天,他還在拼命地蠕動,然後卻沒有肢體能支援他試圖坐起的嘗試,他只能不斷翻動肚皮,像在樹枝上爬行的毛毛蟲。
他的慘叫激起了更大的狂歡,場下的叫嚷緊随着擴大,有的不自覺地跺起腳,有的把帽子都甩到一邊。
只有叫得越慘烈,才越能證明人牲的活力,神才會知道我們尋找這群活物有多麽努力。
你身邊的巫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一個個連手中的龜甲都拿不穩,恨不得自己是掌钺的人。
你望着眼前的一切,明明所有事都在眼前真實地發生着,卻好像游離世外。
風已經停了,然而你卻止不住地發抖,外界的溫度讓你後背汗流不止,而你卻像是身處寒冬般冷得哆嗦。
“毛毛蟲”發出最後一聲近乎喟嘆的慘叫,終于停止了掙紮。
他死去了,不是因為他身上的血已經流盡,而是因為行刑者要殺下一個人,嫌他礙事,毫不留情地将沉重的武器“哐當”拍在他的身上,可憐的小人連最後一點身體也裂成了碎塊。
你看着行刑者提起其中一塊碎肉,放在嘴裏咀嚼——你的胃不禁一陣翻江倒海。
你鎮了鎮心神,又将目光挪到王身上。
她依舊背對着你,手裏握着不可逾越的銅钺,綠松石在日光中反射着神秘的光彩。
随着氣氛推向了高潮,人牲們的首領被帶了上來,跪坐在王的面前。
王沒有絲毫猶豫,幹淨利落地将她身首分離,送入坑中。
“賜器。”她平靜地道。
于是,人們将首領的屍體擺正,四周灑上朱砂,放入陪葬器皿,最後填平了土。
當一切工作都結束後,風才小心翼翼地吹來,揚起了波紋似的沙塵。
王離開了,圍觀的貴族也離開了,巫觋們離開了,最後連處理善後工作的人們也走了,如潮水般來,又如潮水般去。
鐘磐之聲在王宮內響起,祭祀結束後,食宴随之開始,神聖的一天在此刻送別了無形的神靈,迎來了有形的人的典禮。
而你卻遠離了那場尊貴的慶典,一個人行走在無人的祭壇邊,行走在隆起的土層與未逝的血跡邊。
你蹲下身,掌心貼住泥層。
那一刻,你聽到了,大地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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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高了,高到我無法靠近也無法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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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王工作了一段時間後,臨時的工作迎來了結束。
王的寵臣趁夜摸到了你的住處,她說,如果你願意給她一些報酬,她可以讓你繼續留在王都,沐浴王的恩惠。
你選擇——
壬:離開王都,回到故土。(進入第十章)
癸:賄賂寵臣,客留她鄉。(進入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