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這世界上，費春怕的東西不少。
比如怕黑、怕鬼、怕麻煩。
大多數時候，這三者不相伯仲。
但是，若問她此時最怕的，那一定只有一樣——
算盤。
“上一單生意本進賬青玉小劍一把，卻被你還了金主。”
“另有支出鳳冠定制費兩百兩、金簪修補手工費一百兩，夜明珠一顆五百兩。”
“明月樓酒席十兩，車馬費二十兩，路上打尖住宿五十兩，”
一陣噼裏啪啦的算盤聲。
費春總覺得這人這次打得格外響，不僅響，還有些憤怒，不僅憤怒，還帶着些指責。
如果算盤也能勉強算個樂器，這人彈的一定是激越憤怒之聲。若算盤像那瓷器一般易碎，此時恐怕已經代替她粉身碎骨，謝罪了。
這人看了看算盤上的數字，爽朗一笑：“我的費掌櫃，您這生意真是做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這話說的溫柔和緩，但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卻不太客氣，“一文沒賺，反倒是倒找出去八百八十兩。”
費春眼睛一眨，略略瞠目，鳳冠的事她繪好圖樣後，便直接交給了林莳，倒是并未過仔細問過後續花銷如何。
此時聽到這數字确實有些高，有些心虛，趕緊陪笑道：“那鳳冠的費用，江岚本就說要給報銷的，王首富也不差錢，大約這幾日下雨路不好走，送銀票的人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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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腦中又迅速搜羅了下正當理由，接着道：“我們要請人家名捕司幫忙找人，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況且這事有許多人花了大價錢，也不一定能辦成的，怎麽也可以抵了個幾百兩吧。”
最後費春也不太好意思，卻還是誠實道：“至于那零頭，只當我和柳逢舟出去吃了頓飯，外出游玩了一番，這開銷倒也不算太過分，倒是可以從我倆的月錢裏扣。”
她以目光示意柳逢舟，後者心領神會，一并擺出痛悔前非，節儉度日的神情。
這人撥弄着算珠沒說話，只是将目光在費春和柳逢舟臉上來回梭巡。
他明明長得一張白皙可愛的娃娃臉，臉頰一側還有個酒窩，顯得十分秀氣機靈，神情也并不怎麽嚴厲，卻不知怎的讓兩人同時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少頃，這少年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純金小算盤輕輕一抖，費春和柳逢舟也忍不住跟着心裏一抖。
“說的對，您是掌櫃的，自然可以游山玩水，吃喝快樂，只是別忘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可還要吃飯。若是再無進賬，沛然自問是巧婦難為米之炊，還請掌櫃自行打理賬目。”
此話一出，費春更是自覺理虧，哪裏還能安心做個甩手掌櫃，趕緊道：“自然是記得的，我不在這些時日，沛然定是十分辛苦，我明日就開工，無論下一單是什麽生意，只要錢到位，我都接，你就別氣了吧。”
聽她承諾不會消極怠工，娃娃臉少年這才露出笑容，滿意地将算盤收進了袖子裏。
這人姓文名沛然，乃是春波綠一等一的生意人。他手握玉園財政大權，更兼顧與江湖各大冰人館的傭金分成，可謂對金錢的一進一出都是極為仔細的。
此前費春家裏遭逢變故，她爹也無故失了蹤，他們一大家子只好大隐隐于市，不得不維持玉園這奢華的樣子做個僞裝。為此文沛然常是将一分錢掰成兩分花，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對費春接單一事十分上心。
費春剛要松口氣，卻沒成想文沛然立馬吩咐下人，将這幾日來求親的帖子都端來給掌櫃過目。
這堂堂的紅鸾星官，一店之掌櫃，一家之主，還以為今日可以喘息片刻，哪裏想到立刻便要被迫營業，真是求助無門，只得在心裏三呼哀哉老天爺，可憐煞了。
誰知她內心的呼聲，沒叫來老天爺，卻叫來了柳逢舟。
“沛然兄，掌櫃接單雖急，卻也不急在這一刻。”只見這閑人從他那寬大的，還打了一塊補丁的袖子裏掏啊掏，掏出來一個木頭做的小物件，遞過來，滿懷歉意道，“但小可倒是有一事十萬火急，若是弄不明白，便牽腸挂肚，寝食難安，思來想去，唯有君能救我于困局。”
費春一聽他這話，便在将提起來的心又放回了半顆進肚子裏。
只因文沛然與她一起長大，對彼此最是了解。
文沛然這人自诩天下第三聰明人，第一是文曲星，第二是紫薇星，第三便是他。因此對這類能彰顯智慧的解謎之事一向十分癡迷。
柳逢舟拿出來這號稱讓他魂牽夢繞的小玩意兒，看起來并無特別吸引人之處，非要點評的話，大概也只能是十分普通的程度，做工甚至有些粗燥。通體被塗成黑色，頭部粘有尖尖的嘴，尾部粘有羽毛，只能粗粗看出是個小鳥的模樣。
“這種粗制、額、樸素的小東西，哪裏讓你弄不明白了？”費春趕緊改口，又朝柳逢舟使眼色，有點擔心這小東西勾不起文沛然的興趣，他又要将眼睛盯着她來接生意。
柳逢舟淡淡一笑，卻不回答，只是将到了一杯茶，放到那醜醜的“小鳥”面前。
然而，“小鳥”卻突然動了！
只見它把嘴浸到水裏，“喝”了一口後，又慢慢直立起來。
接着這“小鳥”仿佛品味了一會這茶水，覺得味道不錯，又會俯下身去，“喝”了一口。如此往複，不一會，這“小鳥”居然喝光了柳逢舟倒的那杯茶。
費春簡直目瞪口呆。
文沛然則目不轉睛盯着這“小鳥”，更将它拿起來在手中仔細查看，好奇道：“這是你在哪裏得到的？”
“回來路上，見到一位白胡子老丈在市集賣的，他攤子上還有許多精巧的小東西。”柳逢舟搖了搖腦袋，樣子十分惋惜，像是有些懷念那小攤子，應該再多買幾件。
“沛然兄，若是感興趣，便将這小東西帶回去看看吧，盼君能助我解開心中謎團，小可實在不勝感激。”
費春看他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倒也不說破這是送人的禮物，實在是面子裏子都照顧到了，讓收禮的人心裏十分舒服。
文沛然對着小鳥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顯然對這禮物滿意極了，巴不得現在就拿回去研究，面上卻還是維持着剛剛冷靜的樣子，只是點點頭道了聲謝，邁步走了出去。
這時候，倒是一點也想不起要催着他們掌櫃接單了。
柳逢舟看他出了門，這才坐了下來，給自己換了個杯子，又倒了茶水，慢悠悠喝了起來。
“有這等好東西，怎麽早不拿出來，也可以讓他少念叨我一陣子。”費春坐到他旁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此刻二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悠閑。
柳逢舟笑着晃了晃杯子，十分體貼道：“這虧本買賣做多了，他生氣也是自然的，生了氣若是發不出來，人便要生病。但若是先發了通脾氣，再送他一件禮物，那他便是實實在在的舒心暢快，對人體十分有益。”
“不過……”柳逢舟轉過頭，這回卻帶着些提醒的意思，“以沛然的聰慧，要解開這小鳥喝水的謎題不過也就三兩天的功夫，我只是幫你争取了些許時間。這單恐怕是逃不了的，不過還是可以去選個你喜歡的、簡單些的來接。”
他微微颔首，歉然道：“在下也只能幫掌櫃的到這裏了。”
費春點點頭，其實她也知道家裏開銷大，早晚要接生意，只是從前散漫慣了，難免有些怕麻煩的心理。
不過她又想起一事來：“咱們一路都在一起，你是在哪裏遇見的白胡子老丈，又是何時去逛的市集？難道是與那針線包一起買的？”
柳逢舟微微一笑：“掌櫃的，你實在是有所不知。我們跑江湖的便是晴帶雨傘，飽帶幹糧。因此，無論在何處，都是要養成逛逛市集的好習慣。若一時迷路被困山谷，多買些幹糧便能充饑。若是被仇家追殺，不慎掉落懸崖，那有條麻繩便有機會脫困，求得一線生機。我那針線包不就在王家派上了用場。而且市集的攤販通常人都十分寬厚，賣的東西也很物美價廉，實在是非常值得一去。”
費春看他說了這麽許多，大概真的是十分喜歡逛市集，一時有些心動，也想去街上逛逛，淘渙點小玩意兒。
卻聽柳逢舟喝了口茶，不以為意道：“不過，那小鳥倒并不是在市集買的。那其實是我一位朋友從前送我的小玩意。當時我看有趣，便問了他其中的緣由，因此也學着做了個，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來救她一救，費春一時有些感動。
等這閑人走出去許久，費掌櫃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
那酒菜明明是他點的，車馬也是兩個人一起坐的，怎麽要打工還債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呢？
費掌櫃十分氣悶。
但是，誰讓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閑着的運氣呢？這事兒有時還真沒處說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