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畝靈田23
第71章 一畝靈田23
看瘦弱憔悴的少女目光灼灼,陸雲柯又往後退了一步,直站在一丈開外。
“不用給我雞蛋,我沒怨你,這是他們做的事,挨不到你身上。”
劉小蘭擡起頭,盯着路琢,眼睛裏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
但她很快就擡手擦掉淚珠兒。
哪怕是天黑,劉小蘭也不願意在路琢面前顯露出一絲軟弱。
“村長,我來跟你要說的不是這件事兒。我要種地,種我一個人的地。你得收下我的雞蛋,就當是利息。你也給我塊空地吧,我自己開墾,自己打理。我現在沒一分錢,但有了地,明年後年,哪怕以後的十年八年,我都給你還錢都行,我只要一塊我自己的地!”
她說的斬釘截鐵,這一瞬,陸雲柯隐隐從這個從沒注意過的少女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痕跡。
她像周宛娘,但更像浴火重生後的謝蘭芝。
這世上努力活着的人,大抵都是相似的。
陸雲柯點頭,終于收下了那幾枚雞蛋,又遞過兩張50元:“好,我收了你的利息,就給你一些錢。等明天,你自己去挑一塊地,能開墾出來,我就做主把它分給你。”
劉小蘭咬緊牙關,思慮片刻,她終于接住了那一百塊錢:“謝謝。”
她需要這些錢為以後打算,哪怕是路琢施舍的也好,她也得留下,以後再找機會慢慢償還。
不被施舍的前提是,她得活下去。
劉小蘭以前也看不起路琢,就像身邊所有人一樣,她覺得路琢當光棍是有原因的,他是個欠債的窮鬼,是個不會過日子
的懶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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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劉小蘭又隐隐對路琢有些好感。
不光是他長得好看,還因為他總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會做木工,會上山打獵,看起來和其他的懶漢完全不同。
那種好感不能被人知道,說出來就會被旁人恥笑,因為她對路琢并不是女孩對男孩的喜歡,她只是,有點……
羨慕路琢。
她在羨慕一個一窮二白的年輕光棍。
僅僅因為他過得自在,可以不用理會世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那種羨慕是不應該的,莊稼人總得種地,她不該羨慕路琢的游手好閑瞎折騰。
可随着路琢慢慢改變,那種不能為外人言道的豔羨,徹底達到了頂峰。
原來路琢不是不務正業,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哪怕不種莊稼,他也能過好日子。
那麽,她能不能學路琢,去做一個也許會被旁人排斥,但僅僅是過好自己想要的日子的人呢?
劉小蘭尚且不清楚,但她得了路琢的承諾後明顯松了口氣。
背着家人來的路上的心驚膽戰一掃而空,她将紙幣攥在手心,又道了一次謝:“謝謝,路琢,謝謝你,等白天我會找人打欠條給你,你別擔心我不還錢。”
郴易風正在興頭上被打斷,等了許久也沒見人回來,多少有些不高興,蹑手蹑腳攏着衣服回到自己已經幾個月沒住的屋子,又裝模作樣地從屋裏走出來,高聲道:“二狗,來的是誰啊?”
劉小蘭一驚。
自跌落雲端,她就慢慢從之前的暗戀中清醒過來。
郴易風不喜歡她,對她還很冷酷,連她幾次三番的求救對方都沒有絲毫察覺,劉小蘭下意識哀求道:“村長,你別跟旁人說我來過,我怕別人再說閑話。”
因為上回來提親被拒絕的事情,劉小蘭現在已經成了村裏的笑柄。
要是被旁人知道她大晚上偷着來見路琢,她的脊梁骨會被親戚朋友戳穿不說,家裏人怕是又會來找路琢的麻煩。
劉小蘭不想讓自己在郴易風面前變得更難堪,她倚着牆角快步離開路琢的院子,自始至終都沒對郴易風說一句話。
陸雲柯目送人影走遠,将幾枚溫熱的雞蛋放到籃子裏,剛一回頭,就看到把門拴住的郴易風倚在門口瞪他。
“女人找你,是誰?”
陸雲柯尋思是不是要對郴易風坦白。
想到郴易風重生的記憶中他和劉小蘭結了婚,方才劉小蘭又央求自己別說她來過,未免郴易風誤會,陸雲柯就道:“鄰居,來借錢的,雞蛋是利息。”
郴易風眯了眯眼,在腦中搜尋方才來人的模樣。
看起來似乎是個年輕女人。
但黑燈瞎火的,對方弓着身子縮着腦袋,根本看不清楚具體形貌,郴易風只能假裝信了陸雲柯的話,擡手勾住他的衣領:“喔,你過來,我們再好好談談。”
郴易風現在是杯弓蛇影,但凡看到路琢對年輕女性示好,他就覺這人是在物色以後生孩子繼承香火的對象。
自己還是讓路琢太過自由了,于是把人拖回去,郴易風讓路琢好好想清楚他到底有幾個腰子能用。
陸雲柯只有兩個腰子,看郴易風一臉怒氣地還想繼續,他只得坦白。
“是劉小蘭,她也想跟着去開荒,怕家裏人不同意,一個人偷偷來的。”
他答應了劉小蘭不外說,可郴易風又不是旁人,住在一個屋檐下,現在已經誤會了,還是不要讓誤會加深為好。
但這件事吧,坦白和不坦白都落不得好。
上一世路琢結婚後,劉小蘭将他攆出去一直是郴易風的心結,現在路琢又同情心泛濫和劉小蘭攪和在一起,這活像是一個訊號。
一個上一世重現的訊號。
郴易風寒了臉,一把将人推開。
随着“啵”的一聲輕響,郴易風一瞬僵硬。
蛋清狀的液體順着內側淌下來。
像是小蟲子爬似的,一直爬到了被煤油燈暈染成粉色的腳踝上。
郴易風抖着腿站起來要去擦洗身上,陸雲柯皺眉想扶他,郴易風眼睛發紅,一把拍開陸雲柯的手:“別碰我。”
剛才還在厮纏,一會兒功夫就嫌棄起了自己,陸雲柯覺得頭疼:“我和她真的沒什麽。”
“是,沒什麽,我信,你先走開,我得緩緩。”
郴易風咬牙切齒道。
現在他們是沒什麽,但日久生情,以後他們就該有什麽了。
到時候,劉小蘭和自己,又都算什麽?
路琢的一夫一妻?
陸雲柯看着拿水沖洗身上,一邊洗一邊發抖的郴易風,終是嘆了口氣,走過去從背後把人抱住。
“我不是故意的,她來找我,需要幫助。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逼死。”
劇情線裏,郴易風重生後,曾傷害過他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下場都很慘烈。
為了報複辜負自己的仇人,郴易風先是誣陷路琢J奸罪,又直接戳穿路琢和劉小蘭有來往,後來他回到城裏考上了大學,在人生最燦爛光明的時候,終于和當初因為理念不合分手的周峽再一次重逢。
當郴易風問心上人為什麽舍得回S市時,周峽曾提過一嘴。
劉小蘭死了,被人侮辱後受不了發瘋跳到了水庫裏,等被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魚吃的面目全非。
那是周峽辦的最後一樁關于三水村的案子,他也再一次見識到了人性能有多醜惡。
劉小蘭被自己大嫂哄到鄰村說親,一個人在院子裏時,就被那個早盯上她的老光棍侮辱了。
老光棍是劉大媳婦特意領過去的。
那時候劉小蘭覺得被郴易風戲弄抛棄,已經冷了心不再想嫁人。劉大媳婦覺得小姑子這個老姑娘占着自己的家産太礙眼,大約還要占到老死,為了把人嫁出去,她就用上了陰招。
她以為劉小蘭被男人欺負後會認命嫁過去,自己也能從老光棍手裏拿到一筆彩禮,沒想到劉小蘭性子硬,醒來一刀劈到老流氓腿上,把人劈成了殘廢。
她想殺了老流氓,但被自己大嫂一家捆住,直接送回了三水村。
劉小蘭接受不了現實,向家人尋求幫助,而她的大嫂哭啼忏悔兩聲,說自己肚子裏懷着的兒子需要錢養活,劉家一大家子看在未出世孫子的份上,就原諒了她。
他們還做主要把劉小蘭嫁給瘸了腿的老光棍。
劉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劉小蘭已經被侮辱了,當然無法嫁給別的男人,要是她肚子裏有了老光棍的孩子就更丢臉,必須趁着肚子顯懷之前把人送過去。
哪怕劉小蘭不願意也不行,女人生下來就是伺候男人生孩子來的,有了孩子後老光棍就會對她好,劉小蘭以後才算有着落。
劉家人一點口風都沒往外露,準備悄悄把人嫁了。
就在他們去老光棍家商量彩禮的時候,精神崩潰的劉小蘭撬開了門鎖,跑出門後,直接跳到了水庫裏。
劉小蘭是被自己家裏人活活逼死的。
劉小蘭死後,她那透明人似的二嫂求着村裏人一起去縣上報了案,想給小姑子讨個說法。
無論現在還是往後幾年,流氓罪都是很嚴重的罪責,周峽将老流氓抓住判了死刑,劉老大家的也被抓住,但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劉家全部跑到公安局求情,說已經死了一個劉小蘭,他們家未出世的孫子不能沒媽,劉老大家的倒不好判刑。
劉家恨大兒媳嗎,當然恨,可是他們也沒法子。⊙本⊙作⊙品⊙由⊙
劉家老三和老四還沒媳婦,老二的媳婦因為小姑子的死受不了,隐隐有些癔症,劉家能指望上的,就只有合謀害死小姑子的大媳婦一個。
那時的劉老大是村長,他們不想把醜事宣揚出去,竟辱罵警察多管閑事,亂摻和他們的家事。
周峽辦完案子就覺得心灰意冷,他主動調離了轄區,回到了S市。
關于劉小蘭的死,也只是郴易風給周峽辦接風宴時,周峽随口一提的,關于他調任回去的緣由。
郴易風不清楚其中的殘酷,更不會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只是覺得上一世的陰影徹底消退了,沒和周峽再聊關于三水村的一切,只是心照不宣地互相試探一番,最後破鏡重圓複合了。
一個普通的、悲苦的女孩子的死,對主角而言,就只是調情時打斷興致的逸聞罷了。
但現在的劉小蘭是陸雲柯身邊活生生的人,在他原本的世界中,他身邊來往的,都是那樣普普通通,又命運悲慘的小人物。
連陸雲柯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物傷其類,陸雲柯總會忍不住做點什麽去改變,哪怕這些都只是幻像。
被陸雲柯攬到懷裏後,郴易風的顫唞才慢慢停止。
他握着濕淋淋的毛巾,垂下眼道:“你可憐別人,可誰會可憐咱們。”
誰又會可憐他呢。
他是路琢見不得光的情人。
上一世被路琢背叛抛棄,被劉小蘭奪走愛人,最後滿懷怨恨因為病痛孤零零死去的,只有他啊。
難道重來一回,他還是要重複那樣的命運嗎?
陸雲柯接過毛巾,仔細擦洗郴易風的脊背和手臂,緩緩道:“我們不需要可憐旁人,也不需要旁人來可憐,日子的好壞,自己知道就行。”
郴易風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他眼底已經再無波瀾,宛如死水一般平靜。
擡手勾住陸雲柯的脖子,他将腦袋靠近男人寬闊的肩膀,呢喃道:“別說這些喪氣話了,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只能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