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見魔典多妩媚·終
我見魔典多妩媚·終
我是被痛醒的。
大腿內側傳來撕裂的刺痛,強行将我從被迫的深眠中拽出來。
我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床頂血紅色的綢帳,陌生的、卻顯然是屬于血族的領地。
男人紅衣華服、白發血瞳,從我兩腿間擡起頭,微笑着用同樣鮮紅色的舌頭,将嘴角的鮮血舔舐幹淨。
樣貌和村子裏的金發少年一模一樣,……但是完全不一樣。
維克多·葛蘭茲,血族先祖“初擁”。
我這時被他綁縛四肢,鎖鏈系在床頭,我只能看着他。
初擁慢條斯理地舔舐了嘴角最後一絲、我的血,緩緩地撚起一束我的發絲,停在了鼻尖輕嗅。
他咧開嘴角,我從沒想過維克多的臉也能笑得這麽瘆人:
“我的魔典,當時在村子裏,好多人鬧不成新房,就在婚禮第二天,到你家附近湊熱鬧,想看看少女變新婦————結果直到今天、現在,阿尤索夫人都和當初的純真少女并無一二……”
“維克多呢?”我打斷他,到了這一步,我知道所有的哆嗦、恐懼都沒用了。
初擁笑的弧度更大,幾乎是按捺不住的那種,他指着自己說:
“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鄉下孩子,怎麽能想象到世界另一邊的風情?她已經結婚了,可是卻比當地人能見到的閨閣姑娘,都要純淨明豔、活潑無暇,她與其說是少婦不如說是女孩,可憐的小男孩哪裏見過她這樣異域的、明亮的眼睛,于是就眼花缭亂,手足無措了。
“從一開始,第一眼,那場黃昏的婚禮上,有蒼白的冷若冰霜的新郎,還有嬌俏的巧笑倩兮的新娘。身披白紗的少女,要圍觀的少年一見鐘情,可她恰好是別人的新娘————可那又怎麽辦呢?總是看了不能忘,過了還要想……”
語畢不及我開口,初擁放過我的頭發,伸手碰到了我的嘴唇,是血族特有的冰涼觸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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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色的隐蔽,當然是要誰都不知道,包括自己。”
在村子裏生活的這些年,因為初擁已經忘記了自己,所以世界也會忘記他的蹤跡。
別說逆刃之鞭沒有認出來,我知道劇情、身為和他有千絲萬縷關系的“魔典”,我都沒辦法将金發少年與之聯系起來,因為初擁甚至,能對他自己隐瞞。
做到這個程度,我無話可說。
見我沉默,初擁将手慢慢挪到我的臉上:
“魔典,血族的起源如今的世人已不可考,千年前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只有我們是永恒的,你是我最傑出的作品、畢生的心血,我們天生一對。”
“據我所知,”我終于再次開口了,“不是你創作了我,魔典本是邪神的一部分,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我現在完全掙不脫他的控制,但是不等于我徹底無能為力,因為面臨極端的困境,即使是疲憊不堪的心靈,也會突然激發靈感。
“血液是生命力的靈魂,你用魔典之力創造血族,血族吸食人血将生命力送給邪神,最終生命力枯竭、文明消亡。”我這樣說。
初擁也維持着笑:“不愧是你,果然最理解我的人……”
我屏住了呼吸,繼續說:“維克多!你真的覺得,你還是那個傳教士嗎?或者說,你真的認為,千年以前那個傳教士變成初擁後,活到了現在成為血族先祖嗎?”
初擁血紅的瞳孔微微一顫,這是因為,我拼盡全力挺身,趁着他的手還在撫摸我的臉,一口咬了上去。
我沒有獠牙,但人類的咬合力足夠撕裂皮膚,鐵腥的血液湧了出來————
曾經凱文教過我,如何在力量的差距下,最大化利用“自己身體最堅硬的一部分”作為武器。
而不久前,就在血劍的古堡裏,保管魔典多年的傑克在夢中告訴了我,關于施加在我身上的術式:
“長老們需要的,是任其擺布的魔典,而不是無法掌控的魔典,‘将魔典變成新娘’的法術,本質上是一種全新的封印,将魔典的力量禁锢在少女的軀殼裏。相同的東西會開啓共鳴,從沖破這個封印。”
————所以就是現在!我突襲初擁成功得到了他的血:我知道初擁當年将“邪神的一部分”編入魔典之中————我賭他早就被邪神同化了!我賭他就是那個“相同的東西”!
電光火石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我身體深處噴湧而出,縛束四肢的鎖鏈應聲碎裂,霎時攻守調換,初擁在我強行将他掀翻的前一刻,從我身上飛身撤下。
我緊跟着撲了上去,瘋狂四溢的力量在體內肆意奔流,一時間密室裏所有的布料都翻飛起來。
我感覺自己的手如同利刃,劃出破空的風聲直指先祖的心髒。
他畢竟是血族的先祖,只那封印突破的一瞬間錯愕,旋即便揮手接下我這一招,僵持的瞬間,又綻開了熟悉的詭笑:
“現在打敗我已經來不及了,你沖破封印,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誰是魔典。”
我不為所動,初擁要毀滅的,是整個文明,并且這件事他要用魔典去做————而我到了這一步,假如不沖破封印,我只能被他再次攝取魔典的力量————假如沖破封印、卻因為恐懼被發現,而向他屈服、尋求藏匿,那麽結局還是文明的悲劇。
所以我只能這麽做!
我拼盡全力甩開了他抵擋我的手,我們都沒有武器,這一步就是全然的肉/搏,過去逆刃之鞭教授的格鬥術此時全都派上了用場,我死死鎖定了初擁血紅的眼睛。
這是在孤注一擲、 再無退路、需要全部投入、不能再有所保留的關鍵時刻,魔典的力量沖破軀殼的封鎖:我清楚我身上開始出現異變,我的指尖已經堅韌如劍,我的感知幾乎森羅萬象。
我知道這一刻,因為初擁和魔典同時現身,血族和教會皆聞風而動————教會底牌逆刃之鞭再度出山,而血族長老中,無論是激進派、保守派都不可能坐視不管————各方勢力幾乎同時挺近初擁的隐秘之所————局勢愈演愈烈,針對初擁與魔典的戰争一觸即發。
而初擁和魔典先打起來了。
初擁與魔典、先祖與聖物、邪神與邪神,在這一刻,刺刀見紅,拼死相搏。
我知道想要戰勝,首先自己不能害怕————我的技巧,我的手段全然師從逆刃之鞭,全然是為血族量身打造!
我的手以人類不可能做得到的程度,刺進了初擁的心髒。
我愣住了,激烈的對抗過後是驟然的停頓,慣性要我的內心依舊瘋狂震蕩,尤其是,被我按倒、穿透了心髒的初擁,絲毫沒有窮途末路的擔憂。
即使在這一刻,他也維持着掌控全局者的氣定神閑……在我過度的激動還未平複之際,初擁化作一股黑霧進入了我的身體。
“我們終将在一起。”
與此同時我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不是那種感情上的“心痛”,是真切的髒器被無以名之的力量撕扯的痛苦,我捂着胸口慘叫一聲摔在地上,頭暈眼花間,看見了因為打鬥留下的鏡子碎片。
我看見上面映出我的臉,蒼白的非人皮膚,血紅色的眼睛……嘴唇在痛,那是新生的獠牙刺破了皮膚。
這個變化讓我愣住了,一時間,似乎連那種□□的痛苦都被忽略了下去。
就在此時,密室的門被“砰”的一聲從外邊破開,逆刃之鞭沖了進來,見到只有一個衣衫不整的、似人非人的我,也愣住了。
凱文顫抖着呼喚我的名字,我不知所措地擡起了頭。
他問:“初擁呢?”
我終于能聚集一點理智,悲涼地指向自身:“在……這裏。”
凱文半張臉被血紅色的面罩掩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旋即上前一步,把我從地上扶起來。
我艱難地站定,仰起頭看他。
初擁打得一手好主意啊……
————一旦先祖與魔典合而為一,血族将無法殺死自己最本源的創造者,而人類力量的強度有限,只有逆刃之鞭,這二者邊界的異類,才能做到将其徹底毀滅。
可是,凱文·阿尤索怎麽會對自己的妻子痛下殺手?
若是做了,那他也就不是逆刃之鞭了!初擁正是拿準了這一點!
這裏只有我和凱文兩個人,但我現在,完全能感覺到外面的動向、聽見他們的聲音,有的來自血族,有的來自教會,有的溫和,有的好戰。
可是他們都在說同一句話:“殺了她,逆刃之鞭,殺了一切的敵人。”
現在,完整的邪神在我體內彙聚,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是活下去了,今後會造成什麽:我是整個文明的威脅。
我告訴凱文:“到了這一步,不是誰要我死,而是誰都要我死,而他們将使命壓在了你身上。”
凱文閉上眼睛沉默片刻,再次看向我時,眼底是寸步不讓的堅定果決:
“那逃亡吧,我帶你走,沙漠、海岸、沼澤、荒山……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我笑了起來,滾燙的眼淚幾乎要把自己變得冰冷的皮膚燙傷。
然後我一下子指向自己身後:“凱文、那邊————”
凱文的武器在一路的作戰中,已經完全變成了長劍的形态,聽見我開口他迅速擡起銀劍,利刃警惕地指向我說的方位。
然後,我用自己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迎着劍尖撲了上去。
封印解開後,我的速度甚至比警惕中的逆刃之鞭更快,以至于他抽回劍以前,我的心髒已經被捅穿了。
先前撕心裂肺的劇痛居然得以緩和下去,看見凱文驟然大驚失色,我甚至還笑得出來。
“沒關系……我不會死,我本就來自另一個世界,我不過是回家去了。”
趁着他的驚愕将話語卡在喉嚨裏,我盡全力擡起手,撫摸他的臉:
“我要是不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而那些人,不僅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至少要你活下去。
初擁确實算計得好,唯一能殺死我的凱文的确不可能動手,但他忘了還有一個變數,那就是我自己。
畢竟死亡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穿回去的辦法,所以它對我而言,并沒有那麽恐怖,我只是……好舍不得凱文啊。
凱文将他的面罩摘下來,輕輕的吻了我的手,然後他對我笑了。
他還握着劍柄,劍刃還紮在我的心髒裏,他撥動了上面的一個花紋。
我這才發現手柄是雙層的,外殼被凱文取下後,裏面是一把銀質匕首,就連在劍身上。
竟是一把雙頭劍。
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但掙紮已經來不及了,凱文上前一步猛地擁抱了我,那頭銀色的劍刃就刺穿了他的左胸。
熾熱的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凱文低頭在我耳邊輕笑:“離開後,路上要是找不到我,你又該哭了。”
“不,不要……”我現在就已經哭了出來。
我聽見凱文已經艱難地開始咳血,我們這時候緊緊相擁,那道讓我們相識的“逆刃之鞭”,貫穿了彼此的心髒,我們的身體都在極快地消亡下去,只有他的血是灼熱的。
原來他的血是有溫度的。
趁着還能說話,凱文繼續對我耳語:
“我是性冷淡,又不是性無能,這些天我沒有告訴你的是,第一眼我就發現,你和那個贈我‘逆刃之鞭’的異國女孩一模一樣。
“我原先以為,是魔典為了拿捏我,故意生成這種長相,但是後來……總之,我也喜歡你,可是,正是因為我知道你有一模一樣的臉,我不禁懷疑自己把你當成了替身————正是這種自我懷疑的愧疚感,讓我不敢再進一步。
“直到最後,你失蹤後,我在尋找你的一路上,實在束手無策,甚至回了我那自出走後就沒回過的家,我願意以‘放棄血獵身份’作為交換,向我的父母換取血劍的藏匿點,他們曾經協助血劍……幾百年了,他們得以告訴我真相:‘當年就是因為那個女孩被查出是魔典,才把人交出去的’。
“……我的愛人,原諒我吧,我還是那個手足無措的男孩。”
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逆刃之鞭”就是我送給他的。
在這個血族世界線上,我就是“安吉麗娜”。
幾百年前,在逆刃之鞭還是個年幼的血族時,血族長老們就開始了“把魔典變成新娘”的操作,然而又互不相讓、心懷鬼胎,誰都想在儀式上搞鬼搶奪魔典。
結局就是誰都沒搶到,混亂中剛剛變成少女的魔典被某個傳送術式擊中,不知所蹤。
我就是那個時候穿越成魔典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樹林裏,身邊只有一把銀色的長鞭。
這把鞭子,原先是纏繞在還是一本書的魔典身上的鎖鏈,是血族先祖留在魔典身上的保護————初擁曾經是教會的傳教士,這道鎖鏈源自教會聖物。
我用那把鞭子在陌生的森林裏保護自己,還順帶救下了一個血族孩子————凱文·阿尤索。
因為盟約要求,血族被限制了活動範圍,因迷路而來到領地邊緣的年幼吸血鬼,面臨着各方面的威脅。我發現他的時候,受到流浪血族襲擊的凱文已經奄奄一息。
我用自己的血幫他恢複了一定的精力,然後無處可去的我,自然就跟着他回家了。
命運之手将他帶到我身邊,也将我們強行拆散。
某一天凱文睡着後,他的父母神情凝重地來找我。
……我是魔典啊,要是能乖乖地投降,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以及保護年幼的凱文。
我知道該做什麽,并且去做了。
我告訴他的父母我會配合,但先讓我偷偷、單方面與凱文告別。
我來到凱文床邊,看着他毫無察覺的無害睡顏,将銀鞭放在他身邊,最後一眼,我忍不住低聲、幾乎是默念地對他說:“Tuttoatemiguida。”
後來,離開凱文後,等待我的,是數百年、被迫的長眠。
血族長老們反複清洗我的記憶,希望能再一次得到一無所知的純潔新娘,他們認定我愛上凱文,是因為我第一眼見到了他。
可是他們只能洗去我在這個世界的記憶,他們無法左右我原先世界的記憶。
所以我在儀式上睜開眼睛,我以為我初來乍到,這沒關系;我第一眼看見的人是不是逆刃之鞭,也沒關系,我本來就喜歡他,所以再來一次,我依舊毫不猶豫跟他走。
回憶結束,在徹底跌入死亡的虛無之前,我聽見了凱文最後一絲聲音,更多的我聽不見了,他也無法說下去了。
他說:“Tuttoatemiguida。”
……
我睜開眼睛,一些被屏蔽的記憶浮上心頭。
我面前是一個高大的蛇身女子。
伊德海拉對我做了一個祝賀的手勢:“噩夢結束,恭喜你取得游戲勝利。”
原來,我當時看見了歐利蒂斯的廣告,以為是游戲公司的活動,就報名去參加————誰能想到居然真的上了賊船,我和隊友都被迫服下精神藥物,進入另一個世界開啓“噩夢游戲”。
“人們往往以‘自己能活下去’為先,争先恐後地躲避監管者沖向大門,結果出逃人數不足,贏不了游戲————根據機制設計,正常情況下普通人想取得勝利,需要一個人獻祭……你做出了正确選擇,現在游戲結束,你可以領取獎金離開了。”
我從悵然若失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擡頭直視她黑布下的眼睛:“獎勵不是錢,至少不絕對是錢,你說過,獎勵是‘自己想要的’。”
……離開歐利蒂斯後,我再也查不到關于它的消息,那些事情猶如大夢一場。
飛機在美國西部某座城市降落。
出了機場,我那在這邊留學的閨蜜正在路邊對我招手。
“中了美國旅游的大獎,我放棄那些大城市,特意跑這邊來找你玩!”
她揄揶我:“你确定不是因為,某人最近看西部電影走火入魔?!”
我挽上她的胳膊:“來找你玩,順便來看這邊的馬術比賽嘿嘿嘿……”
這座城市正逢盛事,經典的西部馬術比賽————納入了國際馬聯的西部馭馬術REINING正如火如荼地展開。這是一項起源于十九世紀美國西部、當年牛仔們逐漸在工作中總結出來的馭馬經驗。
如今這個項目有“美式盛裝舞步”之美稱,選手們都會按照當年的牛仔風格,精心裝扮自身和馬匹……反正我還沒看懂他們的規則,身旁剛剛還在笑話我的閨蜜,已經率先尖叫起來了。
“啊啊啊啊他們都好帥!你管看不看得懂看帥哥就對了啊啊啊啊!”她瘋狂地晃着我的胳膊,眼睛巴不得粘在賽場上。
于是我被晃得連規則也沒辦法看了,比賽結束後還在頭暈目眩。
“哈哈哈對不起我一激動就愛晃人……”她扶着我很抱歉地賠笑,話還沒說完,突然怔住了。
我尋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這條路上走過來幾個高大的男人。他們是之前比賽的選手,還穿着類似牛仔裝的馬術服、帶着寬沿的牛仔帽,只能瞧見他們堅毅俊朗的下颚線。
好些粉絲簇擁着他們求簽名合照,但察覺偶像要走,也沒有糾纏讓出了路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将帽子摘下來了,在閨蜜屏住呼吸的驚愕中,他大步朝我們走來。
我對他笑了,下一刻,他将我緊緊地擁抱入懷。
Tuttoatemiguida,一句古老的銘言,意為“一切都帶我來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