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學監
沈如茵擡頭, 看見那塊大大的匾額,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玉棠樓。
寧扶眠被周冶扶下馬, 守在門前的小厮立刻跑來牽馬。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四四方方的啞黃色請柬,小厮看了,恭敬道:“學士請入大堂。”
還未進門,便遠遠聽見樓內嘈雜聲。
寧扶眠一言不發地領着二人進入大堂, 堂內桌椅皆被撤走,在地上鋪了一張巨大的绛紫色地毯。
幾十號人就那樣零零散散地席地而坐, 三五成群地争論着什麽,有激動的已是面紅耳赤。
沒有人注意他們的到來。
寧扶眠選了一處僻靜角落,也掀開袍子盤腿坐在地毯上。
女子所着襦裙不如男裝那般輕便, 沈如茵只好屈膝以半跪的姿勢坐下。
許是方才行動牽扯到了傷口, 寧扶眠伸出右手輕輕按住左肩,淺笑道:“妹妹可知這些都是什麽人?”
大堂中央的人群穿着皆不算華麗, 有些甚至稱得上是褴褛。嚴冬之下,人人長衫加身,未有厚袍禦寒。
一看就是寒門出身的文士。
再想想如今時節,沈如茵試探道:“莫不是參加春闱的舉人?”
寧扶眠微微颔首,“不錯。”
他手上仍捏着那張請柬, 沈如茵不由得疑惑道:“這些人, 怎可能有包下整個玉棠樓的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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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此問一語破的。”拇指與食指撚了撚紙邊, 寧扶眠悠悠道,“前幾日皇上新頒了一道旨意:增設大學監,凡新中進士者皆入大學監進修, 一年內不委任官職。今日,是朝廷拿了銀子包下此處,以便才子們探讨切磋。不知妹妹對此有何看法?”
沈如茵尚在沉思,還未開口,周冶先道:“此舉一出,皇帝必是占盡了好處。”
寧扶眠點頭,“先生猜得不錯。這些被貴族子弟欺壓慣了的寒門士子大都很是高興,期盼着在大學監待夠一年,日後能留在朝廷。”
“可惜他們卻未曾想過,近一年內,但有官職空缺,都将由官員們舉薦任命。而當今中央官員,有幾個是寒士出身?等到他們從大學監出來,朝廷內早已沒有了他們的位置。甚至連地方也不一定能留下什麽好職位。”
周冶接了寧扶眠的話,帶着憐憫的神色看向那群尚不知為官之路艱辛的士子們,“想必那幾個侯爺此刻正聚在一起拍手稱好,這一年之內,他們可以盡情安插自己的人了。”
伴随着輕微的沙沙聲,寧扶眠緩緩将手中那張紙揉成一團,“我們皇帝陛下這是要将朝廷的人,全部換成姜家和他莫家的人。”
沈如茵聽着這二人的對話,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那本書中明明将寧扶胤寫成一代明君,照理說,即便它與現實有什麽分歧,也不該是這樣大的漏洞。
可這件事情,卻又擺明了是對幾個大家族有利。
一定還有哪裏,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的——
寧扶胤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她想了半天沒能想出一個結果,暗嘆自己果然還是智商有限。
正當此時,一身着石青色長衫的男子向他們走來,于距離他們約二尺的地方站定,雙手捧茶彎腰拘禮。
“小生駱慶一,見過兩位大人。”
寧扶眠眼梢微挑,唇角略勾,“距春闱還有幾月,這便迫不及待地趕來讨好了?”
男子聞言直起身,凝神正色道:“小生不過是見兩位大人氣質不凡,想必與我等小小舉人不同,便按照禮數前來拜見,并未有什麽不軌之心。”
沈如茵覺得這個駱慶一看起來正氣凜然,應當是個好苗子。再望望大堂之內高談闊論的近百個青年學子,其中不乏一心為國為民的忠正之士,頓時覺得這個國家的氣運仍是蓬勃盎然的。
若是有朝一日朝廷中那些貪欲享樂、驕奢腐敗的官員全都被這些人所取代,該有多好。
想到此處,她不禁愣了愣,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快速滑過,差一點就要被她捕捉住。
大學監……
幾十個進士閑賦于京城……
她覺得自己恍然間似乎猜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如果确如她心中所想,寧扶胤還真是在布一個極大的局。
“這個駱慶一倒是值得一用的人才。”
周冶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她這才發現那駱慶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
“茵茵?”周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麽?”
過于親密的稱呼使得寧扶眠不由得看向他,後者一臉“你不服?”的表情。
沈如茵沉迷在自己的猜想之中,未注意到這兩人的眼神交流。被周冶這樣一問,便将自己的想法如數抖出。
那兩人出乎她意料地聽得十分認真,最終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寧扶眠半晌未能說出什麽話,最終還是由周冶打破沉默:“你的想法确然可能性極大,只是這些人雖将在大學監待一年,卻總歸無法接觸政治中心,屆時讓他們一并擔任要職,也不知朝廷運轉會不會一時陷入癱瘓。皇帝若真的是這般想,那他實在過于大膽。”
“周先生如此說法,我不同意。”寧扶眠側頭向他,卻看着別處,一邊思索一邊道,“如今的朝局已被攪成一池污水,便是讓他們去,也只能往黑了染。這等時候讓他們既不遠離朝政,又不趟那渾水,才是對日後肅清朝廷最佳的做法。”
兩人争論不斷,沈如茵伸手在二人之間劃了一下,道:“別争了,這些還只是猜測。要我說,這個做法雖有些大膽,卻并非不可為。先将毒瘤摘了,再來清理傷疤,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寧扶眠将手中紙團低低抛着玩耍,笑道:“妹妹自幼養在冷宮之中,竟能有如此見解,真叫哥哥我佩服。”
沈如茵心想這還是得益于我看過那本書,面上卻故作謙虛道:“哪裏哪裏,這都是我兩位師父教得好。”
“兩位?”
“眼前有一位,”沈如茵拱手對周冶作了一揖,“還有一位是三哥哥。”
三哥哥……
周冶擰眉,覺得這個稱呼怎麽比往常的“皇兄”更刺耳些。
然而沈如茵只是以防被旁人聽見,才臨時改了個這樣的稱呼,也未嘗注意周冶的臉色。
她忽然覺得有些口渴,也不知怎麽坐了這半天也不見有人上茶。
又覺得他們似乎确實在此處坐了許久了,轉頭想要詢問寧扶眠何時離開,卻眼尖地看見他肩頭沁出了一點紅。
她立刻站起身來,彎腰去扶那人,低聲道:“你的傷再不處理,這條胳膊就要廢了。”
寧扶眠目的已達到,便點了點頭不打算多留。
出了玉棠樓的大門,沈如茵回想起來方才發生的一連兩件事,發覺自己似乎還未清楚地知曉寧扶眠的目的。
但仔細一想,卻又仿佛能明白幾分。
寧扶眠借着小厮的力上了馬,走出幾步後方開口道:“今日特地帶妹妹見了兩件事,第一件是要告訴妹妹,我與我母親并非一條路。第二件是要告訴妹妹,我與小五并非一條路。如此,妹妹可能暫且信我幾分?”
這幾句話裏包含着好幾層意思,沈如茵需要慢慢理才能想得清楚。
寧扶眠見她不說話,也不開口催促,耐心地等着她思考。
沈如茵垂眸數着那三句話,最後一句,是叫自己信他。而他給出說服自己的理由,一個是撇清與自家母親的關系,一個是撇清與當今皇帝的關系。
所以……他是在告訴自己,不論是那個二姨,還是最小的弟弟,都是自己的仇人麽?
她擡起頭,直直對上那人隐在昏暗燈光下的目光,問道:“我如何确定,你與我無仇?”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明日再同妹妹解釋。誠如妹妹所言,我的胳膊快廢了。是以,還請妹妹明日此時,再到那條小巷相見。你們徘徊在京城所要尋找的東西,就在我這裏。”
“我知道了。”沈如茵堅定地看着馬背上的人,直覺告訴她此人可信。
第二日來得很快,沈如茵帶着蒼葉與周冶一起站在昨日寧扶眠受傷的地方等他。
寧扶眠十分守時,來時除了他自己,身後還跟着一個老婦。
他側身讓老婦露出正臉,道:“妹妹昨日問我的問題,這位嬷嬷可以給你答案。”
嬷嬷上前一步,緩緩跪下身去,從袖袋中掏出一疊信紙,雙手舉過頭頂奉給沈如茵。
她一手接過信紙,一手将嬷嬷拉起來。
每一張信紙上都密密麻麻地寫着字,字體龍飛鳳舞,她有些看不懂,便交給了周冶。
周冶粗略一看,皺了皺眉,又細細研讀。
“是藥方。”半晌,他下定結論,将信紙交還給沈如茵。
“什麽藥方?”她疑惑地接過。
周冶只是看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出聲催促,才慢吞吞道:“能讓婦人流産的藥方。”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小劇場】
醬紫:姨媽痛……
沈如茵:【想到哪裏,恨恨地】活該!
醬紫:【輕飄飄看她一眼】放心,我沒忘記你的姨媽巾發財梗。
沈如茵:……求你忘記啊喂!
醬紫:忘不了,我連細綱都寫好了,從如何生産制作到如何銷售,全都列得清清楚楚。
沈如茵:……
醬紫:哼,讓你說我活該。
沈如茵:……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醬紫:就喜歡那種我難受時也要你不痛快的感覺!
周冶:【一時沒聽清】你難産時?
醬紫:……我怎麽忽然有一種衆叛親離的感覺。
衆:事實就是這樣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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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發早一點好了,姨媽來了感覺熬夜要死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