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續弦之約
續弦之約
林州，玉園。
一桌一棋局，二人對弈。
啪嗒，一粒黑子落下。
費春收回手，笑眯眯道：“這局我若是贏了，這三摞媒帖都歸你。”
柳逢舟從那棋奁中取出一粒黑子，用兩指尖夾着晃了晃，卻沒立刻放下，也笑着道：“這賭注是不是有些大？”
費春覺得勝券在握，滿不在乎聳了聳肩，道：“誰讓雲川和聞月出了門，林莳近來身體又不太好，便只有你了。”
“但是，我也不一定會輸啊。”柳逢舟擡起眼簾，瞧着她，“那若是我贏了，你便做三天的飯吧。”
兩人正一來一往，下的正起勁兒。
卻忽然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數人對罵，男女皆有，還有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
費春和柳逢舟一齊停了下來，大眼瞪小眼。
柳逢舟輕聲猜測：“不會有人來砸店吧？”
費春心下一緊，喃喃道：“不至于吧。”
雖說她做媒的費用是高了些，但也是實在的明碼标價，從沒有強買強賣這回事。而且據她所知，近來成的這幾對應當還算滿意，不至于來砸招牌。
這時，文沛然拎着他的小算盤，一晃一晃走了進來。
費春趕忙放下手裏的棋子，問：“外面怎麽這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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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沛然在桌邊不遠處坐了下來，一指窗戶外頭：“這不隔壁林員外家的夫人和長公子鬧起來了。”
費春和柳逢舟相看一眼，眼中有同樣的疑問，隔壁住了個林員外麽？
要說他們鋪子裏，對這些街裏街坊摸的門兒清的，便只有這姓文的生意人一人，正是耳聰目明，財通八方。
果然，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文沛然便将這林家上下的恩怨情仇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員外今年五十有四，喪妻多年，是位鳏夫。為人精明能幹，不僅把自家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還獨自一人将兩個兒子拉扯大。如今兩位公子已經都考上了秀才，正是前途一片光明。
林員外半生辛勞，終于完成了亡妻的囑托，心下輕松暢快，這才終于有時間考慮考慮自己的晚年。
他獨自生活了數十年，這其中孤獨寂寞自然是不足向外人道也，因而餘生一大心願，便是想找個貼心體己的人來作伴。兩個兒子一聽，也十分理解，并未攔阻。
後經由西街王媒婆撮合，尋了個身家清白貌美賢惠的姑娘，娶作續弦。
按理說，這林員外的後半生本應該有個和順美好的結局。誰知天不假年，他年初竟得了場病，開始只以為是尋常的傷風感冒，後來病勢發展卻十分兇猛，不到半個月便一命嗚呼，竟沒等得及見上那外出趕考的兩個兒子最後一面。
無親兒送終本已是慘事一樁，但是林老爺卻不知道，在他死後，另有一出家宅不寧的大戲正緩緩拉開帷幕。
因着逝世突然，林員外并未來得及留下遺囑。一切壞就壞在了這裏，沒有遺囑，便沒有了說法。
果然，這邊林員外人剛入了黃土，那邊兩位林公子和新夫人為了家裏農田商鋪的分割便吵了起來。
雙方各執一詞，都覺得對方分的多，自己分的少，不願意妥協，期間多次請了族裏的長輩來說和也不管用。今天更是鬧得大打出手，最後還是有人報了官，這才消停了會。
費春啧啧感嘆：“所以說啊，這夫妻還是原配的好，這兒子也得是親生的才能安生。”
柳逢舟卻搖了搖頭，不怎麽同意：“這可不一定，就是那親生的父子鬧起來才兇呢。”他微微停頓，接着道，“比如你那新晉的姨夫。”
費春斜睨了他一眼，後者便微微一笑，閉口不言了。
不過這位閑人倒是說的都是事實。
費春近日接到溫若和來信，說到正和朗月卿暢游山水，沿途問診。
此前在仁心谷，她先用靈樞草為柳逢舟壓制了體內的毒性，但是終究是治标不治本，便想去看看是否有機會能找到那五彩神玉或是其他靈藥。
溫若和還提到想要陪朗月卿回去一趟神劍山莊，一方面拜會長輩，另一方面也希望能消解這對父子之間的陳年積怨。
文沛然講完了別人的家長裏短，便自覺瞧起了桌案上的媒帖，過了一會，他突然神色微變，慢慢道：“續弦這事确實不簡單，不過跟這帖子裏的比起來，那林家的小打小鬧還真是不夠看了。”
費柳二人聽他這樣說，都被勾起了興趣，接過那媒帖看了起來。
這帖子寫道：瑞桢，字文希，火雲山莊莊主，年三十有二，望尋一紅衣女子為妻，媒金萬兩黃金，婚期一月以內。而一月下方更是被劃上了一條紅線，以作強調。
原來是他。費春看着這瑞桢二字，腦海中不禁浮現有關這位瑞莊主的無數傳聞。
火雲山莊，乃江湖聞名的武學世家，起初由第一刀客蕭銘建立，後續在蕭氏族人手中不斷振興壯大，如今已歷百年。
火雲山莊之人一向幽居逸蔚峰，本一直專心研練刀法，不怎麽過問江湖中事。但随着八年前莊主“鳳羽凰刀”蕭靈菀病逝後，其夫婿瑞桢順承莊主之職，便對山莊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變革。
這位外姓莊主，并非習武之人，卻極具經商頭腦。短短數年間，便将火雲山莊的勢力擴張到各行各業。現如今火雲山莊不光是武林世家，擁有門客子弟三千，在江湖中的人脈更極為廣闊，真正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莊。
瑞桢雖然在将火雲山莊發揚光大一事上功不可沒，但江湖上對此人的評價卻褒貶不一。
只因他的妻子蕭靈菀乃是在盛年病逝，且死因不明，如此便讓他這莊主之位來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當年還是火雲山莊下一任繼承人的蕭靈菀，不僅刀術精湛，是當代年輕一輩中佼佼者。更是聞名江湖的三大美人之一，其容貌妍麗多姿，恰如一株耀眼的朝露玫瑰。
因此，當火雲山莊發出招贅告示時，求親之人一時多如過江之鲫。
可這位蕭美人為人卻十分清高孤傲，名家子弟一律不放在眼裏。設文、武、德三輪招親，但凡求親者一項不精，便立刻轟出門去。
而且即使通過了三輪考驗，還得經過火雲山莊的秘境考驗，方可贏取美人，實在是極為嚴苛。因而，來應選的人雖多，但是符合條件的卻少之又少。如此一來，這親事便耽擱了下來。
盡管一直沒有合适的應選者，蕭美人卻從未降低标準，大有寧缺毋濫，終身不嫁之勢。
就在武林中人都認為這火雲山莊的血脈，即将斷在蕭靈菀這一代時，一切卻驟然改變。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出現在應選場上，蕭靈菀對其居然一見鐘情，為他廢除了所有的規則，三天後就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這一消息傳出，不禁讓做夢都想入贅火雲山莊的衆多男子眼紅不已，畢竟誰也無法忍受，打敗自己的，竟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而這書生，便是當時無權無勢的瑞桢。
漸漸也有流言而出，說蕭靈菀是因為受到蕭氏族人的逼迫，不得不倉促下嫁，好順利繼承火雲山莊。蕭靈菀便只得順手挑了個沒背景的窮書生，不日就會休夫。
但說來也奇怪，這對新婚夫婦成婚後，确實算不得和睦。常聞蕭美人一言不合就對新姑爺大打出手，可憐他既沒背景又沒武力，不知被兇悍的妻子怎麽修理。
但就在江湖上為這個倒黴書生擔憂不已的時候，卻傳出蕭靈菀病逝的消息。
一時間江湖上猜測不斷。
到底是家族內鬥，還是江湖仇殺，或者是投毒暗算？
但是誰能如此輕易地暗算武功高強的蕭靈菀，誰又能有魄力對付這百年世家火雲山莊？
往往無解的問題，會有個最合理卻最難認同的答案。
是書生殺了美人。
但讓人大吃一驚的是，蕭氏家族卻很快推舉瑞桢作為繼任莊主。
如此一來，殺妻投毒的猜測難免有些站不住腳，畢竟誰也不會推舉一個殺害蕭氏繼承人的兇手做莊主。
而蕭靈菀的死，也終以病逝為由蓋棺定論，漸漸不被提起。
但無可否認，蕭靈菀的死，太是時候了。
若是沒有這位繼承人恰到好處的病逝，瑞桢可能一輩子都是個吃軟飯的入贅女婿，遠不可能位極天下第一莊的莊主。
而瑞桢不知是癡心愛慕蕭靈菀，還是繼承火雲山莊後，無暇顧及，總之他多年以來并未再娶妻。
可今天，這位天下第一莊主，卻終于決定要續弦了，這實在是極有意思的一樁生意。
文沛然和柳逢舟心中都已經蠢蠢欲動。但是剛聽了隔壁那一番續弦繼子的鬧劇，費春卻心有餘悸，并不太想摻合這種複雜的婚事。
文沛然看出她面露難色，便從袖子裏掏出了另一樣東西，道：“這是随帖子送來的。”
費春接過來一看，便愣在當場。
那是一枚玄鐵鑄的，巴掌大小的令牌。
圖樣很特別，也很符合火雲山莊的名號。
乃是一朵火紅豔麗的祥雲。
鬼牡丹曾提起過，在力邀他們回中原武林的信上，也有一枚火雲圖案的印鑒标志。
柳逢舟顯然也想到了一處去，但是他稍顯謹慎：“或許事有巧合，我們畢竟并沒有親眼見過那封信，至于這枚火雲令和那信中的印鑒是否完全一樣，還有待商榷。”
費春點點頭，确實單憑鬼牡丹一面之詞和一個火雲紋樣，就推斷火雲山莊是那幕後黑手，還為時太早，不過卻也不能輕易放過這點端倪。
她合上那帖子，道：“天下第一莊主續弦這樣的大事，看來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了。”
文沛然點點頭，又露出慶幸之色：“不過，我還有個好消息。”
費春露出疑問之色：“什麽？”
文沛然開懷一笑：“那送信來的仆從說，手持這火雲令，便可接受火雲山莊名下産業的一應接待，且分文不取。”
費春和柳逢舟對視一眼，這才知道此人為何如此高興，感情是為了可以少出一筆路費和食宿。
他二人異口同聲道：“果然是商人本性，唯利是圖。”
文沛然對此評價，欣然接受，十分滿意，萬分自豪，并決定将二人的盤纏減至五十文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