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六月的A市,正值盛夏伏天。
暴雨後的傍晚炎熱消減,稀薄的空氣裏氤氲着潮濕的水霧,金紅的殘陽映着被雨水洗過的沉沉枝丫,像灑了一層閃耀的碎金。
A大三號教學實驗樓外,清脆的蟬鳴穿過淡淡薄紗般的暮霭,在窗邊回繞打轉。
溫漾剛在食堂吃了晚飯,回實驗室取東西,本以為這個時間點實驗室的人都走光了,當看到窗邊那抹白色輕盈的身影,溫漾還是愣了下。
不遠處的姜意綿坐在實驗室最後一排,還穿着下午那身純白色的實驗服,纖薄的脊背筆直端正,面前放着一排五顏六色的試管,此時正拿筆記錄實驗數據。
後方的窗戶大開,卷着涼意的風湧入,吹得煙灰色的窗簾簌簌晃動,女孩落在耳畔柔軟的碎發揚起,露出瓷白漂亮的半邊側臉,陽光勾描出她精致秀挺的鼻梁,就跟上等手藝人精心捏出來似的。
“綿綿,你怎麽還沒走呀。”溫漾找到自己落在桌上的課本塞進書包,看向不遠處的姜意綿:“實驗還沒結束嗎?”
姜意綿擡眸,眉眼彎彎忘向她笑了笑,“已經結束了,我待會就走。”
溫漾笑眯眯點頭,徑直走過去:“我正好回宿舍,要不咱們一起!”
姜意綿放下筆,拿着面前的試管架起身,去水池邊清理:“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出去。”
姜意綿挨個将手中的試管沖洗幹淨,繼而頓了頓,唇角抿着抹極淺的笑痕:“晚上應該不回學校了。”
兩人是室友,溫漾難得見姜意綿在校外留宿,瞧着女孩眉梢眼角的嬌俏,溫漾微眯了眯眼,很快心領神會:“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男朋友是不是今天回國?”
聞言,姜意綿眼裏的笑意愈濃,瓷白清麗的臉龐洋溢着一絲甜蜜,她點頭,将洗好的試管架放回原處,一想到今晚就能見到譚明睿,她似乎做什麽都有一種巨大的動力。
溫漾蹙了蹙鼻尖,隐約嗅到空氣裏飄浮着狗糧的味道,連連感慨:“怪不得你最近春光滿面,原來是愛情的力量啊。”
學校裏喜歡姜意綿的男生不在少數,溫漾想起她們大一剛入學那會,姜意綿憑一張迷彩服的軍訓照火遍了所有新生群,她那會光是幫姜意綿代收禮物和情書,就收到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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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家眼裏高不可攀的校花早在大二那年就脫單了,跟男朋友持續兩年的異國戀,姜意綿對這段感情格外上心,平時總會給男朋友寄東西,分享自己的生活。
可惜溫漾作為姜意綿最親近的室友,到現在都沒見過室友的男朋友長什麽樣,就連對方的回信都極少,只知道姓潭。
想來應該是個高冷嚴肅的男人,溫漾不知想到什麽,一臉壞笑地湊到姜意綿耳畔,低語了兩句。
只見姜意綿倏地一下紅了臉,緋色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到耳根,她忍着笑,無奈又羞赧:“什麽幹柴烈火呀,他不是這樣的人….”
溫漾笑得高深莫測,随即拍拍她的肩膀:“都說‘小別勝新婚’,你們都‘小別’這麽久了,萬一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
溫漾的虎狼之詞成功讓姜意綿的臉紅得像顆熟透的小番茄,眼見好友的描述越來越少兒不宜,她索性捂住發燙的耳朵尖,嘴上念念有詞:“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溫漾最喜歡逗她,此時見好就收,拎着包包笑嘻嘻地溜出了實驗室。
偌大的實驗室只剩姜意綿一個人,她脫掉身上的實驗服,清瘦纖薄的身體背對窗戶倚着,細長的臂膀撐着桌面,她拿起桌上的手機,盯着漆黑的屏幕出神,靜靜等待屏幕亮起的一瞬。
距離她發消息已經過去三個小時,卻遲遲沒有等到譚明睿的消息。
兩人中午約好一起吃晚飯,眼見到了晚飯時間,譚明睿都沒有發來地址或是後續見面的安排。
窗外橘紅色的餘晖即将燃盡,姜意綿靜默片刻,還是沒忍住,蔥白指尖在屏幕上打字,問譚明睿今晚還要不要跟她一起吃晚飯。
姜意綿并不是個黏人的女朋友,她知道譚明睿平日工作忙,所以極少主動發消息打擾,偶爾發了消息,要麽石沉大海,要麽對方隔許久才回複,次數多了,姜意綿心裏雖然有些失落,但也慢慢習慣兩人這樣的相處模式。
姜意綿點開置頂對話框,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新消息,是譚明睿發來的最新定位。
他現在不方便過來接她,讓她直接打車過去。
看着終于有所回應的對話框,姜意綿彎了彎唇角,一想到待會就能見到譚明睿,共度二人世界,盤旋在她心頭的那絲失落驟然消失,心底更多的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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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NT會所是A市最高級地段開設的頂級會所,位于國際商業大廈的頂層,那裏全天24小時為會所成員服務,注重隐私又極具豪奢,是A市名流圈內那些富家少爺小姐最喜歡出入的場所,而譚明睿則是那的高端會員。
去見譚明睿的路上,姜意綿經過一家花店,買了一大束純白色玫瑰。
這是譚明睿最喜歡的花。
狹小的車廂因這束白玫瑰充溢着清雅馥郁的淡香,讓人心情都變得愉悅,姜意綿拿出小鏡子特意補了補口紅,仍和當初剛戀愛那會一樣,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
她甚至已經想好,見到男朋友的第一面,一定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兩年的異國戀太難熬,如今譚明睿回國,他們總算不用再這麽辛苦。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國際商業大廈前,姜意綿在會所侍從的引領下乘坐直達電梯去了頂層的VIP包廂。
姜意綿跟在侍從身後,抱着懷中的玫瑰步子輕盈,唇角微微翹起的弧度随着距離包廂越近慢慢綻開。
她和譚明睿許久沒見,也不知道他現在是胖了還是瘦了,頭發長了還是短了,這些日子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雖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但關于譚明睿的一切,她都很想知道。
就在姜意綿細細想着譚明睿這兩年會是怎樣的變化時,侍從走到走廊盡頭處停下,将面前包廂的烤漆木門用力推開。
厚重堅實的隔音門一打開,包廂內嘈雜興奮的笑鬧聲頃刻間傳來,現場熱鬧歡愉的宛若另一個世界。
看着室內打扮光鮮靓麗,笑談玩鬧的男男女女,姜意綿神情微怔,嘴角微微揚起的笑痕也慢慢凝固在臉上。
現場并不是她預想中的燭光晚餐,二人世界。
姜意綿絲毫沒有料到,這裏竟會有這麽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包廂裏有人留意到侍從帶了人過來,盯着姜意綿上下打量,末了意味不明的輕啧一聲,談笑風生,舉杯暢飲的衆人也接二連三回頭,當瞥見門口那抹袅袅婷婷,清雅綽約的身影,笑鬧聲戛然而止,大家神情各異。
“這女的誰啊,怎麽走到咱們這了?”
“沒見過,估計是侍從帶錯路了。”
“怎麽看着有點眼熟,不過長得不錯,估計是誰叫來的陪酒吧?”
“這陪酒穿得也太素了點,跟個學生妹似的,難道孫啓言最近換口味了?”
“......”
聽見其他人對自己明目張膽的議論,姜意綿黛眉輕擰,有些不适,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她轉身就要走,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急促張揚的男聲:“你們都什麽眼神,這不是明睿的女朋友嘛!”
姜意綿回頭,只見迎面走來一個眉眼斯文的年輕男子,單眼皮薄嘴唇,手裏還拿着杯紅酒,卻穿着一件招搖張揚的淡粉色襯衫。
男人領口的扣子解開幾顆,脖子上還有一枚明顯的草莓印,整個人透着股風流。
姜意綿撞上對方那雙含笑多情的眼,幾秒後才将人認出來,是孫啓言,譚明睿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确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姜意綿穩了穩心緒,朝孫啓言微微颔首,目光在偌大的包廂內搜尋,試圖找到譚明睿的身影。
來會所之前,他并沒有說過,今晚會有這麽多人。
包廂內約莫十幾個人,聽孫啓言說這是譚明睿的女朋友,衆人看向姜意綿的眼神多了幾分詫異和探尋,顯然覺得很意外。
譚明睿雖然對外宣布自己有女朋友,但大多數時候都是藏着掖着,以至于旁人都以為這是他玩笑似的說辭。
沒想到還真有其人。
姜意綿和孫啓言不過是點頭之交,她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心底有幾分局促,她拿出手機準備給譚明睿打電話。
包廂門恰好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推開,姜意綿還未來及回頭,下一秒,一只修長有力的臂膀帶着不容人忽視的溫度,親昵地環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自然而然将她半擁入懷中。
姜意綿心口一緊,肩膀猛地僵住,直到身旁的男人彎腰俯身,慢條斯理地湊到她耳畔,不着調的聲線慵懶含笑:“怎麽才到,過去坐。”
是譚明睿。
姜意綿側目,終于看到面前這張熟悉俊逸的面孔,正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人,只是這樣的場合下,讓她瞬間少了許多驚喜和期待。
譚明睿剛去外面接了通電話,回來便看到姜意綿,他自然而然将身旁的女人攬腰半擁入懷中,唇角揚着抹懶洋洋的笑痕,不等姜意綿反應,牽着她的手徑直穿過人群,在衆人神情各異的注目禮下回到主座。
包廂內的所有人靜了片刻才回過神:
“我靠,還真是睿哥的女朋友,以前怎麽沒見他帶出來過?”
“睿哥要是真喜歡早就介紹給大家認識了,看這情況,多半是玩玩的吧。”
“孫啓言見過吧?睿哥可真不夠意思,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居然藏着掖着。”
“也就那樣吧,我覺得還沒莊淺茉漂亮呢。”
語落,有眼力見的人迅速抵了抵女人的胳膊提醒:“你小聲點,別亂說話。”
“人家正牌女友在這,你提莊淺茉不是砸場子嘛。”
女人撇嘴,神情有幾分不屑,沒再說話。
姜意綿坐在譚明睿身側,隐隐聞到他身上幹燥冽然的煙草味,混着包廂內的酒精,刺激她敏/感的嗅覺,讓人有些不适。
周圍人的議論聲不小,似乎有意讓她聽見,閑談玩笑似的話語落在姜意綿耳畔尤為刺耳,聽到“莊淺茉”三個字,姜意綿輕抿了抿唇,神情淡然平靜。
她撩起垂落的碎發別在耳後,垂眸安靜地看向自己懷中那束白色玫瑰。
清雅馥郁的花香早已消弭在酒精煙草味中不複存在,花瓣上的水分蒸發,無精打采的耷拉着,與這杯盞交錯,燈光酒色格格不入。
譚明睿笑着接過好友遞來的煙,終于留意到女朋友懷中的白色玫瑰,他眼尾輕挑,接過姜意綿懷中的花,唇角勾着漫不經心的笑:“怎麽還帶花過來了?”
看見男人俊逸含笑的眉眼,姜意綿努力讓自己忽略環境帶來的不适感,笑了笑:“你不是說最喜歡玫瑰?來的路上順路便買了。”
譚明睿倒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之前随口說的一句話,竟被姜意綿放在了心上,他看了眼花:“挺好看的。”
說完,他将花放在一旁的沙發上,随即帶姜意綿去餐區吃飯。
至于今晚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人來,譚明睿的解釋很簡單,人多熱鬧。
半小時後兩人回到包廂,姜意綿帶來的花不知被誰丢在地上,此時孤零零的躺在角落,被踩爛的花瓣七零八落的散開,早已沒了原來的樣子。
姜意綿蹙着眉頭,怒意絲絲縷縷纏繞在心頭,她松開譚明睿牽着她的手,想過去把花撿起來,譚明睿似乎感覺到她在生氣,擡手輕扣住女人纖細的手腕,低聲道:“一束花而已,沒必要鬧得不愉快。”
姜意綿:“可是——”
譚明睿輕捏了捏她的手,黝黑的眼底多了分認真:“晚上回去一定補給你。”
短暫的猶豫,姜意綿還是選擇了妥協。
一群人在包廂內玩了一個多小時,歸國回來的譚明睿顯然是這裏衆星捧月的存在,姜意綿坐在角落,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有那麽一瞬間,姜意綿覺得自己不該來這,如果待在宿舍,這個時間點她或許正在寫實驗報告。
晚上11點,聚會終于結束,一行人拿着車鑰匙準備離開,姜意綿也悄悄松了口氣,然而上了車才發現,眼前的路并不是回譚明睿住處的路。
“不是回家嗎,這是要去哪?”姜意綿看了眼窗外匆匆掠過的繁華夜景,不解地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
譚明睿腳踩油門,經過紅綠燈時再次提速,緊跟着前面那輛疾馳的紅色超跑:“去周安區。”
姜意綿愣了下,下意識抓緊身前的安全帶:“這麽晚,去周安區做什麽。”
譚明睿單手握着方向盤,嘴角揚着抹懶洋洋的弧度,笑得人畜無害:“帶你玩點刺激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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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六輛頂級超跑聚集在周安區盤山公路路口處。
放眼望去,連綿起伏的山巒中一條蜿蜒而上的盤山公路靜默于淩晨濃稠的夜幕中,超跑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聲打破寂靜,劃破遼闊的蒼穹。
看到窗外那幾輛顏色眨眼,躍躍欲試的超跑,宛如蟄伏在深淵中的猛獸,似乎下一秒就會沖破桎梏,共度這場亡命之徒的狂歡盛宴。
姜意綿此時才明白,譚明睿口中的“刺激”是什麽意思。
周安區的盤山公路,總能招來一群不怕死的飙車黨,有些路段是九十度支直角的彎道,護欄早已缺損,稍有不慎就會沒命,玩的就是心跳。
姜意綿坐在副駕,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抓着安全帶的手也冒出潮濕的細汗,她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譚明睿。
男人微歪着腦袋,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着方向盤,眉眼間慵懶自得,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
很明顯,他喜歡這個游戲。
姜意綿的心本能一緊,竭力克制着心底的恐懼,微涼的手抓着譚明睿的衣角,語氣帶了一絲懇求:“明睿,我想下車——”
她想說,她不願參與這場飙車,幼時一場意外帶來的恐懼讓她懼怕與飙車有關的一切。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窗外引擎的轟鳴聲,似一種興/奮/劑,時時提醒駕駛座上的譚明睿,這場狂歡盛宴即将開始。
男人俊逸的眉眼低斂,一言不發地目視前方,在姜意綿提心吊膽的一瞬,還是踩下油門。
下一秒,銀灰色邁凱倫如一頭驟醒的兇獸,轟鳴叫嚣着飛速沖進沉寂陰沉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