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箋之謎
花箋之謎
一炷香的時間不算短，但對于一道長達八十三字的謎題來說，也絕不算長。
但王瑾安卻道：“忠叔，這炷香委實燃的太慢，下次可別買這家的了，實在耽誤各位小姐享用茶點。”
他看着這一題難倒衆佳人的場面，心裏早便樂不可支，但是面上卻仍十分溫柔體貼，殷勤吩咐仆人準備點心。仿佛何時解出這難題一點也不重要，娶個怎樣的老婆他也不關心，但是讓這些美麗的姑娘們餓了渴了卻是萬萬不能的。
但堂下諸人卻遠遠沒有這般輕松，因為誰都知道，當那精美的茶點奉上桌之時，也就意味着錦盒将被一并收去。
一時廳中的氣氛，緊張了起來，連氣溫都仿佛突然上升了不少。不少人已感到有些燥熱，汗珠慢慢沁出，但姑娘們都愛美，擔心弄花了妝容，只敢用錦帕輕拭額頭。連江岚這等心性堅韌之人，也忍不住攥緊了衣袖。
此時，卻忽然有人站起。
像一朵輕飄飄的雲，又像一只靈巧快樂的鳥，一步步走到王瑾安面前，将錦盒遞到他面前。
在香燃盡前，居然已有人解出了答案！
衆人的目光不由都被這女子吸引，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
而正在王瑾安的視線被遮擋的這一瞬，費春輕拉江岚衣袖，迅速蘸了茶水，将答案寫在桌上，又很快用衣袖抹去。
她這一拉、一蘸、一抹十分流暢，轉眼間桌上已了無痕跡。
接着便也擡起頭，眼目不錯地盯着這女子，仿佛是這屋子對她最感興趣的人。
站在王瑾安面前的是一位藍衣姑娘，她看上去年歲并不大，但是五官已十分明麗可人，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讓人心動不已，再長大些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王公子，請你幫我看看這答案對不對？”她眨動着杏核一般圓潤透亮的眼睛，看着王瑾安，仿佛極其信任他，而也十分期待知道那謎底。
任誰被她這樣看着，都不會忍住不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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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王瑾安打開看了看，接着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那姑娘像是十分不敢相信，又像是松了一口氣，愣了一會才沖他感激一笑，移步回了自己的座位。
香已經燃盡，茶點已在各人的桌上。
而江岚此時安安靜靜地坐着，她的錦盒早已被忠叔收回拿到他家少爺面前。
王瑾安卻并不急着揭開謎底，只見他從盤中拿了一塊點心道：“這點心算我家廚子做的不錯的，尚可入口，請各位嘗嘗看。”
他說的輕飄飄的，仿佛不值一提，但能被這纨绔中的纨绔稱贊的，又怎會是簡簡單單的“不錯”“尚可入口”。
江岚正在心裏思索，便聽那費掌櫃在她耳邊輕聲道：“王家有八位名廚，正對應八大菜系，各司其職，各有所長，更有一位師從禦廚，想必這道點心便是這位的看家本事，千絲玉雪糕。”
江岚拿起那糕點瞧了瞧，這點心四四方方通體晶瑩剔透，而內嵌千絲萬縷的雪白點點，若飄雪飛絮，仿佛有人将冰雪世界縮小至掌中一方，精致可愛，果然十分符合這名字。
這樣的點心，她身為官宦之家都難得一見，更何況普通人？卻不知這費掌櫃怎麽能如數家珍，但此刻卻不好去問，只能當作這位掌櫃見多識廣，連消息也比旁人靈通些。
她張口輕輕一咬，眼中便一亮，原來那雪白物什居然是燕窩，而那透明的糕體入口便覺柔滑香甜，細品還有一絲菊花的清香。
又因口部溫度較手更高，糕點剛接觸舌頭，便直接化在舌尖，滑入喉嚨，少頃便泛起些許清涼之感，讓人回味無窮。
顯然，被千絲玉雪糕折服的不止是江岚一人。廳中各人雖都在品嘗這精美的糕點，表情卻俱異。
有人發出羨慕驚嘆的聲音，有人則面露不甘，還有人顯出凄婉的神色來。
這一碟糕點都如此大費周章制作，還用了頂級燕窩，更何況王家日常用度，財産田地。這樣想來這王瑾安雖是個纨绔草包，卻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可既然沒有解出謎題，無論她們心中如何打算，如何惋惜，恐怕都注定和這王家女主人無緣。
費春和柳逢舟自然也在品嘗這“尚算不錯的點心”，但他倆的心情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我也想擁有這樣普普通通的廚子。”費掌櫃真心嘆惋道。
此次來王家，她真是備受打擊，先是被那金如意晃了眼，又被那忠叔奚落，如今看到人家家裏的廚子都這般厲害，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雖然在江湖上也號稱日進鬥金，但是那錢進到她自己口袋的卻沒有多少，只是養活一大家子人，一進一出，便所剩無幾，還需她身兼數職才能維持度日。
一時便覺得心頭又怒也有愁，怒的是富人怎能如此奢華，愁的是自己怎不是其中之一。但尚無計可施，只得怒吃點心三塊。
而柳逢舟卻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這糕點确實十分好看，也十分好吃，屬平生少見。他年輕時倒是不太缺這樣的機會，但是那時他對吃喝二字全不關心，連看也不會看這樣甜膩膩的姑娘家的吃食。
而如今這樣的機會已是十分鮮有，因此更是不能多吃。
只因他知道一句老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他雖然是個閑人，卻不是個富貴閑人。若是吃慣了這等糕點，以後吃不着了，經常想着豈不是十分難受。
幸好他是個十分知足的人。
而他家掌櫃雖并沒有王家這樣許多白花花的銀子，卻從未拖欠過工錢，這已經十分難得。
王瑾安吃完了糕點，品完了茶，終于想起了正事，他這回倒是沒有在賣關子，而是快速将錦盒裏的紙張翻看了一遍遍，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有三位姑娘蕙質蘭心，猜出了鳴鳳姑娘所想。”
費春此時終于明白了昨日那媒婆說的苛刻是什麽意思。一輪謎題便篩去了十分之九，難怪諸位大媒均铩羽而歸。
王瑾安卻覺得寫出謎底還不夠，他眼睛在廳中各人身上一掠，道：“各位姑娘雖然是聰明人，但在下卻是個愚鈍的。那鳴鳳姑娘雖看不得我苦惱，将答案告之我，卻沒說其中緣由。不知哪位姑娘可以為在下解答這花箋之謎。”
一聽他這話，底下的姑娘們卻笑不出來。
只因沒猜出來的，十分懊惱，而猜出來的，也未必是真的知道緣由，比如江岚。
王瑾安像是對那藍衣姑娘十分感興趣，将目光轉向她的方向，微點下額，溫柔一笑：“那就請最先猜出來的連柔姑娘來說吧。”
那連姑娘卻似乎十分羞赧，她站起身來微微一福身，才道：“各位，真是抱歉。這字謎太難啦，其實我并沒有猜到。只是我娘說緊張的時候，數數便是了，于是我便将那些數字寫到了紙上。“
說到此處，她似乎是覺得這答案十分有趣，而自己蒙到這答案的方式更加有趣，便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瑾安顯然被她的天真無邪打動，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有猜謎的智慧，便笑着點點頭。
但這謎終歸要有人來解。
廳中猜中這謎底的一共只有三人，除去那運氣極佳的連姑娘，便只剩下江岚和另一位。
而王瑾安的目光已朝更近處的江岚看來。
而江岚此刻卻不能與他對視，只能低下頭，看似嬌羞，其實是為了以眼神朝一旁的費掌櫃求助。
但是費掌櫃卻好似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此刻她正側身跟一旁的柳逢舟小聲說着什麽，表情還有些嚴肅，似乎是有些不滿。
王瑾安顯然并不在乎女子是否嬌羞，他實在需要一個人來将這謎底揭開。
他正要開口，看口型便是個林字。
有人卻出聲卻打斷了他，這人的聲音并不大，連語調也是緩緩的，廳中卻立刻安靜了下來。
只因那嗓音恰如昆山玉碎，鳳凰泣露，讓人無法不凝神細聽。
“青青自小就對解謎之事十分感興趣，不知王公子可否讓小女一試？”
這是一位白衣少女，只見她袅袅娜娜站起，一雙淡眉如秋水，冰雪玉肌伴輕風，一派風流之态。
但衆人看到她面容卻都忍不住在心裏微微一嘆。
這并不是說這少女不美，她長得十分清秀脫俗，尋常時候人們看到定會在心中驚嘆一番。
只是先前她的嗓音實在太過婉轉悅耳，先聲奪人，讓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去想該是位如何遺世獨立的大美人，此時反而襯得她的容貌并不如何驚豔，但确也是一位難得的美人。
王瑾安自然不能拂了美人的意思，便沖她露出十分風雅的一笑：“容姑娘感興趣，當然可以。”
容染青這才點點頭，娓娓道來：“此詞看似是閨中怨女之詞，實則是個十分有趣的字謎。”她慢慢踱步，以手為筆，在空中輕柔點劃：“下去蔔字是一，天不見人是二，王無一是三，罷去能是四，吾壓掉口是五，交不要叉是六，皂去掉白是七，分割去刀是八，抛去掉手和力是九，思去了口和心是十。”
“因此，這謎底便是一到十。”她這一番連說帶劃，心思流暢，短短數語，便将這難倒衆人的謎題解釋得一清二楚。
王瑾安此時已将扇子收起，右手執扇柄連擊左掌，笑着喝彩道：“容姑娘真不愧是江城才女，在下實在佩服。如今一解心中所惑，實在暢快。”
江岚在心裏也忍不住鼓掌，但是面上卻裝得十分清冷淡然，只是微微點頭，仿佛這答案早已在她心中，若是由她來說，也是一定如此清楚明白的。
王瑾安誇完了一位美人，卻終究要得罪許多美人，只見他微微嘆了口氣：“王某知曉在座其餘姑娘定也十分聰穎，早知這背後關竅。只是不願嫁王某這等纨绔為妻，才不願寫下答案。”
此時他倒是一改玩世不恭的樣子，皺着眉微微垂下頭，顯出一點泫然欲泣的難過來：“王某雖然傷心不能自已，但卻只得尊重各位姑娘。”接着就招呼道：“忠叔，派人在得月樓招待各位姑娘用膳，切不可怠慢了。”
他先前言語做派十分氣人，但眼下這番話卻又十分妥帖，倒讓人不能繼續生氣，不少姑娘的面色已好看了許多，想必已然放下了不能當王家女主人的心結。
但江岚卻知道自己絕不能掉以輕心。
因為，她有預感，下一輪，這纨绔必然會想出個更加難為人的題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