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魏家私宅閉門謝客多日,屋裏屋外都如同沒有人那般靜悄悄。
魏老爺子還在世時他的孩子們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他人已不在人世,他的孩子們就算有事來這裏也找不見他了,更不用說這座曾經熱熱鬧鬧地住下一整個大家族的房子已經徹底屬于魏庭之,那些平時就厭他懼他的人就更不會來這。
引人注目的警車安安靜靜地從山腳下開到山上,年輕的民警下車見山上竟有座這麽大的房子和花園,甚至還有個游樂園,不住搖頭稱奇,“怎麽會這麽安靜?”
“這山上就他們一戶,還沒有人來,能不安靜嗎?”
年輕的民警左右望了望,發現兩側延伸下去的房子竟然看不到盡頭,又好奇地問:“這魏家每年得交不少稅吧?”
“據說市裏那麽多年就沒人超過他們家,背景硬,也經得住上面查。”
這次來的民警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女民警前後和春生見過兩次面,這次來魏家給春生看照片就是她負責帶隊。
林羨早早就在等他們,把三人迎進了客廳,傭人還适時送來精致的紅茶和點心,但三位民警以有公務在身隊裏有紀律雲雲沒有動桌上的東西,林羨只好讓傭人給他們取來礦泉水。
這回民警沒有拒絕,女民警接過水後溫聲問了句,“春生還沒起床嗎?”
“起了,他一會兒就下來。”
“他坐着輪椅方便嗎?”
“方便,有輪椅道。”
“房子裏也有輪椅道?”年輕的民警問。
林羨笑了笑,“以前就有的,老爺子在世的時候腿腳不好,有時候需要輪椅代步。”
三位民警聞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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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春生就歪歪扭扭地駛着他的輪椅出現了,魏庭之神色淡淡地跟在他後面,看他費勁轉輪椅的車輪就是不肯讓自己幫忙推。
民警們見事件的當事人終于出現了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做準備工作,該錄音的錄音,該記錄的記錄。
短暫的寒暄結束,女民警拿出了幾張照片讓春生認。
四個人都是警方在一個城中村裏抓到的,因為綁匪裏有一個中度燒傷發生感染,疼了幾天實在受不了便趁着另外三人不注意跑去診所開止痛藥打消炎針。
靜海市所有的醫院和診所都收到過警方的通知,當時診所值班的醫生看到來人有大面積燒傷卻明顯沒送過醫而是自己做過簡單處理就意識到不對勁。等人走後便馬上報警,警方這才抓到人,報警的醫生也将獲得一筆不低于十萬元的獎金。
春生從民警手裏接過照片,只用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四個人沒錯,他把照片還給民警,指着自己的左耳對他們說,“我的耳朵就是那個受傷的人打壞的,他好兇,不是好人,你們要小心。”
坐在春生身旁的魏庭之聽到這話忍不住偏頭看他術後還在恢複期的耳朵,看一眼不知道想起什麽,臉色便往下一沉到底,叫人不敢直視。
女民警努力忽略魏庭之陰沉沉的臉,微笑着接受了春生的好意,“謝謝你,我們會小心的。”
嫌疑人經由受害者确認無誤,之後的事情就只需要交給法律和警方,包括魏澤和魏昶晖。
魏家發生這樣的大事,幾乎是八年前的事情重演一遍,但不同的是這次被綁架的人沒有死,并且還有兩個魏家人被刑拘,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裏頭大有文章,而且八九不離十這是魏家老爺子死了後魏家內部在鬥,目的那自然就是争家産了。
雖然魏老爺子的遺囑至今都沒有公之于衆,但大家都不難猜出估計是留給了魏庭之不少好東西,因為網上早有人查到魏庭之在天榮的持股比例增加了。
這都不需要不入流的小雜志小報紙再費心給大家編故事,有心留意這次綁架事件的人自己就能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哪怕和事實相去甚遠,但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
魏家綁架事件在靜海鬧得沸沸揚揚,但魏家除了魏雲海和王嫣在家急得面紅耳赤直跺腳,其他人都幹幹淨淨地站在事外,問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關我的事”,就連魏家的現家主魏琛都沒有對這件事表現出一點關心,大有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的意思。
而當事人春生,他完美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在家一心養他的傷再發愁他的木雕買賣。
他天生溫和無害的性格在人生頭一次做生意這件事上也難得表現出了一點心急,一天的時間除去吃飯和睡覺,不是練習木雕就是和傭人們練習怎麽做生意,一不小心比魏庭之和林羨還忙。
魏庭之在家常常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找着人了卻發現他被傭人們團團包圍,他找半天的人正坐在桌前抓着一支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表情嚴肅又認真。
魏庭之當時沒靠近打擾他,等晚上春生回房間了再趁他睡覺的時候偷看他的本子,翻開一頁就能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一般能把方正的漢字寫成這個鬼樣子的都是不熟悉漢字結構,也就是說平時寫字寫得少或者不認識多少字。
春生兩個都占,所以他的本子上不全是漢字,也會有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鬼畫符。
魏庭之拿着春生的本子琢磨半天也沒有想明白這紙上畫個滿嘴尖牙的小人是什麽意思,于是等第二天春生睡醒了便問他,“你這上面畫的是什麽?”
春生一看魏庭之竟然偷翻自己的本子,一下紅了臉,伸手搶回來,“你怎麽能偷看我的東西?”
“我沒偷看,是你沒把本子收好。”
“我收好了,我明明放在抽屜裏。”
“那抽屜上鎖了嗎?”
春生一怔,“沒有。”
“沒鎖就不能算收好,而且你的就是我的,我想看就看,不能說是偷看。”
魏庭之歪理一套接一套,但春生也沒有以前那麽好糊弄,問他,“那你的東西我也可以想看就看嗎?”
“我有東西不準你碰?”
春生一想也對啊,魏庭之的東西确實從來沒說過不許他動,于是瞬間就原諒了他偷看自己的本子,還給他解釋自己本子上的內容。
“婷婷她們說在外面賣東西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不會都像在家裏練習一樣,尖尖牙就是沒有禮貌的人,沒禮貌的人會為難我,會嫌棄我的木雕難看,然後要我不要錢送給他,我不理他就好了。”
魏庭之淡聲道:“你不出去賣東西就不會遇到這種人。”
春生搖頭,阖起本子,“也會有有禮貌的人。”
他的社會生活經歷不算多,從他成年離開福利院住到西角路,滿打滿算不過兩年,但因為他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低收入人群,掙的錢比靜海市的最低工資标準還要低,可以說只要是和窮有關的苦他都嘗過,各種各樣的人他也算是都見過,他比熱心教他該怎麽應付沒禮貌的客人的傭人們更清楚什麽是人性複雜。
他見過最混亂,鬧得頭破血流的工地糾紛,見過要不回被拖欠的工資只能哭着去跳樓的人,見過要養活一家老小的煎餅果子車被城管無情拖走,見過賣菜的老人收到假鈔當街悲恸大哭。
可他也見過賣房子也要把工資給工人們發齊的包工頭,見過對身有殘疾的小攤販睜只眼閉只眼的城管,見過給拾荒老人剩飯剩菜說是客人吃不完的,其實明明都是老板娘現做新鮮的,他路過都看見了。
他知道這個世上有壞人,可也有很多的好人,他對“人”充滿信心,再窮再苦也沒覺得人生無望,沒有抱怨自己出身不好命不好,也不覺得這個世界不好。
他覺得這個世界挺好的,有白天有黑夜,就算晚上沒太陽也有明亮的燈;冬天固然很冷,可是只要堅持一下,冬天過去了就會有溫暖的春天。他知道生活不易,可也不是就黑得望不到頭。
他知道傭人們都是好心,所以才會把她們給自己的建議連寫帶畫都記到本子上,而他也只有堅定地走出這個房子,走出魏庭之的羽翼下才能報答她們的好心,才能不辜負她們陪自己練習。
春生知道魏庭之不想自己出去,不管自己出去是為了幹什麽,甚至他每天對木雕的練習,對做買賣的練習都不是建立在魏庭之同意和支持的基礎上。
他和魏庭之在這件事上出現了一種很微妙的默契,各持己見,也不打算退步,誰也不主動提起,好像都選擇了先放着等對方的想法發生改變,因為他們都不想惹對方生氣,不想吵架。
時間在這種微妙的默契下悄然流走,靜海市的氣溫也随寒意的消散也逐漸回升。
春生的左耳術後恢複得很好,扭傷的腳腕比耳朵好得要快,為了做生意而專門刻的木雕也在養傷的期間攢了一個小箱子。
這天,他敲開了書房的門,提出希望魏庭之能陪他出去看看哪裏适合他賣木雕。
魏庭之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放下去年生日的時候春生送給他的鋼筆,淡聲說:“現在氣溫還算适宜,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
春生聽得一愣,看着書房裏襯衣筆挺的男人幾乎說不出話。
“可是再過幾個月,等到夏天的時候外面可能會有40度的高溫,你在外面不會像在家裏一樣有空調,有人給你準備下午茶,你也不能困了随時都能睡覺。再過半年,等到冬天的時候外面可能會零下,會下雪,你在外面不會有暖氣,手會被凍得僵硬,連木雕的刻刀都拿不穩。”
“然後就像之前我說過的,在這種情況下你在外面待一天也掙不回來一百塊錢,那你為什麽還要出去?”
“你已經擁有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卻執着要到外面吃這份苦,寧願會被陌生人為難也不讓我照顧你。”
魏庭之直視站在門邊的春生,“我給你一個機會說服我,理由充分,我就讓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