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別洛可可
再別洛可可
·萬字左右,一發完,HE
·有【】的內容是《斷頭王後》的原文
·《一覺醒來被迫嫁給老頭怎麽辦?》
·一次性嫖完兩個法國監管者(被錘)
十九世紀的英國鄉村浸透在如畫的田園風光中,這個村莊也不例外。它其中的意韻已經和它的同類一道,被各位揚名至今的文學家和畫家們描繪了千百遍:可能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這裏的鄉紳來自法國了。
約瑟夫·德拉索恩斯先生已經到了風燭殘年,是那種上世紀意義上的一位貴族老爺,永遠保持着矜貴的風度翩翩贏得平民不由自主的尊敬————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一些蜚短流長逐漸與之聯系起來,于是他在村民心裏的形象也開始怪異,這樣的怪異随着他要娶妻的消息,又給套上了一匹狂奔的野馬。
他有錢又出身好,卻獨居了一輩子:據老人說,年輕的時候那位就這麽離群索居,也沒傳過玫瑰色的秘聞。現在行至暮年突然就要着手結婚了,新娘說來也神秘得沒有一星半點消息,只知道當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所以這是一個妙齡女子嫁給老頭的故事?便也浪漫不起來了!人們一聽便知道這其中絕對涉及錢,又或者是個迫不得已的可憐姑娘。
……真相是後者,要是我在他們議論紛紛的現場,我就這麽肯定地告訴他們。因為我就是準新娘。
一個穿越者,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歐式古典的陌生房間裏面,素不相識的外國老者先是進來對我噓寒問暖,等問過了,我也就知道這裏是英國,十九世紀的那種英國,宅邸的主人家卻是這名法國老先生,約瑟夫·德拉索恩斯。
以及,他說我是他從偷渡的家夥們那裏救下來的,救我是為了娶我為妻。
說難聽點,我是他買的老婆,我真謝謝他還肯編兩句好話。于是就這麽,我被關在他的宅邸裏面等着結婚,想跑是不可能的。
……果然沒那麽多帥哥給穿越女泡,就算有,也可能是幾十年前的過期的帥哥。
因為德拉索恩斯雖然年将古稀,卻保養得上佳,體态幾乎沒怎麽走樣欣長猶如年輕人,容貌雖然抵不過歲月的皺褶和斑痕,但也足以看出英俊優越的骨相,銀灰色的頭發永遠梳理齊整成十八世紀最後的風尚,而且不顯幹枯光澤依舊。最重要的是,他其實……對我,說來不太想承認,老男人對我很好。
還沒有正式完婚,約瑟夫也恪守禮儀未曾逾矩,他在我面前永遠修飾得□□且非常紳士,我甚至感覺他在努力地和我培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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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在陌生的國度和時空生活總歸有不習慣的地方,他非常照顧體貼我某些格格不入的習慣,甚至我感覺都有點縱容了(這會令我忍不住想到自己那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爺爺)。以及作為老人,法國前貴族自然也是有念舊的成分在。
因此約瑟夫找我聊天時,話題難免會涉及他擅長的、法蘭西已經逝去的洛可可風尚。
或許在時下看來是個老土過期的玩意,然而于我這名二十一世紀的穿越女而言,洛可可是經歷了歲月沉澱後走進了藝術館的珍寶:我算是個法語生,當然英語也會,因此我與約瑟夫的交談還是方便,此外我也喜歡那個年代的洛可可藝術,這在某種程度上影響我去學法語。
而現在有一位真正的、生長于那段輕快精致又細膩繁複的歲月的法國人。約瑟夫保存有那時候的藏品,他絲毫不介意地、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将它們一一呈現在我面前:給我套上那些風情必現的洛可可裙裝,飾以寬闊華麗的斜帽,再穿上珠光嬌俏的緞鞋,于是老紳士就毫不吝啬地稱贊我豔壓群芳了————加之他的宅邸內外也被特意按照細膩柔媚的洛可可風格裝修,廢除了英國凜然嚴肅的架勢,于是我便真的會産生身處那個年代、被一位風流倜傥的英俊騎士邀約的錯覺。
一開始還擔心自己作為東方人,這些衣飾的尺碼裁剪不會合身……然而換上後,才感覺它們非常貼合,就如同量身定制的一樣。至于這風格,約瑟夫給我看了他為我拍的照片,裏面的東方人包裹在西方寬大的裙擺中,竟有一種別樣的玲珑美感。
……沒錯,只能通過照片看。要說起約瑟夫的宅邸與我所知的洛可可歲月有何不同,最大的區別可能便是鏡子。
我記得當我通過後世文學和影像,觀看那位法蘭西“斷頭王後”時,她【婀娜多姿地走過鏡廳裏夾立兩旁的人群】的芳香四溢的嬌媚,通過閃閃發光的鏡面營造的無限空間被無限放大,成為了我心中無可取代的洛可可女王。
所以,為什麽約瑟夫這裏幾乎沒有鏡子————就算是當下的英國的同一階級,也不可能沒有那種大大的落地鏡啊!再不濟,梳妝臺上一面小巧的鏡子總該有吧?沒有!只有前廳牆上很高的地方挂了鏡子,沒有人照得到的那種!
對此約瑟夫說,他會用相機給我記錄下來,這樣我還能全方位地欣賞自己。并且他對之樂此不疲,甚至在現如今并不成熟的拍攝水平下,他居然能夠合成照片。
是的,當他把在室內為我拍攝的相片交給我時,我發現裏面的我居然站在室外————我站在明媚秀麗的花園裏面,要不是十八世紀沒有這技術,我都懷疑約瑟夫給我看的真的是他年輕時候的老照片了。
合成技術很強大,比我如今的扣圖高了不知道多少個段位……我這麽欣賞着他的作品。不過照片裏面我似乎有點奇怪,更像是挽着一個人、而不是獨自一人的姿态:看來約瑟夫的技術還有提升空間。
正當這時,老紳士忽然喚了聲我的名字:“你為什麽就不能喜歡我呢?”
我一下子從躺椅上起來:“我哪裏沒讓您滿意嗎?”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被寵壞了,畢竟再怎麽,也改變不了我被買到這裏的事實。而且在這種地方,我不知道自己獨身一人該怎麽保障安全和生活……
“不要緊張,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從來只是為了生活迫不得已。”憂郁的神情出現在他臉上,被燭光暈染得晦暗不清,連帶藍色的眼瞳也有了幾分暗色,“說到底,我早已年華逝去,怎麽指望……”
“不是,主要是太快了,我們才認識多久,突然間這樣……”約瑟夫驟然間的屬于垂垂老矣者的憂郁使我慌亂,一不小心便問了穿越以來的疑惑,“德拉索恩斯先生,您究竟看上我什麽了?您的條件其實可以娶到比我更年輕漂亮的女孩。”
“……叫我約瑟夫。”他嚴肅起來。
“好,約瑟夫,請問你……”
約瑟夫便閉上了眼睛,連帶那些道不明的憂郁也一并蓋在了蒼白的睫毛下:“我曾經是法國的貴族,革命爆發後遠走他鄉定居英國,自那以後我一直夢見你。”
這副模樣猶如即将有千言萬語,我忍不住側耳傾聽,他卻一下子把話題生硬轉移。
“等等,很快了……作為未來的主母,內務應當由你來主事。”老貴族突然睜開眼睛,兀自轉身從上鎖的抽屜裏取出一串鑰匙遞給我。
然後他就離開了,很快管家來見我,要教我家政管理。
當我翻動賬本的扉頁,當我指揮下人改動廳堂的布置,當我聽着女仆長的彙報開始記錄,當我聽見院子裏面的搬運聲音而出去按管家說的監督時,當我……我恍然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似乎自由了。
我可以接觸外面的人了,我用帶着中國口音的英語和他們的鄉下方言交談,接洽關于這所宅邸的事務,這個過程中我逐漸了解到了一些別人角度的約瑟夫·德拉索恩斯,于是古怪的傳言也到了我的耳朵裏面。
……一個鐘情于生命與青春邪術的怪異老頭子,他的攝影建立在別人無以名之的不知所蹤上。
我漸漸發現了一個事實,那便是随着我與外界的接觸增多,與約瑟夫見面的次數和時長也在減少————還有一點,作為東方人我有一些異族臉盲,于是當我發現約瑟夫似乎變年輕了一些的時候,他其實早就在變了、且已經改變了一定程度了。
所以那種流言……我遲頓地意識到這一點後,終于感覺到他的攝影可能真的不是科學。當這種流言的未知恐懼感染到自己身上時,他人的議論,已然愈演愈烈到了連傭人們都壓抑不下去的情況:他們的代表直接來找我,說要見老爺。
“我也不清楚,我現在就去找他。”
沒有人發現他離開了住宅,那麽我只有把所有的鑰匙都翻出來,尋遍了屬于他的所有區域,去尋找我那個年邁的、神出鬼沒的未婚夫。
都沒有……垂頭喪氣間我最後在花園的偏房裏發現了一個密室的入口,所有的經驗都告訴我,要進去看看。
宛若天神下凡。
一進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驚鴻一面莫過于此。
那是一幅畫像,畫中女子包裹在精妙絕倫的洛可可宮裝之中,有褶裥、荷葉邊、随意的花邊和隆起的襯裙,每一個細節都繁複得森羅萬象,可是這般衣裝在她本身的對比下也只能淪為陪襯:
白皙的鵝蛋形的臉龐,沒有一處刀劈斧斫的生硬線條,只能讓每一個注視她的人感到一種柔軟、溫和的性格 ,【只有那雙柔和的眼睛,表情變幻不定,容易噙着淚水,可是很快又露出游戲逗樂的光彩,表明她感情生動活潑】,以及那輕柔平和、并非深藍色的眼睛,帶着一種迷惘感人的特點,仿佛在毫無威脅地凝視着我這個不速之客。
【她那一頭濃密的金灰色夾着微紅的頭發,微微閃光。她的皮膚呈現瓷器般的白皙和光滑,她的身段豐滿柔軟,她那像象牙一樣光滑的雙臂嬌嫩圓潤,呈現出完美無缺的線條,她那雙保養得很好的素手秀美絕倫。一個花苞初放的少女身上所有朝氣蓬勃、芳香四溢的嬌媚,一股過于短暫、瞬間即已升華的魅力,在所有複制的藝術品中都難以讓人感受。】
我忽然意識到我在這幅美人的畫像中看見了什麽:【洛可可,這古老文化極度培植出來的一朵最為嬌柔的花朵】,畫中人簡直就是整個十八世紀、名為洛可可之風的、最無可替代的化身。
因為驚豔而屏住呼吸的窒息感,喚醒了我的理智,方能回到自己的目的上來。我趕緊打量起這個密室,發現密室是真的密室,除了牆上的畫像、畫像下面的大匣子、畫像正對的落地鏡,再無它物。
終于有鏡子了?詭異的布局使我疑心機關的存在,小心翼翼地來到鏡子旁邊,又顫顫巍巍地碰了一下。
沒有動靜?不————我驟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鏡子裏面映出的畫中女子,本來該是畫像一模一樣的對稱,然而,然而她雖然呈現同樣的神情儀态和衣裝,鏡子裏面的人卻是短發!
意識到這點的我立馬感覺到冷汗,恐懼伴随着鏡子裏面她突然對我伸出手,而到達了巅峰。我慌不擇路地轉身就跑,撞開入口的同時也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裏面。
男人在我沖撞他的一瞬間便伸手摟緊了我,我感覺有一只手落在我的頭頂慢慢撫過,漸漸意識到他在安撫我。
“沒事了,不要害怕……”頭頂傳來磁性的青年男音,像是那種優雅動人的晨風撫慰人的不安,“我在這裏,一直在。”
我擡起頭,還未徹底平複下去的心跳瞬間又爆發:環住我的人,穿着約瑟夫的鸠斯特科爾禮服,梳着約瑟夫一樣的十八世紀末期發型,腰間還別着同款騎士軍刀……主要是我看過他年輕時的畫像,這,這也太像了。
“我親愛的未婚妻。”他見我呆住,低頭吻在了我的發頂上,“認不出我了?”
————完全變成了年輕人的約瑟夫?!那些流言在同一時間瘋狂地撞進我的腦子,吓得我要不是他扶着根本就站不住。
我哆哆嗦嗦地點頭又搖頭:“我只是,太吃驚了。”
“希望能給你更美好的生活。”約瑟夫說着牽起我的手,卻是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我離開了這裏,我看見他用陌生的鎖封死了入口。
然後在這間偏房裏,他當着我的面取出一些奇怪的皮狀物,由于沒有鏡子,他把它們貼在臉上後還要我幫忙調整:他就這樣把自己的臉易容回了老人。
還有脖子……材料不夠他外露的、屬于年輕人的、修長白皙的手變得發皺了,于是約瑟夫戴上了手套,這才攬着我出去。
一道外面,他便将那些不安分的仆人們呵斥一通,用的是老者那種蒼勁威嚴的聲線,随後他叫來管家:“我想,婚禮可以提前了。”
完婚事宜由他安排下去,我這才得以回了卧室,一進門就用身體抵在牆上深深地吸氣。
終于能緩口氣了……我将自己的手臂擡起來,手腕區域有一塊濕了,散發出酒的味道。
果然,當時畫裏面的女人真的動了!她還把手裏的紅酒潑到了我的手腕上。
我撩開袖子,發現酒漬在皮膚上離奇地形成了一行字,居然是中文:
“來見我吧,他的卧室有另一個入口,來吧,來吧。我想這句話作為你的母語,已經夠有說服力了。”
我再次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窗外悄然升起的月亮,銀色的氛圍下花園裏面枝葉輕拂,似乎有一個無憂無慮的洛可可美人在翩翩起舞。
我去了約瑟夫的房間,他微笑着問我來意。
“嗯……”我還沒開口臉就發燙,手足無措地說,能不能晚上留在他這裏。
“呃,我,我其實早就這麽打算了,只是,今天你變成了年輕時的樣子,我、我擔心你覺得我看你恢複青春,才願意這麽做的……”我感覺自己舌頭打結無地自容,一是突然要對一個男人提這種要求,确實太有挑戰性;二是我本來就另有目的。又害羞又不會撒謊的下場,是我很想落荒而逃。
約瑟夫卻輕聲笑起來,忍俊不禁地把我摟到懷裏:“這有什麽不對的?誰不愛年輕美麗呢?我很高興,終于可以與你長相厮守。”
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做點別的,但還好他把我放在床上便恭謹地躺下了,也沒有硬要抱着我,只是和我淺淺地聊了幾句常說的話題,很快他的呼吸便均勻沉靜起來。
确定他睡着後,我小心翼翼起身,尋到了鏡中人告訴我的另一個入口。
我進去了,先是一個暗道,沿途點着燈,牆上挂滿了相片。
我越看越心驚,照片中人栩栩如生,仿佛正透過相框注視着我,會不會下一秒就會從中撲出來……那些流言猶如暗道裏的寒氣,不斷地滲透進我心裏面。
于是明明不長的路,我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再入密室時手腳都在發抖,還要去面對更加莫測的未知。
果然我一來到鏡子前,裏面先是映出了我的相貌,然後很快便消減顯露出身後畫像裏面的、風華絕代的洛可可女子。
突然間,她對我笑了,下一秒便伸出手,天旋地轉中我竟然被直接往裏面拽————
這是什麽地方?!我被一雙柔荑穩住重心,慌亂張望間看見了似乎是宮室一樣的房間,卻沒有堆滿奢侈豪華富麗堂皇、盡講排場的家具,【一切都安排得溫馨柔和,明朗淡雅,內斂含蓄】。
接住我的正是畫中美人,即使是短發也盡可能梳理得高貴典雅,她對我莞爾一笑:“這裏是特裏亞農宮一個房間的鏡像,好久不見,我是瑪麗·安托瓦內特。”
!
自稱本該是幾十年前就上了斷頭臺的王後,應當是要我難以置信的,可我卻生出來“果不其然”的感覺————只有她,只有她這個【在凡爾賽她自己的這個私人舞臺上,自我鐘情地作為首席女演員演出了二十年之久,風姿卓絕嘆為觀止地扮演着洛可可風格的王後的角色】的瑪麗,才能完美诠釋那個已然終結的歲月的曼妙風情,她是十八世紀的化身。
洛可可王後伸出輕盈白皙的指尖,撫摸過我怔住的面龐時就如同一片雲彩滑過,然後她用那比任何珍貴樂器都要悅耳的聲音,對我講述起了一個陪她上了斷頭臺的秘密。
“一個中國少女,來自兩百多年以後,成為我最為鐘愛最私密的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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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八世紀,古老而遙遠的中國承載着法國人的浪漫幻想,這種情況下,撿到了來自中國的穿越少女、瑪麗王後的女伴之一、某位凡爾賽宮常客的貴族夫人,在教授她宮廷禮儀後,把她進獻給了王後陛下。
當時的王後瑪麗,【在無憂無慮的女人中以她為最,在揮霍無度的女人中也以她為最】,只【害怕百無聊賴】,空虛浮華的生活被一個幾乎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女孩闖入,她有說不完的奇妙見聞,講不盡的精彩傳說,卻又比中國瓷器還要細膩可人,比東方園林更為渾然天成:那是多麽與衆不同絕無僅有的存在!
王後的婚姻沒有慰籍,因此友誼彌足珍貴,便将她安置在特裏亞農宮(王後的私人宮殿)作為專屬的金絲雀,為她飾以紅妝,飾以錦衣,飾以珍寶,予她無限的友誼與恩寵————金絲雀小姐是王後最私密最無可替代的朋友,只有寥寥無幾的親信和宮女知道她的存在。
直到某一天,兩個少年闖進了這段精雕細琢的生活:外省貴族德拉索恩斯的雙生子,約瑟夫和克勞德有幸來到凡爾賽,入宮面見王後,卻迷失在了王宮的令人頭暈目眩的花園裏面。
究竟是不是幾個貴族的勾心鬥角而害得他們迷了路?不重要,反正兩個焦急的少年誤入了一間屬于王後的偏殿————其實金絲雀小姐住在特裏亞農宮,只是這回陪瑪麗從特裏亞農過來,在這裏等她要一道回去的————偏偏這麽巧的碰上了德拉索恩斯兄弟。
那時來自中國的金絲雀小姐正在梳妝打扮:先取下梳子,猛然搖一搖頭,一圈一圈的黑頭發就散開了,像是絲綢一樣披在圓潤的肩頭————兩個少年見到這前所未有的一幕簡直眼花缭亂,仿佛走進了一個新奇的世界。特別的感情,便如同滾落的露珠跳進了少年人的心頭,她異域的風情發出光輝,使兩顆青澀的心靈閃閃發亮。
異國小姐和那些矯揉造作的貴婦人不一樣,先是詫異地扭頭看見他們,眨了眨黑珍珠一樣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趕緊把頭發低低地一绾便走過來。
然而她也不懂給他們指路,只好努力地和他們一起想辦法。得知是來見王後的,金絲雀小姐便直接在瑪麗回來後告訴她————于是,其他貴族都沒有得到王後一個正眼,德拉索恩斯兄弟卻有幸被其單獨接見。
更大的榮幸,是他們得到了恩準進入特裏亞農,有資格參加王後的私人聚會。
當然,不是後來臭名昭著的各式賭局,金絲雀小姐不玩這些,瑪麗王後還有別的朋友一起玩:她只不過更多是看自己最珍愛的摯友,很多時候無法和她同樂而“百無聊賴”,便給找了兩個玩伴————王後的友誼多麽體貼入微!
所以德拉索恩斯兄弟進入特裏亞農宮,從來不是陪伴王後,而是陪伴王後的金絲雀:當異國少女邁動玲珑的足踝,步履輕盈地領着他們參觀花園裏面中國風的布景;當她把如墨一般的長發梳理成東方雲朵一樣的式樣;當她伸出玉色的雙手挽住王後慵懶的手臂;當她姿态自然地往雕花的亭臺樓閣中穿梭;當她興致勃勃地說起遠在天邊的奇妙風情……少年們愛上了王後的金絲雀。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再寬容的朋友也是會吃醋。于是王後不許他們再到特裏亞農宮來了,對自己的金絲雀當然說的是:“我最親愛的朋友,他們只是回外省去了,還會給你寫信的。”
然而一直以來,瑪麗戴上後冠,就像戴上時髦的帽子一樣不假思索,絲毫不去在乎這其中沉重的代價。
法蘭西的局勢愈演愈烈直至一觸即發,王後逐漸沒辦法再逃避現實的波詭雲谲————“三級會議”成了導火索,瑪麗不得不遣散她的朋友們,放其各奔東西,可她的金絲雀還在特裏亞農的宮室裏,聽不見外面的消息。
但金絲雀能感覺到。
到了這一步,瑪麗忽然意識到這位朋友一直試圖影響她,可這是連她的母親、瑪利亞女皇都沒辦到的事情。
革命的火焰終于把瑪麗鍛造成了真正的王後,她問她的金絲雀,是不是一直預見了、想提醒她什麽,而她意識得太遲鈍了。
金絲雀小姐點頭。
“會發生什麽?”
“革命,可是我實在沒了解過詳細歷史,我只知道有這件事。”
瑪麗來問她之前,剛剛聽到了造反的報告。
她繼續問:“你來自多少年後————未來的法國是共和國?”
“兩百多年……是的。”
瑪麗深吸一口氣做了決定,叫一直沒有離開凡爾賽的德拉索恩斯兄弟,到特裏亞農宮帶金絲雀離開。
這之前,王後單獨見了約瑟夫,她說:“我選擇你,因為你比你的兄弟成熟得更早……你愛她嗎?”
少年約瑟夫堅定果斷地點頭:“是。”
然後,瑪麗·安托瓦內特以朋友的身份囑托約瑟夫照顧和保護她,又以王後身份命令約瑟夫帶走一些特裏亞農的專屬珍寶,以這種形式,使王後依舊和摯友在一起,以及在可能的時候,約瑟夫要幫助王後與她的金絲雀重逢。
“我會努力去面對的……等我們重逢的那一天。”瑪麗這麽對她告別,便不顧其哭喊将摯友趕出了宮殿。
德拉索恩斯一家帶上瑪麗的金絲雀乘船去了英國,艱苦的旅途中克勞德病逝,她在和他們一起照顧克勞德的時候,也不堪重負而累倒。
終于到了在英國安置下來的那天,身心俱疲的金絲雀睡到了很晚,約瑟夫忍不住進去叫她,卻發現她陷入了詭異深眠,所有的手段都檢查不出是什麽病。
于是,本就由于失去至親而痛不欲生的約瑟夫,保存好她不再變化的身體,逐漸接觸到了靈魂學。
“我想要……他們回來。”
終于随着日複一日的研究,約瑟夫發現她的靈魂,似乎飄離在某個詭異的時空縫隙間。而此時新生的攝相技術令光成了最好的畫筆,一個新的“途徑”就此拉開序幕。
法蘭西又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複辟,瑪麗王後死前的故事,被加以各種浪漫神秘的修飾流傳開來:據說她記憶中最後的景象,是水盆中映射出的被鮮血染紅的裙子……約瑟夫幾十年如一日地養護王後給金絲雀的贈禮,使其嶄新如初,因此随着對靈魂學的研究深入,他驚訝地察覺了鏡子的不對勁:王後的靈魂不知何時————
此時風燭殘年的約瑟夫,終于喚醒了王後的金絲雀、他一生的摯愛,多年的付出使他急切地想恢複年輕娶她為妻,又出于日漸冷漠的獨占欲,不肯讓瑪麗察覺到摯友的存在。
于是,他對金絲雀隐瞞了失憶的過往。
但正是這種急切給金絲雀制造了機會,使她在找他時,闖進了瑪麗靈魂所處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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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聽瑪麗講述完這段過往,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我沒有恢複記憶,可是我能意識到那種情感。我看向瑪麗的脖子,那裏纏繞着一根絲帶,她還是上了斷頭臺……
“親愛的。”瑪麗握住我的手,一瞬間萬千柔情湧上心頭,“留下來吧,和我留在這裏,鏡子裏面有曾經的一切。”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繼續用溫柔得梨花帶雨、卻又不失王後威嚴的聲音說:
“……那個時候我【用王後的尊嚴作為铠甲,自以為刀槍不入,不怕這些筆墨的利箭。但是卻忘記了,單單一滴這種魔鬼似的污蔑毒汁,一旦滲入輿論的血液循環之中,就會産生一種熱病】,我被暴民污蔑成連女人都不放過的同性戀蕩/婦,說從公爵夫人到街頭流莺都是我的情婦————這當然是徹頭徹尾的謬論!
“我不愛男人也不愛女人————我只愛你!曾經我過于年輕,不會知道命運什麽也不會白給。現在,現在我意識到了,命運贈送的禮物從來都有價格————而我對你好也是為了,你能回應愛!”
我驚呆了,只曠着回了一句:“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你也不能走!只有我這裏是安全的————”瑪麗攥緊我的手,忽然焦急起來,“德拉索恩斯家的小孩遇到麻煩了。”
————村民對約瑟夫的懷疑,正如魔鬼似的毒汁,一旦滲入輿論的血液循環之中就會産生一種熱病。
他們沖進了宅子要抓走約瑟夫:瑪麗通過前廳那面難得的鏡子,發現了此事。
慌亂卻物極必反叫我清醒過來,我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來,然後向前一步猛然擁抱了瑪麗,她比我想象的更為纖細。
“那我更要去。”我埋頭在她光滑如玉的肩膀上,“約瑟夫照顧我這麽多年,他還在睡夢中,我必須要通知他這場危險!有密道不會出事的!————我做完就回來!”
語畢我放開她扭頭跑出了鏡中世界,又一口氣沖回了約瑟夫的卧室,往床上撲去。
沒有?
我難以置信地将被子掀開,空無一人的床鋪,和越來越近波濤洶湧般的打砸聲一并呈現,我焦急地在卧室張望,他究竟去哪裏了?難道已經被!
村民們闖了進來,為首的男人們點着火把,像是一群饑腸辘辘的野狼将我圍困到角落,逼問約瑟夫的下落。
“我不知道!我是他買來的!”
他們依舊不肯放過我,步步緊逼中我退無可退,直到其中一個男人要撲上來————
電光火石間窗玻璃突然從外面破碎,青年人散開的長發在月光下閃爍着銀制的光澤,長長的軍刀出鞘劃出令人眩暈的劍花。我只感覺自己驟然失重,已然是被他抱起來從窗戶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他輕盈得幾乎沒有聲音,眨眼便抱着我隐匿在了牆垣的陰影下,這時候我才得以發現約瑟夫整個人全是詭異的黑白單色,面上憑空生出些可怕的裂口。
“啊,你的……”我吓壞了,想碰又不敢碰,仿佛他下一瞬就會分離崩析一樣。
“沒事。”那些村民的嘈雜聲似乎變得很遠很遠,他低頭安撫性地在我前額落下一吻,便繼續抱着我沿着牆根來到一處草垛,随後我看見他騰出一只手,似乎觸動了什麽機關。
身後的窗戶突然傳來噼裏啪啦的東西倒地聲,我回過頭通過未緊閉的窗簾,看見室內的燭臺紛紛傾覆……燭油攜着火焰肆虐了每一個角落。
我感覺渾身上下瞬間冰涼,而約瑟夫已經抱着我往外面走去,便就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
“放開我!瑪麗,瑪麗還在那裏————”
可是他的力道卻那麽不容抗拒,我大哭起來又踢又咬,卻依舊無法撼動帶自己遠去的力量。
……我聽不見任何燃燒和吵鬧了,頭腦中的回憶、想法,都一下跳了出來,仿佛煙火散發的萬朵金花。我看到了我的洛可可王後,特裏亞農宮的精致卧房,有兩個少年的中國風花園,還有一大片漫無邊際的海洋。
我幾乎神經錯亂,悲痛起來,好不容易才恢複平靜,當然還是模模糊糊的,因為我居然忘記了走到這一步,倒底是誰的過錯。
……只感到再也回不去的痛苦,一回憶起來,就喪魂失魄,好像傷兵在臨死前看到生命從流血的傷口一滴滴流掉一樣。
于是在我身心俱疲、無力掙紮而安靜下來的時候,約瑟夫已經帶我來到了一大片林子裏面,村民們脫離火海,卻朝反方向追出去了。
一個冰涼的東西突然被塞到手裏,我睜着紅腫的眼睛在月色中勉強看了看,好一會兒才乍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加蓋的手拿鏡。
我把蓋子打開,裏面先是我哭紅的眼睛,然後和在密室裏面一樣慢慢消失,出現的是瑪麗風情萬種的絕世容顏。
最後的洛可可王後正對我微笑:“我的金絲雀,請不要為我哭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我聽見約瑟夫無奈的嘆息:“比起獨占,我果然還是更怕你傷心啊……”
這時候我們已經出了林子來到大路上,一輛高大的馬車由黑衣馬夫領着等候于此。
約瑟夫把我放上去,我緊緊地握着鏡子裏的瑪麗,然後他也上了車,輪子便辘辘轉動起來。
他的手不知何時放在了我的手上,我擡頭看見黑白裂隙的面孔正逐漸恢複正常,隔了一會兒他的手也溫熱起來。
約瑟夫把我攬到懷裏:“天都要亮了,睡一會兒吧,等醒來我們也到了。”
“去哪?”
“歐利蒂斯莊園,提前聯系過莊園主安排了。”
晨光逐漸驅散黑夜,我靠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太陽東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