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大雪過後,林裏的路實在算不上好走,姜行雲在前,靳葦在後,遇到橫出的枝桠,姜行雲貼心地為靳葦撥開,卻不防自己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靳葦知道姜行雲素來好面子,此時自己無論如何應該保持嚴肅,但是低頭看到姜行雲剛好坐在一個坑裏,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姜行雲也不惱,自如地伸出右手,理所當然地說:“夫子拉我起來。”
靳葦毫不設防,立刻把手遞過去,握住姜行雲的手,正準備用力。不料姜行雲突然發力,猛地一拽,靳葦毫無準備,整個人跌坐在旁邊的雪地裏。
姜行雲抽出護着靳葦的胳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對靳葦說:“夫子快起來,雪地上涼。”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靳葦不禁在心裏嘀咕,年紀不大,報複心還挺強。
這樣想着,靳葦撐在地上的左手,悄悄團了一把雪,趁姜行雲不備,徑直朝他身上砸去。
靳葦這點小動作,哪裏騙得了姜行雲的眼睛,他從小跟着宮裏的侍衛習武,不說徒手接暗器這樣的功夫,接住靳葦扔過來的雪球,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他心裏清楚的很,手上的功夫可不是用來幹這個的,所以他沒有躲,任雪球落在自己衣擺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印記。
看着靳葦露出得逞的笑,姜行雲也笑了,砸就砸呗,反正她那點力氣,也傷不着自己,想怎麽砸怎麽砸。
玩鬧了一會兒後,二人繼續往前走,一直到一處隐蔽的山谷,姜行雲才停下來。
“到了。”
靳葦站在姜行雲旁邊,看見他在山壁上四處摸索,毫無章法地點了幾處,一扇石門陡然打開。
靳葦一臉驚訝,這石門完美契合在整面石壁中,若不是姜行雲在,任她在這裏站多久,都看不出還有一個門。
“跟緊我。”姜行雲隔着衣袖,攥緊靳葦的手,拉着人進了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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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與此同時,裏面傳來一陣又一陣铛铛的金屬撞擊聲。
繼續走了幾步,視線豁然開朗,這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裏面約有上百號人,還有高大的煉鐵爐。怪不得這麽熱。
再細細看,随地擺放着礦、銅鐵,打鐵的男人□□着上身,一錘一錘砸在手中的兵器上……
是的,他們手中是各式各樣的兵器,靳葦震驚地望着姜行雲。
察覺到靳葦的目光,姜行雲解釋道:“這個地方,是上百年前姜家的先祖開辟的,□□皇帝就是從這裏起家,統一了天下。”
果然,靳葦心中暗想,有些事情是不會記入史冊的,比如這個地方的存在。
“建立大周後,局勢漸漸穩定下來”,姜行雲接着說:“所以□□便封了這個地方。”
“那是誰又重啓了?”靳葦接着姜行雲的話問道。
“我。”姜行雲的話中,有些無奈。
靳葦的臉上寫滿了驚訝。
“本來我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直到嚴家來京,我才從嚴文琦的口中得知。”
靳葦一臉茫然,姜行雲都不知道地方,嚴文琦怎麽會知道?
“這個地方,只有大周的歷任皇帝,和嚴家的歷任家主知道。”姜行雲解釋道。
靳葦這才明白,姜行雲不知道,是因為他從來沒被當作皇帝培養,根本沒有機會知道,而嚴文琦,毫無疑問,是嚴家的下一任家主。
所以姜行雲信任嚴文琦,不僅因為嚴文琦是他少時的玩伴,更因為他是嚴家人。而嚴家,到底與姜家有怎麽的瓜葛,她一個外人,自然無從知曉。當然,這也不是她應該打聽的事。
靳葦随即想到了自己,這個地方歷來只有大周皇帝和嚴家家主知道,那麽也就是說,這是個她本不該知道的秘密。
“陛下不該帶我來。”她冷靜下來說道。
姜行雲吃驚地望着她,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很快,他臉上的驚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坦誠:“我沒有什麽秘密是你不能知道的。”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地刺在靳葦的心上,她想起她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有朝一日她能夠毫無保留地告訴一個人嗎?
怕是不能。
由于靳鴻駕鶴西去,靳葦仍在孝期,再加上杜徳佑遠走西北,杜家無人作主,靳葦和杜千熒的婚事便耽擱了下來。
某種程度上來講,靳葦求之不得,一是每每跟杜千熒在一起,她總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讓她看出什麽破綻。
再有就是欺騙杜千熒的感情,她心中總有種罪惡感。
可是,即使這樣,杜千熒再找她時,她還是去了。
她心中還是惦記着,杜千菁所講的那個包裹。
那個姜行堯用命換來的,賀州的真相。
她曾趁着在杜府的機會,借着杜千熒的便利,偷偷潛入杜徳佑的書房,但是一番搜尋過後,并沒有什麽結果。
那個包裹裏的東西雖然重要,但是杜徳佑去西北,肯定不會帶。杜府這麽大,杜徳佑會藏在什麽地方呢?
去的杜府次數多了,靳葦便排除了杜徳佑的書房,以杜徳佑多疑的心思,如果真有什麽東西,他不會人走了,書房都不上鎖。
靳葦漸漸有些佩服杜千熒了,不知是杜家嫡女的身份給她的底氣,還是她本身就是赤誠單純,她真的死死抓住靳葦不松手。
跟她在一起時,靳葦大多數時刻的面無表情,和偶爾露出的不耐煩,她不會感覺不到,但是她不僅視若無睹,而且還始終一臉熱情。
這幾天心血來潮,又要帶靳葦去見她的祖母,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年輕時也是大周的風雲人物,跟着自己的丈夫,也就是杜千熒的祖父杜源在西北抗敵,立下赫赫戰功。
後來,杜源在一場戰争中不小心中了埋伏,死的時候不過三十出頭,杜老夫人一直覺得是杜家的殺孽太重,于是便開始吃齋念佛,待子女稍大些,索性長住在城北的崇福寺清修。
開始的時候,每年臘月還下山回杜府和家人過年,後來便是連崇福寺的門也不出了。杜家的人逢年過節都要上崇福寺探望老夫人,備上些用得着的東西,捐些香火錢。
不過若是待的太久,杜老夫人便會生厭,連自己的親兒子杜徳佑去了,也是一樣的。
唯獨待杜千熒不一般。
是以杜府中,去崇福寺最勤的,還是杜千熒。
這日,靳葦休沐,架不住杜千熒死纏爛打,最終和她一起,去了崇福寺。
馬車停在了山下,靳葦和杜千熒順着山路,一路走了上去。
其實在靳葦看來,崇福寺并不是個清修的好地方,香火太盛,喧嚣吵鬧,是非想必也少不了。
若換作她,怕是更願意在深山之中,找一個幽靜的所在,遠離世事紛擾,參禪悟道。
杜千熒顯然是崇福寺的熟客,寺門口的小沙彌見了她,不認生,也不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反而笑呵呵地一路領她進去。
“施主,你且在這裏稍等一等,老施主正在與方丈談佛法。”小沙彌把杜千熒和靳葦帶到了一間禪房,奉上了茶說道。
“多謝。”杜千熒虔誠地雙手合十,客客氣氣地說:“小師父去忙吧,我二人在這兒等着便是。”
小沙彌走後,杜千熒還是一如既往的健談,聊起了許多幼年時在崇福寺的趣事。
靳葦沒想到,杜千熒看着這麽活潑鬧騰,竟能受得住寺廟的寂寞,而且還能找出自己的樂趣來,心中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你知道嗎?我時常覺得,像我祖母這樣,住在寺廟裏,日日青燈古佛,與人參禪論道,也是很好的。”
不知聊到了什麽,杜千熒突然這樣說。靳葦轉過頭去看她,見她正盯着園中的一棵菩提樹出神。
察覺到靳葦的目光,杜千熒偏過頭來笑了笑:“不過日後有公子陪着,我定不會這樣想了。”
靳葦心虛地擠出一絲笑。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小沙彌突然來報,杜老夫人空閑了,請她二人過去。
杜千熒一臉開心地朝杜老夫人的房間走,靳葦靜靜地跟在身後。
進了門,杜千熒便撲進杜老夫人的懷裏:“祖母,我來看你了。”
杜老夫人一臉慈愛地拍着她的頭,稍後便看到站在門口的靳葦,于是對杜千熒說:“當着外人的面,不知羞,快起來站好。”
話語中滿是寵溺。
“靳公子才不是外人呢。”杜千熒在杜老夫人面前不止一次提到過靳葦,由是杜老夫人一聽“靳公子”,心中便有了數。
“見過杜老夫人。”靳葦适時地說。
杜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靳葦,臉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杜千熒怕靳葦站着尴尬,殷勤地上前将靳葦拉到桌旁:“快坐下。”
“祖母,靳公子是上一年的狀元,文采斐然。”杜千熒一臉崇拜地說。
杜老夫人卻沒有多作反應,關于靳葦是什麽人,杜千熒先前在她面前講過不知道多少遍。她也曾依着杜千熒的描述,在心中勾勒出一個靳葦的形象。
可是今日一見,靳葦其人和她所想的,着實不大一樣。
“聽熒兒說,靳公子是京城人氏?”杜老夫人開口問道。
“回老夫人,正是。”靳葦恭恭敬敬地答道。
“在京城這個地方,靳公子如此才學,科考之前卻籍籍無名,實在有些不應該。”
饒是杜老夫人用最平靜的語氣講出這番話,靳葦也聽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這位杜老夫人,似乎對她的印象并不好。
“京城中我倒認識一家姓靳的,家主有個庶子叫靳鴻,不知靳公子可認識?”杜老夫人語氣中帶着一絲詢問。
“祖母!”杜千熒有些着急,不由得出言打斷,靳葦猶在孝期,她怕提到靳鴻令她難過。
靳葦聽完杜老夫人的話,有些微微吃驚,她不知道杜老夫人是否知道靳鴻就是她的生父,如果知道,她初次見面便提靳鴻,究竟是何用意。
但她還是如實回答道:“是家父。”
靳老夫人點了點頭,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然後對杜千熒說道:“熒兒,去後廚說一聲,晌午你二人在我這裏用齋。”
“哎!”杜千熒答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出去了。
她這邊一走,杜老夫人即刻變了臉色,黑着臉對靳葦說:“你最好離熒兒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