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近兩小時的車程後,兩人終于趕在日落時分抵達景點附近的民宿。
落日餘晖下,四四方方的民間庭院栖息在墨綠色的天地山野中,放眼望去,林間鳥鳴清脆,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于橘紅色的暮霭中折射出耀眼斑斓的光,宛若流動的碎金。
姜意綿撐了撐懶腰,面朝墨綠青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能清晰的感覺到周圍清新濕潤的空氣,遠離城市喧嚣,悠然惬意。
譚明睿下車後便将車鑰匙順手丢給民宿的管家,随後又叫來工作人員幫忙拿行李,回頭時剛好撞見眼前一幕:
不遠處的女孩一襲長裙配着紅色披肩,烏發紅唇,笑意盈盈地伫立在民宿前的海棠樹下閉着眼睛吹風,林間涼爽的晚風吹起她額前烏黑柔軟的碎發,露出精致漂亮的面龐,美得不似真人,像極了誤入林間的精靈,眨眼的功夫就會飛走。
譚明睿薄唇微抿,虛眯了眯眼,慵懶随性的視線落在姜意綿身上,終于有所停留。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了這次短暫的出行,眼前的女孩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的,還有下午在校門口見到他時,眼底歡欣雀躍的光。
譚明睿心念一動,而後慢條斯理地走過去,自後方輕輕攬住女孩纖細柔軟的腰,心情也跟着好起來,笑道:“你這麽開心,看來這個地方來對了。”
許是譚明睿的語調比平日多了分不易察覺的溫柔,這樣的時刻竟顯得十分溫情。
姜意綿擡眸望向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唇角的笑痕綻開,忽然覺得要是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也很好。
兩人打算在這呆三天,譚明睿帶姜意綿參觀了兩人的房間,随後又一塊整理行李箱中的衣物,譚明睿向來不愛做這些瑣碎的小事,于是盡數交給了姜意綿,自己則和民宿老板商議之後的行程安排。
等姜意綿收拾完兩人的衣物,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已經變了天,剛才還是橘紅色的天際此時宛若潑了墨,布滿大片大片陰沉沉的烏雲。
庭院裏的樹木瘋狂搖晃着,在冷風卷着雨絲即将撲進窗時,姜意綿連忙過去關上了窗。
民宿老板原本定下的露天電影,由于天氣的驟變只能取消。
姜意綿雖覺得遺憾,但也好過在暴雨天的庭院裏吹生日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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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譚明睿還沒有回房間,姜意綿又特意補了一下妝容,淺淺地抿開唇上的口紅,就在這時,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回蕩在安靜的房間。
循着熟悉的手機鈴聲,姜意綿在客廳看見了譚明睿遺留在茶幾上的手機,此時屏幕驟然亮起,顯示出來電人的名字:Aurora
姜意綿眸光微怔,只一眼就認出這個英文名,之前曾給譚明睿打過電話,但被譚明睿拒接了。
想來或許是助理秘書之類的員工,與工作相關,姜意綿猶豫片刻,等不到譚明睿回來,于是替他接了這通電話。
未等她說話,電話那頭的人率先開口:“譚明睿,你在哪?”
女人的聲音很熟悉,語氣還有些不耐煩,帶着質問的口吻。
對方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姜意綿的心跳重重跳了一下,拿着手機的手僵住,整個人像被按下暫停鍵直直地愣在原地。
即使這麽多年過去,她仍不會記錯,這是莊淺茉的聲音。
聽到莊淺茉的聲音,姜意綿攥着手機陷入長久的沉默,周遭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電話那頭的女人又抱怨了一句譚明睿為什麽不回複她的消息,許久沒聽到男人的回應,莊淺茉似乎也意識到什麽,片刻後挂斷了電話。
姜意綿只覺得手腳冰涼,難道這就是譚明睿口中所說,他跟莊淺茉只是普通的上下級關系?
如果是上下級關系,為什麽莊淺茉會有譚明睿的私人聯系方式,而譚明睿給她的備注,也與其他人不同。
姜意綿不敢深入細想,還對譚明睿抱有一絲希望,更怕自己這兩年來的真情實感像是一場笑話。
沒過多久,窗外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地砸在透明玻璃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窗外的燈光都被暈染開的水霧氤氲得有些模糊,陰沉漆黑的夜幕下,閃電照亮雲層,悶雷落下,頃刻間大雨滂沱。
譚明睿捧着生日蛋糕推門進來時,發現客廳的燈沒開,裏面昏暗一片,他以為姜意綿去了別處,待開燈後才看見那抹單薄纖細的身影正安安靜靜坐在落地窗旁的貴妃榻上。
女孩靠着椅背,望着窗外連綿不絕的大雨出神,微微蜷縮的身影像只受了傷的小獸。
譚明睿神情微怔,拿着蛋糕徑直走過去,坐在姜意綿身邊:“怎麽沒開燈在這傻坐着?”
聽見男人熟悉低沉的聲音,姜意綿才反應慢半拍的回過神來,側目看向面前的譚明睿。
男人捧着那個為她特別訂制,精美漂亮的巧克力蛋糕,點燃的生日蠟燭散發出昏黃溫暖的光芒,映亮男人長而筆直的眼睫,還有那雙含笑凝望着她的眼。
窗外大雨滂沱,陰冷潮濕,房間裏卻明亮溫暖,還有有喜歡的人陪她過生日,姜意綿本該開心的,她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她看了眼譚明睿給她準備的生日蛋糕,打破沉默輕聲開口:“莊淺茉給你打電話了,就在剛才。”
聞言,譚明睿眉眼間的笑意僵了僵,這才想起來,他離開時落下了手機。
他将蛋糕放在桌上,“你接了?”
姜意綿沒否認,複述了一遍莊淺茉的話:“她問你現在在哪,為什麽沒有回她的消息。”
譚明睿眉心緊擰,心裏湧起一股煩躁,但還是面不改色:“估計是工作上的事需要我處理。”
話音落地,譚明睿看向姜意綿,溫聲安慰:“綿綿,你別多想。”
他從煙盒裏敲出一支煙,指腹緩緩摩/挲着,卻遲遲沒有點燃,他知道姜意綿不喜歡煙味,這一次終于有所收斂。
姜意綿咽了咽幹澀的喉嚨,輕聲問:“你沒有騙我?”
譚明睿的心髒微微一抽,垂眸望向那兩束搖曳的燭光:“我保證,這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一字一頓,語氣認真:“不騙你。”
明明聽到了他的解釋,可姜意綿心底仍像是堵了團棉花,整個人仿佛站在迷霧叢林,分不清方向。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穿破濃稠沉寂的夜幕,轟隆的雷鳴震耳欲聾,緊跟着耳畔傳來呲啦的聲響,原本燈火通明的房間“啪”的一下,燈盞盡數熄滅,只剩桌上那兩根還在燃燒的生日蠟燭,在無盡的黑暗中散發出微弱昏暗的光芒。
因這驟變的惡劣天氣,房間內所有的燈光線路發生短路,隔壁已經有客人跑出房間詢問老板情況,一時間屋外的走廊裏到處都是嘈雜紛亂的腳步聲。
突發狀況打斷了兩人的交談,譚明睿循聲擡眸,隐約意識到情況不大對勁,片刻後他輕拍了拍姜意綿的肩膀,溫聲安撫:“先在這等我,我去外面看看出什麽事了。”
姜意綿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在曳曳燭光中目視那道颀長瘦削的身影大步離開。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姜意綿一個人,她垂眸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奶油雕琢成的小動物已經有要融化的跡象,姜意綿輕輕湊近,橘紅色的燭光映亮她精致漂亮的眉眼,纖長卷翹的眼睫都仿佛被暈染成柔軟的棕色。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姜意綿總有種預感,譚明睿依舊會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抛下她離開。
或許不是預感,而是無數次被失約的經驗總結。
姜意綿在房間內等了很久,遲遲不見譚明睿回來,她拿着生日蠟燭用來照明,打開房間的門發現左鄰右舍的客人都彙聚在走廊,不知發生了什麽,大家看起來都神色緊張,面露不安。
恰好一名民宿的工作人員經過,姜意綿連忙問了情況才知道,因為這場特大暴雨,附近景區的一個網紅露營地發生了山洪,民宿這邊有很多人自發成為志願者陸陸續續趕過去幫忙了。
姜意綿愣住,沒想到這短短一小時內竟然就發生了山洪,而民宿的供電也不知何時才能恢複。
工作人員對姜意綿印象深刻,随即又道:“姜小姐,今天跟您一塊來的那位譚先生也開車過去了。”
姜意綿頓了頓,還以為自己聽錯:“他過去當志願者了。”
得到工作人員肯定的答複,姜意綿的心情五味雜陳,明明兩人前腳還在因為莊淺茉的事鬧不愉快,後腳譚明睿便一聲不吭地去當志願者幫忙。
屋外的滂沱大雨還在持續不斷,姜意綿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不争氣地等譚明睿的消息,一邊又一遍遍刷着最新的同城新聞,深怕還會發生比山洪更危險的事。
一旁一位年紀稍長的中年女人注意到姜意綿眉眼間的心慌和不安,忍不住好心安慰:“妹妹,你也別太擔心,我老公也過去幫忙了,他們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姜意綿微微颔首,喃喃自語般輕聲道:“嗯,會沒事的。”
三個多小時後,先前去露營地當志願者的客人已經陸陸續續回來,大家從頭到腳已經被雨水淋透,鞋子,褲腿,衣袖也早已沾滿厚重潮濕的泥濘,好在都是安全的,然而姜意綿依舊沒等到譚明睿。
回來的志願者分享着網紅露營地那邊的受災情況,當提到雨天路滑,距離露營地不遠的盤山公路上發生一起車禍時,衆人唏噓又感慨。
起先姜意綿并未留意大家口中所說的車禍,直到有人說發生車禍的是一輛黑色奔馳G65,姜意綿猛地愣住,心髒瞬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她咽了咽幹澀的喉嚨,連忙追問:“請問你還記得那輛奔馳的車牌號嗎?”
那人搖頭,只記得車子的型號,還有車的主人看上去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
直覺告訴她,那輛車就是譚明睿的。
思及此,姜意綿再也不想坐在這繼續等下去,她要去找他。
地方的救援隊伍已經趕去了受災地,山洪得以控制,然後還缺一波送物資的志願者,通過和民宿工作人員的交涉,姜意綿終于被允許可以一同前往。
一路上,風雨肆虐,狂風不止,載客量只有十人的小客車小心翼翼行駛在前往露營地的公路上,渺小的像是海浪中的一葉小舟。
姜意綿出來得急,身上的裙子都還沒來得及換掉,只披了件淺灰色的衛衣外套,小皮鞋換成了帆布鞋,如今在車裏待着,才感覺到來自深夜的陣陣涼意。
半小時後,龜速行駛的小客車還沒到目的地,便在公路旁停下,司機看着前方被山間石塊擋住的道路,一時間進退兩難。
由于暴雨沖刷,這段路的路面坑坑窪窪,放眼望去滾落了大大小小的石塊,而距離小客車不遠的地方,還停着幾輛轎車,似乎也都發生了事故。
其中一輛黑色的SUV像是發生碰撞,車頭明顯損毀,前方的車燈一只破碎,一只還頑強地亮着光,
而這正是志願者所說的,譚明睿的車子發生車禍的地方。
由于隔着一段距離,姜意綿看不清那輛SUV的車牌號,一想到譚明睿此時極有可能就在那輛車上,姜意綿顧不了那麽多,拿着傘急忙下車。
車門一開,夾雜着冷意的雨絲迎面而來,猝不及防地灌進姜意綿的領口,她冷得哆嗦了一下,抓緊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傘,朝那輛SUV跑去。
明明兩人之間的矛盾和問題還沒有解決,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姜意綿還是希望譚明睿能平安無事,她在心底默默祈禱,距離車禍地點越來越近。
發生事故的幾輛車旁還站着不少人,有的在緊急處理傷口,有的冒雨打120求助電話,現場混亂嘈雜,甚至還夾雜着孩子的啼哭聲。
與此同時,公路兩旁的山上仍不斷有碎石滾落,情況十分危險,姜意綿的雙手早已涼透,她緊緊抓着手中的雨傘,如同握住唯一可以保護自己的盾牌。
或許她稍不注意,就會被滾落的石頭砸中,姜意綿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竭力克制着身體本能滋生出的恐懼和不安,小跑着穿過人群,繞過散落在路中央的石塊。
距離那輛車頭被撞到變形的黑色奔馳越近,姜意綿的心口酸酸脹脹,慢慢被眼眶中氤氲而出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公路上方有石塊滾落,“哐當”一聲悶響猝不及防地砸在地面,瞬間摔得四分五裂,飛濺起的碎石裹挾着泥濘濺到姜意綿身上,即便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姜意綿仍被這突發狀況吓得不輕,黑白分明的杏眼登時紅了一瞬。
她咬咬牙,按下心頭的慌亂,并沒有停下腳步,等真正看到那輛受損嚴重的黑色奔馳G65時,姜意綿愣住,頃刻間委屈和恐懼像是決了堤的洪流,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
眼前的奔馳G65,不是譚明睿的。
明明是該開心的事,說明譚明睿的處境比她想象中的安全,可姜意綿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她對那人所有的擔心和挂念,如今更像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姜意綿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機給譚明睿打去電話,然而電話那頭卻只有一道冰冷機械的女聲。
一把小小的雨傘絲毫抵擋不了狂風驟雨的肆虐,姜意綿的衣服早已濕透,烏黑柔軟的發絲被雨水打濕,黏在她瓷白無血色的臉頰。
她一遍遍的打,一遍遍的失望。
姜意綿從未覺得自己像今天這般狼狽卑微過,但凡譚明睿心裏有她,也不至于讓她深夜在這裏慌張不安地找人。
這場自欺欺人的游戲,姜意綿最終還是失望而歸,她擡手抹掉臉上的水漬,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腳踝處也在剛才走過來時被碎石劃了道傷口。
然而就在姜意綿轉身準備離開時,正前方一塊石塊往下墜落,直直朝她所在的位置滾下來。
姜意綿呼吸一窒,心髒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然而危險來得太快,她踉跄着後退,根本來不及躲閃,就在這時,餘光裏出現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
姜意綿來不急看清對方是誰,只感覺到身後一道修長有力的臂膀自後方将她攬腰抱住,迅速後撤了半步,堪堪躲過這一遭。
姜意綿身子輕盈,輕而易舉便被人抱起,冰冷潮濕的後背猝不及防地抵上身後那堵溫熱堅實的胸膛。
姜意綿驚魂未定,嗅到冰冷潮濕的水霧中夾雜着一絲淡而清澈的水生調香,她定了定神,于連綿不絕的雨幕中擡眸,不偏不倚地撞進男人那雙漆黑幽深的眼底。
面前的男人清眉黑目,眼簾微低,清隽似玉的臉龐俊美如畫,眼底有種風雨具熄的寂靜。
沈淮敘注視着她,目光落在姜意綿受傷的腳踝處,他瘦削的薄唇微抿,什麽也沒說,只是緩緩松開換在她腰上的手,将那把黑色的雨傘撐在姜意綿頭頂,颀長挺拔的身形沉默地替她阻擋了席卷而來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