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風送暖
春風送暖
林州城是江南數得上號的富饒之鄉,城內商業繁榮,衣食住行相關的鋪子不少,但是卻少有像畫樓春這樣牽動無數客人心弦的。
只因今天是畫樓春新話本問市售賣的日子。
這不一大早,衆人已經等在畫樓春大門口,就等着開市後搶第一波,來的晚了便可能搶不到那首次印刷的,要再等上好幾個月才能等到再版。
門開了。
露出一張笑臉。
“各位別急,這次我們加印了三百冊,大家慢慢來,都能買到。”
這張掌櫃天生和氣,脾氣十分不錯,對夥計和客人都笑臉相迎,有問必答。
而且生意人一早見到客人盈門,心情自然很好。
趙鐵匠仗着自己身強力壯,一馬當先,做了第一位客人,只見他拿上了三本書,又眼巴巴問道:“張掌櫃,這《唐氏生死門》怎麽沒出下冊,上次正講到那久未出世的人偶師遇上了那暗器世家的小姐,兩人愛得死去活來,但是兩家卻有世仇,這後面到底是喜劇還是悲劇?”
“這.......我可不便透露,您還是等着下期出了再來光顧吧。”
衆人一聽這還只是上冊的再版,不禁都嚷嚷起來:“那妃子一笑生什麽出下期啊?”
張掌櫃有些無奈,只能笑眯眯一攤手:“我也說不準啊。”
周秀才正想看這妃子一笑生後面的劇情如何安排,自己也可以學着寫話本子賺些銀子,籌措明年上京趕考的盤纏。
便咬咬牙,拿出錢袋道:“我願意出五十文,催更。”
這人啊,就是唯恐落了人後。都是愛書之人,怎麽能因為銀子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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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太這兩天正和家裏媳婦鬧矛盾,就指着這下冊打發時間找點樂子,趕忙也道:“老太婆也出一百文催催。”
一陣香風拂過,一只春蔥般的柔荑托着一錠銀子,溫聲道:“我出一兩銀子。”
衆人回頭,卻見這城中聞名的花魁娘子,妩媚一笑,便覺得骨頭都酥了三分。
李花魁之所以能在業內長盛不衰,當然不光是貌美多情,更因為她十分有腦子,懂得居安思危。
容顏随着時間便會老去,時光一點也不會恩待美人。而琴棋書畫練得好在秦樓楚館也算不上稀奇。
最好的攬客之法,還得是求而不得。
因此,她這朵溫柔的解語花,便會在宴客招待時,時而講講這猜不透結局的故事。如此一來,恩客們心裏如貓爪撓心,便會更忘不了她,乖乖将銀子流水般送進來。這不,她的邀約已經排到了明年。
張掌櫃有錢又怎會不收,立即讓夥計将這些銀錢都收起來,笑呵呵道:“諸位放心,我一定将各位看官的意見都帶到,七天後就出下冊。”
還有些客人是剛搶到再版的話本,這會子已經在畫樓春門口的茶攤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
王木匠翻了幾頁,便覺得這男主角有些熟悉:“你別說,我覺得這話本裏的男主角這一身技藝甚像那位隐居已久的巧偃師啊。”
他雖然是個平頭百姓,說書卻聽得不少,且這巧偃師和他算得上半個同行,他便特別關注些。
鄭家嫂子正給客人添茶水,便順嘴答道:“是啊是啊,還有那女主角活脫脫便是那唐門的新家主。”
她性子潑辣,特別喜歡川蜀之地女子的脾氣,因此對唐門的故事知之甚多。
鄭老板卻不同意老婆的說法,一吹胡子,一瞪眼,打斷她道:”胡說什麽,唐家從不與外人通婚,還有那巧偃師這種罪大惡極的人,怎麽能像書裏那位人偶師,那般冷漠又深情。“
其餘諸人思索再三,覺得十分有理,便連連點頭。
這張掌櫃聽見客人如此反應,趕忙道:”對對,各位看官,這故事都是虛構的,和江湖上的任何門派大俠都無關聯。大家可千萬不要太過認真。”他一指牌匾上的印鑒:“如有雷同,純屬巧合,請認準我們的印鑒标識,最終解釋權歸畫樓春所有。”
這邊畫樓春生意大好,那邊瓦舍也不遑多讓。
說書先生正說到一出《唐氏生死門之贅婿贏親》,贏得掌聲一片。
一桌三人正讨論的不亦樂乎。
這三人名叫張散、李思和王武,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興趣相投,乃這裏的常客。
張散聽那說書熱鬧,道:“唐門這回居然招贅了,聽說又是那位費掌櫃給牽的線。”
李思近來忙着建新房,錯過了幾期,便奇道:“什麽?唐門不是素來獨來獨往,從不與外人通婚的麽?”
“诶,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張散撇撇嘴,湊近道:“唐家确實有此祖訓,但是也有另一條秘而不宣的規條,便是若有人願為唐家女子而死,這外姓人便可以被接納。”
王武覺得這約定十分不可理喻,不滿道:”這什麽狗/屁不通的家規,好好的喜事變喪事,難道要讓他唐家的新娘子嫁個死/人,年紀輕輕就去當寡婦?“
張散覺得這人真是牛皮燈籠點不透,一臉嫌棄:”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懂得變通,人家說的是願意赴死,這一看就知道是考驗,是一種生死相許的情懷。況且那唐家老太太怎麽舍得自己的孫女守寡?”
李思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後來的發展,趕忙打斷他:“那這新姑爺到底是怎麽抱得美人歸的?”
張散此刻将桌上瓜子皮一掃,拿那茶碗一敲桌面,倒也有了幾分說書人的樣子,只見他慢條斯理道:“且聽我慢慢道來......”
“那新姑爺原是一介布衣,無父無母,在山中做一個普通的小木匠,卻無意間救了那唐家小姐,兩人日久生情。後來唐小姐想到家規森嚴,若是直接帶情郎回了唐家堡,定要面臨重重險阻,便去求了那費掌櫃出山。”
“也不知費掌櫃說了什麽,那唐老太太居然願意以招贅之法,試試這準女婿。”
王武贊嘆道:“這費掌櫃真是厲害。”
張散點點頭:“雖然這費掌櫃确是舌燦蓮花,但是唐家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接着道:“這小木匠要娶她的寶貝孫女,便要先得闖過唐家的十道生死門。”
張散一臉高深莫測:“這生死門可不是開玩笑的。乃彙聚唐家最為厲害的暗器和毒藥,闖陣者一旦行差踏錯,便非死即傷。卻沒想到那小夥子癡心不改,毫無懼意,準備慷慨赴死。”
“結果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唐小姐提前給他透了底,又或是費掌櫃給他準備了什麽金玉寶甲,總之被他闖到了第九關。但是那第十關,卻是誰也幫不了他了。”
李斯奇道;“這第十關是什麽?怎的這麽厲害?”
“便是要服食唐家的獨門秘藥。”張散神秘地湊近他們,一字一頓道:“相思蠱。”
“這蠱蟲乃是以唐家小姐的心血喂養長大的,若是這人對唐小姐的愛不純不誠,便會當場血脈爆裂而亡。”
“這誰敢吃啊,這是招女婿還是殺人啊。”王武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張散嘆了一口氣:“所以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李王二人微覺奇怪,一齊道:“啊?”
張散一時失言,趕緊找補道:“不是,是癡心不改天地動容。話說這小木匠一點沒猶豫,抓起那蠱蟲就吃進了肚子。”
“後來呢?”
“後來,自然是福大命大,有情人終成眷屬呗。”
李思聽完,仍然覺得這老婆娶的實在太過驚心動魄,感嘆道:“這小木匠運氣真不錯。”
張散喝了一大口茶,才道:“嗨,他的大福氣還在後頭呢。”
唐家堡家大業大,娶了那唐小姐,也就成了唐家堡的半個主人,從此衣食無憂,名號響當當,真是從此高人一等。
此時三人皆覺得那木匠小子沒啥本事,全憑運氣好,若是自己也經常去那荒山野嶺多逛逛,說不定也能救個大小姐,從此繼承家産,走上人生巅峰。
至于闖生死門難不難,吃毒藥險不險,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蜀地,唐家堡。
一對青年男女正坐在花園裏對座閑談。
“你當時怎麽有勇氣吃那個蠱啊?”唐玉玫剝了橘子遞過去,現在想起來她心裏還有些後怕:“不怕真的死了麽?”
公輸偃接過橘子,放進嘴裏,汁水很足,酸甜可口,他回想當時的情景,誠實地點點道:“怕。”
唐玉玫聽他說怕,又很想把橘子收回來不給他吃了,卻聽他又道:“不過我也想看看會怎樣。”
”我從前沒喜歡過別人,自從認識你以後,一切都似乎不同了。“
“如果這都不是一生一世的愛,那我覺得大概死了也沒什麽關系。”
唐玉玫點點頭,又開始剝下一個橘子,心裏卻奇道,這人什麽時候變的這麽會說話。看來木頭開了竅,真是不得了,了不得。
兩人一個剝橘子,一個吃橘子,都沒再看對方。
但是卻俱是嘴角含笑,眼中含情。
此刻他二人心意相通,都覺得歲月靜好,人生已臻美境,再無所求,便這樣靜靜坐了半晌。
突然,公輸偃像是想到了什麽,露出有些猶豫的模樣:“不過,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唐玉玫點點頭,想不到他有什麽要幫忙的。
“你能不能跟你奶奶給我請一天假,這幾天輪番給你的師兄弟、師姐們補課,我實在有些吃不消。”
唐玉玫看他苦惱的樣子,心裏好笑,面上卻還是裝的一本正經,連連搖頭:“你這老婆還沒娶到手,就要打退堂鼓啦。”
她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不過......也不是不可以,你求求我,我這人心軟的很,說不定便答應了。”
公輸偃哪裏想到她肚子裏的花招,便直愣愣懇切道:“求你。”
他求人也是一副木頭的樣子,卻是一截可愛的木頭。
唐玉玫忍俊不禁,心中對他愛念極深,真是看他怎樣都好,便笑着應道:“好吧。”
公輸偃見她膚白秀美,此時笑意盈盈,心中怦然移動,忍不住湊近在她臉上柔情一吻。
花園裏一時春風送暖,柔情無限。
林州,玉園。
“掌櫃的,張掌櫃又來催稿了。”聞月快步走進來,卻只見桌上一摞高高的拜帖,她家掌櫃卻不見人影。
她心想,難道掌櫃的出了門,怎麽沒聽林莳說起,正準備拔腿離開。
卻聽有人在那帖子後,氣若游絲喊:“在寫了,在寫了。”
聞月繞到那帖子後,見費春正半個身子趴在案上,桌上四處是散落的紙團,正在一張紙上塗塗寫寫。
她一轉頭,臉上還有一圈烏黑的墨跡,看着有些滑稽,又十分可憐道:“我這還不知道他們那第七關遇到了什麽,當然寫的慢啊。”
聞月心道,誰讓你想也不想就收了那張掌櫃的銀票,還信誓旦旦說三天後交稿呢。她又想到另外一事:“不過,要是唐姑娘知道你拿他們寫話本子,會不會生氣啊?”
費春爬起來,撫了撫被她自己撓得有些散亂的頭發,一臉大義道:“我們這種市井讀物,不過是給廣大辛苦勞作的百姓商戶添一些茶餘飯後的樂趣,是萬萬入不了武林世家的眼的。”
她狡黠地一眨右眼,神秘道:“況且她近日忙着準備婚禮,是萬萬想不到,也沒空來找我麻煩的。”
聞月點點頭,又見費春開始伏案奮筆疾書,十分欣慰地想道,她家掌櫃終于在媒人之外,又發掘了另一條致富之路。
只是,這條路似乎也并不好走,至少頭發恐怕是要薅掉不少。
她該去找林莳商量商量,多給掌櫃的做些長頭發的藥膳來補一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