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降餡餅
天降餡餅
不開張是不可能的。
但是要怎麽開張，也是個問題。
林莳翻了翻登記簿子，道：“日前錄入的六十五位金主的信息，庚帖都在這裏了，跟往日分類差別不大，無外是寡婦再嫁，鳏夫續弦，老夫新婦，其中最多的還是小姐選夫。”
費春手裏那只筆描來劃去，卻離那帖子始終隔着段距離，就是下不去手去勾選。
她心裏道，寡婦再嫁，鳏夫續弦，老夫少妻，多半有複雜的家庭關系，難以平衡，後續麻煩恐怕不斷，絕不能接。
至于那些年輕小姐們的要求也都差不多，一言以蔽之，便是——
所求良人一位，要英俊勇武，要智慧絕倫，要溫柔多金，還要一心一意。
這樣的人，雖然不少，卻很要花一番心思去找，其中耗時耗力不在話下。
其實，前些年來冰人館求牽線保媒的多半是男子，即使有女子上門，也是因着克夫或改嫁，不得不暫且擱下面子，為自己謀一條後路。如今，女子人數竟然已超過大半。
這跟近年來《畫樓春》的話本賣的極好，脫不了幹系。
這婆媳關系、夫婿相處，妻妾争寵，這等宅鬥戲碼寫在話本子裏，是十分好看的。但若真被誰遇到了，這樁樁件件都極費心神，一朝踏錯，便賠上終生。
故而諸位姑娘小姐，寧願在出嫁前多花些功夫，也不願喜事便難事，平白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過，她并非真正的媒婆，并不擅長處理婚嫁禮儀。因此按她所想，這人最好是已經有了心儀的人，并不在乎婚禮排場，最好離林州城不遠，這樣既能省下路費，還能讓文沛然少些唠叨。
但是問題是，有這樣簡單的單子，人家也不會花重金，排了許久的隊來春波綠，在家附近街頭找個尋常的媒婆也就是了。
但，這世上的事還真無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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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就是瞎子紉上了針——趕巧了。
一張拜帖用秀氣的簪花小楷寫道：小女阮家玉嬌，年十八，與陸家公子情投意合，請費掌櫃幫忙做媒。
男方：木匠，父母雙亡，家中獨子，有宅院一座。
女方：家中幺女，父母健在，康健随和，嫁妝已備齊。
沒有婆媳矛盾，兩個新人又彼此有情，這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天作之合啊。費春在心裏感天謝地，這種情況她幾乎沒什麽要做的，只要出個面便是了。
而讓人無比心動的是，這帖子注明媒金為黃金五百兩。
其實，這數字不算太多，至少在春波綠的拜帖裏，不算多的。
但是架不住它性價比實在太高。
這世上賺錢從來不難，只是多的是讓人賺的很累的錢。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掙着的錢，卻十分少見。
好在天上難得掉了回餡餅，費大掌櫃實在是沒有理由不張大口接住。
費春咬了一口桂花芋泥糕，覺得今日的點心真是十分美味，接着笑眯眯地對林莳道：“快派人好生請這位阮小姐上來，再去我的櫃子裏取剛到的蒙頂甘露來，咱們沏茶待客。”
春波綠誰人不知道費掌櫃愛喝茶，尤愛這當季的春茶。因她自小嗜甜，這蒙頂甘露味醇而甘，濃郁回甜，最受她喜愛，輕易絕不會拿出來待客。
林莳心道，這是十分中意這樁生意的意思了，只是不知道這阮小姐是何處打動了她？
等到這蒙頂甘露的茶香飄在廳中，林莳便見到了這位很得費掌櫃青眼的阮姑娘。
接着她不由得也承認，這姑娘大約是常得人青睐的那類人。
阮姑娘生的一雙鹿眼，明眸善睐，俏麗純真，皮膚吹彈可破，再配上一身嫩綠裙衫，實在是位如林間小鹿一般的可愛姑娘。
費掌櫃越看這姑娘越合自己的眼緣，又看看她一手秀氣的字跡，再想到她那份十分合情合理的求親要求，更覺得自己運氣十分之好，碰上了位可遇不可求的金主。
于是她便更加和藹可親起來：“阮小姐，在下已經看過你的帖子，不知如何可以幫到姑娘？”
這阮姑娘雖看起來弱質纖纖，态度卻并不羞怯，反倒是落落大方道：“我與陸郎感情很好，只是前幾日商量婚事，拌了兩句嘴，我一時生氣這才跑了出來。但是現在氣消了，卻不好直接回去，因此想請費掌櫃随我去找他，說和兩句，再幫我們操辦婚事。”
女兒家都愛面子，成親又涉及嫁妝、彩禮、賓客宴請等許多瑣事，産生矛盾十分平常。
更有甚者在婚禮前大吵一架，情人從此變仇人，婚事直接作罷。
費掌櫃回想從前在同行處聽來的無數八卦，一時十分同情這位阮姑娘，體貼道：“這好說，不知阮姑娘未婚夫家在何處，在下也好安排人手與我一同前往。”
“陸郎家境清寒，住的地方并不在都城中，不過腳程也不算很遠，大概走上一天便到了，我可以帶路。”阮姑娘笑盈盈道。
如此這般，阮姑娘交了媒金，費掌櫃便帶着随行數人出發了。
郊外，綠水青山，陽光正好。
“我說阮姑娘，咱們可走了第三天了，怎麽還沒到你說的陸家鎮呢？”費春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活動着自己的腳腕。
她本以為這阮姑娘極為謙和有禮，辦事應當十分靠譜。但是出了門才發現，這姑娘是有些路癡在身上的。
說出了城門往東走十裏就快到了，到了十裏，卻又說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似乎是走錯了方向。換了方向，走了十裏，卻又說記錯了路标。
這樣繞來繞去，走了足足三天，他們還在路上。
而這阮姑娘出了門，便換了個樣子。
這時候，費春才明白她才是真的人如其名，又軟又嬌。
太陽太大，她便說要找樹蔭遮陽，會曬黑她白皙的肌膚。
走太快，便說太累，容易讓她嬌嫩的足底起泡。
路上風餐露宿更是不行的，時不時找個小城鎮落腳，還要嘗嘗城裏的知名酒菜。
而費春一問她地方，她便又語焉不詳。
費掌櫃拿她沒轍，覺得自己大概是沒什麽財運，也沒本事賺這錢，便想着說退單。
這姑娘卻又不幹，只有一句話，錢款已清，如要退單，需要三倍歸還。
費掌櫃哪裏拿得出來一千五百兩黃金，就連那五百兩恐怕現在也已被林莳用來給夥計們發放月錢，修繕玉園了。她禁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單是不是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但是好在這次帶着人多，也不只是她一個人被折騰。
文沛然說是不放心她自己出門，又帶回來個倒挂的生意，一定要跟着來。
而聞月這個月無需出門送信，便也一起來散散心。
那位柳大閑人自然也是日常閑來無事，來湊熱鬧。
因此，這三人此時都派上了用場，能和這阮玉嬌分說幾句，為掌櫃的分分憂。
常是文沛然盤問她地址信息、家庭情況，聞月則滿足她的一應吃喝要求，跑腿買東西，柳逢舟不堪大用，但是也能給講講笑話解解悶。
這姑娘雖然有些嬌氣，卻十分闊氣，并不在意花銷。
因此文沛然十分黑心地，每次花錢都收取十分之三四作為車馬費。只是辛苦了聞月來回跑腿，但她勝在身體強健，倒是很任勞任怨。
然而即使有人願意當這冤大頭，他們也實在不能再繼續這麽磨蹭下去了。
“阮姑娘，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柳逢舟問的十分委婉。
阮玉嬌專注看着河中的小魚游來游去，似乎并沒有聽見。
文沛然卻沒有這麽好脾氣，直接道：“阮姑娘說服我們掌櫃接單時，只說走上一天，如今已走了三天，卻還沒有見到你說的那陸家鎮的一塊石頭。至于那與你情投意合的陸郎，我們更是連他是圓是扁都不知。如若你還是篤定不開口說實話，我們倒也不必遵守合約。姑娘若不滿意，便跟我一起去衙門口論一論公道。”
聞月去不遠處的茶寮打了水，又買了些燒餅饅頭回來，此時回來見幾人或站或坐，都不說話，氣氛并不融洽。
她将買回來的吃食先遞給費春，接着便走到了金主面前，挑了最軟乎的包子遞過去：“阮姑娘，這是剛出鍋的，你吃點吧。”
阮玉嬌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接過去拿在手裏卻沒吃。
諸人以為她不會再回答那問題，正各自頭疼時，這身嬌肉貴，十分難纏的阮金主卻發了話：“我并非是存心耍着你們玩，陸郎，不，陸偃的家也确實就在出城東不遠。只是......”
衆人一時互看了一眼，難道還真是有難言之隐？
“春波綠做生意貴在誠信，既然我已經收了媒金，姑娘若是有難處，不妨直說。”費春看她話意未盡，覺得有希望不再逛花園，便趕緊寬慰道。
阮玉嬌抿了抿嘴，像是下了決心，這才又繼續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和他感情很好，只是我們吵架的原因，并不是婚事，而是……而是他要趕我走。”
尋常男女情到濃時，情緒激烈，好也容易，分也容易，但是會直接趕人走的卻并不多，可見這阮姑娘還未說出他們吵架的真實原因。
但此時他們幾人也不好追着別人的私隐來問，便都安靜地沒有說話。
阮玉嬌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道：“我因為怕他還在生氣，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你們說這緣由，因此便借着路上幾日試探你們，看看你們是否能夠信任。”
感情她這一路果然就是在故意刁難他們。若只是尋常的只為賺錢的媒人，恐怕早就撂挑子不幹了，說不定還會看她一個弱質女流并無援手，心懷歹意。
費春一時不知該笑該怒，最後只得贊嘆自己治理有方，鋪子裏的人都是心思正直、值得托付的人。
“那你現在如何打算呢？”
“陸偃的家我雖然知道在哪裏，卻有些難進去，不過我想若是費掌櫃大約還是有些機會。”阮玉嬌不知何時竟對這只相處了幾日，還不算十分熟悉的，紅鸾星官有了幾分信任。
開弓沒有回頭箭。
開工不能不掙錢。
因此，費掌櫃便只得認了命，去找找看那不太容易進的陸家大門到底朝哪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