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坎貝爾夫人
坎貝爾夫人
·8.6k+,一發完
·第一次寫雙人的,戲份分配得不太好……
·《論傑克如何找回他的頭發》《諾頓的新工作竟然是……》
十九世紀的夜生活總歸是比不得現代,但在深淵一般的倫敦東區,依舊有數以萬計的妓/女出沒。
這之中某個籍籍無名的、年輕的、淪落風塵的、不幸的女子————雖然有人在紅燈區謀生并非因為不幸,但這位妓/女一定是不幸的————盡管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因為這回的顧客是多麽的年輕英俊!要不是為了生活,別說不要錢,倒貼錢也可以————
那就激情如熾地調情吧,使出渾身解數讓恩客看見天堂!她一定是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于是一拉扯着進到陰影裏面,便急不可耐像條魚似的往客人懷裏鑽,而他也如願抱緊了她,只是這力氣,似乎有些過度了?可一個街頭流莺,又怎麽可能拒絕客人的要求呢!別說對方老不老醜不醜了,那是各種難堪惡心的癖好都得滿足————因此,一來就被客人推倒在地上時,她沒有反抗;被客人撕開衣服時,她沒有反抗;直到脆弱的脖子被鐵鉗似的手掐緊時,她想求生已經來不及了。
(由于被審核誤會,這裏就是傑克把受害妓/女毒打了一頓,扔了一把錢在她身上,便離開了。)
死神一般的腳步消失很快在空無一人的夜霧裏,又寂靜了一陣,我這才敢從藏身處出來,依舊無法大口喘氣。
我走近地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她的生命體征,便只能考慮起自己現在無法為她收屍……我将她散落在身上的錢收集起來,因為在這種地方,錢是不嫌多的。
“對不起,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奪走你的東西……但我會為你的死給出交代。”我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最後看了她悲慘的身體一眼,對之允諾。
走出這條暗巷時,我知道自己已變成了她的臉。
我是一個穿越者。
剛剛是我初來乍到的所見,以一個旁觀者角度目擊了史上著名的“開膛手傑克”:應當不是那些轟動的開膛破肚的案件,而是他在“更溫和”地洩/欲……這麽想着,我被倫敦的天未明凍得發抖。
————不知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具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後來就遇到了一個神秘的委托人:他高瘦的身體遮蓋在長長的風衣下面,臉上戴着面具,帽檐的陰影蓋住了眼睛,連手都隔了一層厚實的手套。
這樣的神秘人總歸是很有能耐的。他給出了可觀的酬勞,讓我到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查出開膛手傑克的真相……實際上我不是為了酬勞,因為我知道自己對于這種隐藏大佬的要求,可能并沒有拒絕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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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倫敦是世界第一大都市,卻分為西區和東區,西區就是帝國首都該有的樣子,又漂亮又繁華;而截然不同的東區,是貧瘠與犯罪的溫床,開膛手的作案地。我僞裝成了方才受害人的樣子,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倫敦東區落腳。
一個女人獨居于此地,總歸是不安全的,哪怕有外挂還是會很麻煩,我便考慮起了給自己弄個男人掩人耳目以及提高任務效率,當然他必須靠譜,必須守信,還不能有讓我全然無法反抗的力量……這種思量下,我遇到了諾頓·坎貝爾。
一個年輕人,然而毫無朝氣,恹恹地躺在醫院雜亂不堪的病床上。我進去的時候他是醒着的,卻壓根沒看我一眼。
我走近了瞧,發現他小半張臉上有明顯的灼傷痕跡,配合着散亂的頭發顯得越發陰沉。但是好看的人只剩下一部分健全面容,那也是好看的,更何況他黑發黑眼和我是同款配色。
“坎貝爾先生?”
我拿出搜集到的過期報紙讀出他的名字,上面記錄了一些工人階級的好人好事,其中便有這位坎貝爾,一位信譽得到了工人和雇主一致稱贊的勘探員。但這回礦難幸存後,他應該沒法幹回老本行了。
坎貝爾終于給了點反應,他動了幾下眼睑就如同剛從夢裏醒來一樣。
“什麽事?”開口的聲音也不似年輕人,嘶啞幹澀得讓我想給他倒杯水,但是這裏并沒有水。
“嗯,我想聘請你為我工作,不是礦業相關的,價格好商量……”
“那我做不了。”他沒聽完就回絕了。
我拿出一把錢放在他面前。
坎貝爾擡頭看我:“但是我可以學。”
我強行不讓自己笑出來:“也不需要學,我想聘你做我的同居人,讓我當坎貝爾夫人。”
這便是馬克·吐溫《百萬英鎊》所處的時代,拜金主義甚嚣塵上,社會對金錢奴性十足得像在伺候一位神明,更何況我又不提過分要求。于是一句“事成之後必有重謝”作為結語過後,坎貝爾已經起身拿上自己簡單的行囊,又把他的手臂遞過來示意我挽着他:“那麽夫人,接下來我們去哪?”
我連忙靠到他身邊,一道出了病房:“坎貝爾先生,你對這邊熟門熟路,先找個房子吧?錢不是問題,我要清淨的……”
他不着痕跡地瞄了我一眼:“坎貝爾夫人還會這麽稱呼她的丈夫嗎?”
“那麽,諾頓!走我們去看房子吧!”
有個本地人就是方便,有錢則更方便,很快諾頓便找到了合适的住所。雖然我用自己從未來帶的仿制珠寶在當鋪裏換了筆不小的資金,但是東區的住所終歸是不寬裕的,所以能有一間配置單獨衛浴的磚砌平房,已是非常不錯的甚至惹人豔羨的了。
卧室只有一間,勉強算寬敞,我便在兩個單人床之間安放了些許家具雜物。于是到了這一步,諾頓才意識到,他好像并不是來當真正的丈夫的。
我笑着去看他因為這個誤會的欲言又止,這種感覺令我忍不住想讓這張陰郁的臉上出現別的心情:“怎麽,難道你想說這是另外的價錢……”
“我不至于此。”諾頓把箱子高高地碼在我倆之間的家具上,連同他淡漠的聲音一道被隔開,“只是在想怎麽拒絕,又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友誼。”
“畢竟……”他繼續整理雜物,“我只打算假裝結了婚,可不考慮真的成家,也不想找個女人。”
“嗯?”我有點意外,畢竟在倫敦東區,我可看到不少比他落魄許多的人還成天想着溫柔鄉————諾頓比他們體面得多,在這種地方應當是不錯的擇偶标準。
“在這倫敦城裏,在這大英帝國,只有這麽點收入的東區人不該娶妻。”
說到這裏,我名義上的丈夫擡頭稀奇地瞧了他妻子一眼,活像在看不可理喻的厄庇墨透斯【1】:
“夫人也是此地居民,難道不知道有老婆就會有孩子,就會花錢嗎————能叫人整天不停的忙碌都被打水漂,所以我得好好專心工作,并将這些薪水攥緊點。”
他很有被聘用的自覺,動作也十分麻利,至少是以我達不到的速度和規劃能力,将這間居室在飯點以前就收拾出了住人的樣子。本來我是要一起幹活的,然而沒一會兒他就搶走了我手頭的事情,滿臉寫着“你幹不好”。
這下該吃飯了,我弄不太來這個時代的廚竈,因此諾頓的臉上真的就不再是堅冰不化了:他承認他為我的笨手笨腳感到驚駭。
後來我解釋過,說是沒用過這種廚房,依舊不能洗清自己在他心裏“家裏的事兒別想指望這家夥”的印象。
“介意我留盞燈麽,”晚上諾頓問我,手裏拿着不知哪來的蠟燭,“我自己買,不會叫你破費。”
我把自己的煤油燈遞過去:“你用吧,反正我要出門。”
我的丈夫再次一言難盡地看了我一眼,最後只留下句“注意安全”。
還好他很自覺不多管……我松了口氣,向着白教堂游蕩,指望能蹲守到傑克。
東區夜行不是個輕松活,何況我頂着妓/女的臉,似乎有男人認識她并試圖糾纏我,但還好掏點錢給他喝酒也能打發掉……這時候我注意到了附近奇怪的聲音,好奇心使我聽了一會兒,這才難堪地意識到這是哪兩位或者幾位,在做不可描述的交易。
上哪去找傑克?我思索着。當時初到的地方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又出于慫沒敢跟蹤他,這下只能在歷史記載的區域守株待兔,加上人生地不熟,查一個人确實不輕松————初出茅廬的夜晚,我一無所獲是正常的。
我回去了,天也亮了,諾頓正坐在晨光中,又與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使我注意到他的睫毛長而密,眼睛黑而深邃猶如黑曜石。他正瞧着我看,幾分好奇,更多的是淡漠依舊。
我過了老久才知道,他過去的工友中,有人“光顧”過我頂替的妓/女,因此“坎貝爾娶了個婊/子”的下流話便傳到了諾頓的耳朵裏,導致他以為我出門是幹什麽去了……
但是他很守信用,也或許是出于不在乎,一點也不因此要他雇主難堪,我們又客客氣氣相敬如賓地度過了一個白天。這樣到了夜裏,我點了燈放到諾頓那邊,然而黑心工廠生産的提手就這麽猝不及防斷裂,于是一聲落地脆響,屋子裏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不慌張,因為燈是我掉在地上的,我知道人的眼睛很快便能适應光線,看不見的狀況持續不了太久。但是,距離我只有幾步遠,親眼目睹了燈墜地的諾頓,竟然立馬慌了神。
在這以前,我以為冷漠是他卸不下來的皮膚,愛情(他對女人沒心情)、欲念(掙錢也邁不過女人的坎)、恐懼(都死裏逃生了應該不會有更害怕的),所有這類感情因素,都無法将其穿透————卻是在這個掐斷光源的一瞬間,諾頓·坎貝爾沒有一點停頓地陷入了驚慌失措,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仿佛火焰突然就在他身上熊熊燃燒一樣,失控地開始掙紮。
我的瞳孔勉強能接受更多光線了,因此我看見他原本線條健美流暢的影子突兀地縮了下去。我以為他摔倒,就走到他身邊去,這時他一把抓住了我,生硬突兀地發出求救的呼喊,使我想起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諾頓!”我彎下腰嘗試安撫他,摸到了他後背的骨骼與不安的心跳,原來這麽硌手……
“不,不……”諾頓用力地把我往地上拽,等我意識到他不是想拽倒我,而是想借力起來時,我已經栽到他身上了:他顫抖的手在慌亂的掙紮中抓到了我的臉。
他力氣不小,但我不覺得痛,因為我只是臉上那層易容的東西被他剝了下來。
我這才得以摸到了滾在地上的蠟燭,又用打火機點上,叫光亮再次充盈開來。
“……”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靠着牆疲倦地冷靜下來。
“你……還好嗎?”我小心翼翼地把蠟燭固定,将更多燭光分過去。
諾頓原本低垂的眼眸揚起來,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我仿佛有吸力:“東方人?”
“呃……你都看見了。”我這才想起要把易容的東西收撿妥當,只好點頭,又由于他洞察的樣子目光如炬,只好從頭講起自己在做什麽。
“之前就奇怪,你不缺錢,幹嘛還要冒着危險夜行,原來就是找開膛手……”諾頓從地上起身,兀自把煤油燈的碎片打掃幹淨,“委托人給了你什麽,讓你冒這個險?錢?”
“也不全是,此外我也很好奇吧。”
“只要查出來的人都有報酬嗎?”他忽然問,“假如,加我一個呢?”
從這晚起,諾頓·坎貝爾正式被我聘請,成為我偵破開膛手傑克之旅的隊友。
也是在那個晚上,我得知了礦難給他留下的,不僅僅是臉上無足輕重的傷痕,還有對黑暗的恐懼,以及塵肺病。
————那他究竟是怎樣忍住鋪天蓋地的咳嗽,滿足我“清淨”的要求的?
“你不是給了錢嘛,忍忍就過了……”諾頓倒覺得我在大驚小怪,催促我趕緊繼續任務。
有人陪着在外面蹲守要方便得多,諾頓熟悉這種地方的人情世故,深谙打聽之道,作為男人,他還可以幫我擺脫糾纏:只消我挽着他,便能驕傲地瞥上那些粗俗的男人一眼,通知他們“名花有主還比你帥”。
“這些是受害妓/女的分布……還弄到了一些警方的消息。”諾頓給我把目前的情況鋪開,“受害人分布似乎有規律可循,有的地方單身漢更方便進出,我們暫時分開行動,我去薩瑟克區。”
等他走了我才想起來那個區是妥妥的工業區————他的身體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可是茫茫人海我也追不回諾頓,便只好掉頭往西去,想着到有錢人的地盤上為他買一些更優質的藥物。
這便抵達了倫敦西區,漂亮是真的漂亮,跟那些精致典雅的老電影一模一樣:本以為維多利亞時代都是這個樣子。
我進了藥房,但我忘了人靠衣裝:我身上穿着下層婦女的衣服,店員的态度……
“我說,這樣對待女士,可不是體面的行為。”正當我被刁難之際,身後傳來了一個溫潤磁性的聲音,吐詞是标準的上層口音。
我還未轉過身,一只戴着絲質手套的手就越過我,将面前貨架最頂層的藥品取了下來。
頭頂又響起了他的聲音:“明明她需要的東西就近在咫尺,你卻裝作看不到。”
我看清了這個人,來到倫敦這麽久,我是第一次來西區,也是第一次看見此時經典的紳士裝扮。
他自是青年才俊不談,最矚目的是有一雙紅色的眼睛……我發怔的時候,他已經幫我買下來了。
我連忙拿出錢:“先生……”
他制止了我,轉頭看向店員:“若我沒記錯的話,無禮行為遭到客人投訴,會被罰款吧?”
于是我和他誰也沒掏錢,店家被這位一看就非富即貴的不速之客一“威脅”,便只能苦哈哈地代為付款,還得好言好語地送我們離開并加上一句“歡迎再次光臨”。
“謝謝你,先生。”
紅眸紳士輕聲一笑,把包好的藥品遞給我:“我叫傑克,是一名藝術家,如果可以,小姐是否願意讓我知道稱呼?”
“您可以叫我坎貝爾夫人。”
“可否有幸邀您共飲?”傑克彬彬有禮地對我伸出手。
我這才意識到,這位在搭讪!雖然我易容的女人很漂亮,但是打扮得并不光鮮:他看上我啥了?
我從未經歷過這種情況,只好生硬又手足無措地強調“夫人”:“傑克先生,恕我失陪,我的丈夫還等我回家呢。”
“好吧……”他也沒有堅持,“再見,坎貝爾夫人。”
紅色的目光消失在街角,我提着藥往回趕,周邊的街景一步步地雜亂擁擠起來,這時忽然有一道影子迅速靠近我。
是諾頓,他極快的往我身後看了一眼,伸手替我拿過包裹,壓低了聲音問:“去哪?”
“先回去吧?我給你買了藥……”
“……不行。”他忽然一把摟過我,帶着我往另一個方向走,“似乎有人在跟蹤你,我們去人多的地方。”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音樂廳前,我對于被跟蹤這樣的事毫無經驗,但諾頓很鎮定地買了兩張票:“我們看完了表演再回去……實在不行就去酒館。”
如今廉價的音樂廳算是下層人民不可多得的娛樂場所,一家人在難得的空閑進來聽點歌劇是很不錯的選擇,所以我挽着諾頓進去的時候,也碰到了他曾經的工友。
一開始那幾個男人還客氣地和他寒暄,說起很久以前在同一家礦場的時光,又談起諾頓之後更換了幾家。
“我說,”另一個男人突然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們的坎貝爾應該不會下礦了吧?家裏有這麽極品的女人,換我也不想跟那烏漆麻黑的礦石過日子……”
“庫裏。”諾頓眼神一凜,幾步來到那矮胖的家夥面前,由此帶來了居高臨下的威懾感,“先操心自己的髒/病吧。”
然後他又說了些什麽我聽不清了,只看見那群男人的臉色驟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諾頓語畢不再多看那些人一眼,轉身攬過我徑直繞開了他們。
“不看表演了嗎?”
諾頓冷哼一聲:“和那些人擠在一起,難道你不嫌惡心?”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我們成功甩掉了神秘跟蹤者。于是便回了住處,諾頓把藥遞給我。
“不用了,就是給你買的。”我又推回去,“這是治療塵肺病的,至少能讓你好受些……”
“雖然沒花我的錢,但是,這種病是治不好的。”
“其實未來的醫療……”我趕緊說,“你還這麽年輕,可以考慮————”
“跟你去未來治病?”他突然打斷,“別開玩笑了,天真的夫人。”
我以為他舍不得錢:“未來社會福利好得多,我可以拜托委托人解決身份問題……”
“……”
明顯的沉默,猶如一股強勁的朔風向我迎面吹來。諾頓就這麽默不作聲地看了我一陣,然後他居然笑了:“你知道我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嗎?”
“不是礦難?”
“礦難是怎麽發生的!”他突然激動起來,“我告訴你,一個老礦工告訴我可能有寶藏的十三個地點,我多麽信任他!我挨着去找!為此我失去了前景和報酬,還有健康!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騙了人幫我,然後我在礦洞裏面點燃了炸藥————這只是因為我要獨吞————我要錢!”
說着他自諷苦笑着,絕望地抱住頭:“你都看見了,我什麽都沒有拿到,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我還管那破病呢?我拿了錢揮霍完,我這輩子也就足夠了!”
我知道這是什麽時代,舊社會把人變成鬼。這些天的相處下來,諾頓哪裏是什麽喪盡天良之輩?我看着他頹然悲怆地坐在我面前,拉緊的窗簾擋住了外面的光,于是他就如同坐在命運的陰影裏。
我想安慰他,或者說不是安慰,只是想試圖從內心上靠近他,可是諾頓沒有給我機會,他幾乎在我伸出手的下一秒就迅速站起身。
“我不會要你失望。”他拉開門,“之前的消息還沒有打探完,我得趕緊繼續工作。”
……
我臉上的黑布被一把掀走,驟然的光明使我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我被綁架了,但綁架者不是沖着我,他或是他們的目的在諾頓。坎貝爾是出色的勘探員,總歸擋了些人的路,于是在諾頓外出為我工作時,綁架者沖進來将我強行帶走。我沒有反抗,我的底牌還得留給開膛手。
“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夥除了錢以外的弱點……”
這句話才使我徹底慌亂,因為我和他依舊只是建立在金錢上的關系————所以這個時候他會怎麽做?我看不到他發現我不見了的反應,我也不知道綁匪要什麽————
“我來救你,已經不是為了從你這裏拿錢了。”
這句話我自然聽不見,因為在諾頓告訴我以前,我還在綁匪的屋子裏被捆得結結實實。也是在那個時候,一只冰涼的手突兀地從後面遮住了我的眼睛。
屋內似乎是短暫的混亂,然後眼睛上的手移開,我看見了綁匪一擊斃命的屍身。
得救了?還沒有?
解決掉這一切的人沒有給我松綁,他來到我面前,使我認出他來。
是那位在西區和我搭讪的紅眸紳士,他的另一只手上綁着長長的指刀,鮮血一直留到地上彎彎曲曲地蔓延到我的腳下。
傑克彎下腰湊近我的臉,近得能聽見他的呼吸,他伸手撫摸我的臉,然後驟然發力。
我臉上的易容又被清下來了,同一時間我聽見了傑克的笑聲。
“果然是僞裝的……看來,”冰涼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脖子,寒意令我忍不住發抖。
“那晚的窺視者,就是坎貝爾夫人你啊。”
經過這混亂後我也明白過來了,面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紳士外表下是一顆殘暴荒誕的內心,一切慘叫都使他好奇,一切血腥都使他亢奮。初來乍到的那場旁觀,我們其實都發現了彼此。
我沒能記下他的臉,于是第二次在藥店的相遇,我自己給出了“叫傑克的人多了去了”的解釋;傑克卻認得那個受害妓/女的臉,因此開膛手鎖定了下一個獵物。
他用尖刀的背面挑起了我的下颚,要我不得不仰起臉,在與那熾紅的眼睛對視的瞬間,我感覺自己幾乎被灼傷。
“一個嗜血的傑克與一個溫和的傑克,存活在同一具軀體中,當兩者的界限徹底模糊的那天,才是真正的開膛手……坎貝爾夫人,你很幸運地成為了‘我’第一個獵物。”
面對他的刀刃,我被束縛着無能為力————可是,我不能死————因為我是傑克的獵物,傑克也是我的獵物!在這種意志下,電光火石間我似乎聽見了諾頓的聲音。
不,真的是他來了!黑發青年幾乎在同一時間撞開房門,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力量幾乎要生生将我從傑克掌固下拽走,他當然反應極快地要抓住我,然而諾頓竟然以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力氣與速度生生将我撞開。
“這錢,”諾頓迎上傑克的指刀,“我拿定了!”
可對手是被稱為開膛手的男人!何況傑克還裝備齊全————所以赤手空拳的諾頓,怎麽可能————傑克幾乎是漫不經心地将他轉瞬壓制,奪命的指刀即将徑直捅穿坎貝爾的脖子————如果,如果諾頓用以抗衡的、緊握刀刃的、鮮血淋漓的雙手耗盡力量的話————
該死!這繩子怎麽還弄不斷!當我終于得以靠牆上的釘子紮破了束縛,獲得自由的同時幾乎用撲加進了戰局,這一刻我快的就如同一陣風:時間如此飛速掠過,容不得我多想。
我的底牌便是有限時間內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只知道,這一刻開膛手便是我的獵物。
我把傑克撲倒,我避免去看他的眼睛:這雙眼睛才是無底的深淵。————我該想着他的心髒!挖出了無數心髒的傑克,他自己的心髒也是紅色的嗎?也會跳動嗎?會有停歇的時刻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的底牌時間結束的時刻,我原先藏在衣服裏的刀已然紮破了傑克的胸膛,這顆心髒再也不會搏動了。
于是這種建立在對自身透支之上的能力,這才顯現出它精疲力盡的後遺症來,我深吸一口帶血的空氣,從傑克身上栽倒下來。
耳邊響起了諾頓控制不住的咳嗽聲,似乎連帶五髒六腑也一并撼動,可他還是一刻不停地來到我身邊,傷口深可見骨的雙手,捧着一塊黑色的圓環物遞到了我面前。
“你輕盈,我沉重;你靈敏,我麻木;你明豔,我陰沉;你活潑,我陰郁。我們截然不同,但是,我可以學————哪怕我永遠也學不會成為你這樣的人,我也一定會學會給你幸福————這是那場礦難中,我終極一切最後拿到的隕鐵……我現在正式請求你,成為真正的坎貝爾夫人吧。”
我一把将他之前用以救我的隕鐵拿過來:“只要你立馬處理好自己的傷,我就答應你!”
趁着諾頓手忙腳亂地忙開,我支起身來到傑克身邊,剪下了一束他的頭發,質感出乎意料的柔軟。
他面容沉靜地閉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樣。傑克終結的那一幕突然就在我眼前清晰起來:幾乎可以算作一種極致的如釋重負……
我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猛然意識到一種可能:難道他的“兩部分”,他的好的部分,其實終究沒能被趕盡殺絕?難道那一刻他沒有成功阻止我刺穿他的心髒,不僅僅是“不能”,還有“不想”?
……
六角形的棺木緩緩合上,我在諾頓的幫助下将開膛手秘密下葬,我想象着這個美麗又危險的男人,終究會消減成為一具白骨,然後融于自然塵歸塵土歸土。
我牽上身邊人的手,坎貝爾夫婦降落在了現代時空。
我把開膛手傑克的身份和秘密整理出來,連同那束頭發作為生物信息一并附上,寄給了委托人。很快那邊就回寄了可觀的酬勞,以及諾頓的身份證明,我得以帶他去醫院治療。
終究沒有發展到最絕望的程度,在醫生建議下諾頓接受了住院治療,情況往好的方向發展着。
他出院的那天我打扮一新,這才出發去接未婚夫。
路上還叫司機特意繞路去了另一個方向,因為我要去取事先訂好的寶石————誰讓他很有少女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呢?這個想法使我忍不住偷笑,一旁的司機也忍不住看了我好幾眼。
“怎麽,是不是要去見男朋友?”
“馬上就訂婚!”
我取了寶石,出租車停在街角等我,然而我上車後卻遲遲不見發動————我猛然發現司機座上換了人。
司機突然換成了我那個神秘的委托人!當初他找上我的時候,也是這麽不聲不響出其不意……可是,可是這一次他那一直戴着手套的手,正慢條斯理地将手套取下來,顯露出的竟是森然白骨!
————在我尖叫的前一瞬間,他猛地扭頭看我,壓得沒以前低的帽檐使我看清了他面具後面的眼睛————紅色的……
到了這一步我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失去意識的剎那,只聽到了傑克陰沉駭然的低笑:
“好久不見,坎貝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