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墜馬
第十九章墜馬
小榭裏,祁沐恩察覺到逢月聽他自報家門後神色有異,心中不解,問道:“姑娘聽過我的名字還是……姑娘認得家父?”
逢月搖頭,既然祁家已經快要向姜家提親了,就說明她與他之間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緣分,更不該僅憑一個虛無缥缈的夢便心存幻想。
勉強笑了笑,“就是因為沒聽過才覺得失禮了,祁公子六年前幫我過一次,我都沒有記住你的名字,實在抱歉,再次謝過了。”
祁沐恩清朗一笑,“姑娘言重了,我與你早就相識,今日一見就如同故友重逢一般,實在不必這麽客氣。”
言畢才想起柳條還在自己手上,向前遞了遞,語氣輕柔如小榭邊的池水,“姑娘不僅容貌同小時候絲毫未變,也同小時候一樣愛玩。”
逢月提了提唇角,伸手接過柳條,“多謝祁公子,我初次來衍王府,四處逛逛去,公子請便。”
她決然轉身,單薄的雙肩垂着,手裏細長的柳條拖在地上窣窣作響。
觸手可得的希望再一次幻滅,心中抑悶難消,卻遠不及想象中絕望、痛苦。
或許是半個多月前已經在醉仙樓裏經歷過一次,這一次反倒沒有那麽難受了。
她強迫自己笑了笑,壓下心底的酸楚,林逢月,不過就是一個夢而已,什麽魚形玉佩,什麽夢中的夫君,根本不存在的。
忘了吧,都忘了吧。
祁沐恩望着逢月單薄嬌小的背影,眸中漸漸漾起波瀾,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情愫悄然滋長,終于在那纖弱的背景即将消失在視線中時,擡步追了過去。
自然,身後還悄無聲息地跟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姜姃。
*
出了游廊向北不遠處有一大片翠綠翠綠的草地,上面盛開着各色野花,最高的也不及膝處,像是鋪着一層五顏六色的地毯。
沒有高大的樹木遮擋,風比花園裏更大了些,吹的花草折腰,幾塊大小不一的灰白色扁圓形石頭露出頭來。
斜陽直射下來,微微有些刺眼,逢月尋了塊表面平整些的石頭坐下,上面已經被太陽曬的發熱,坐上去身上暖暖的。
這裏視野如此開闊,真是夜裏賞月的好地方!逢月不由輕嘆,心裏的抑悶去了七八分。
不遠處,小郡主李元君顫顫巍巍地騎上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輕靴小袖,風姿俏麗,年齡不過十四五歲,雙手緊緊地抓住缰繩。
旁邊站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臂彎處挂着一條女子的鬥篷,身形高高大大的,五官輪廓分明,看上去英俊挺拔,正在指點着李元君如何騎馬。
李元君雖說是個初學者,卻一點都不怯,不耐煩地推開侍衛楊艇,令他走遠些,雙腳用力地一夾馬腹,馬兒瞬時朝着逢月這邊奔跑過來,李元君興奮地回頭向楊艇炫耀。
或許是馬蹄剛好踏在隐沒于草叢的石頭上,陡然間馬身一栽,李元君忽地滑下馬背,向逢月身邊摔過來。
逢月驚的瞳孔一顫,猛然起身張開雙臂接住她,一股巨大的沖擊力襲來,撲的逢月與她一起向前滾了兩圈才停下,右側腰下剛好硌在一塊拳頭大小的扁圓石頭上,痛的她悶哼一聲,全身沁出一層冷汗。
李元君也吓壞了,怔怔地趴在逢月身上半晌沒有動彈。
“郡主!”楊艇大驚失色,疾步追趕過來蹲在一旁,腳下帶起一陣風吹的花草搖曳。
“我沒事。”李元君回過神,翻身倒在草地上,楊艇松了口氣,手臂橫在身前。
李元君抓着楊艇的手臂坐起身,甩了甩亂成雞窩一般的頭發,用力拽住逢月的胳膊将她拉起,扶着她動了動身子,見她不像是傷的很嚴重的樣子,丢開她的手,揚着臉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誰要你救我的?你不救我我也不會有事!”
逢月又好氣又好笑,她見過口不應心的,卻沒見過這麽口不應心的,明明擔心她還偏要嘴硬,單手背到身後輕輕揉着腰下,疼的直咧嘴。
楊艇躬身拱手,“多謝這位貴人救下我家郡主。”
逢月心道,原來這便是衍王的女兒。
她聽姜姃提到過這位小郡主,說衍王盼兒子,一直不怎麽待見她,還說她驕縱任性,傲慢無禮,可初次見她,卻覺得她挺有趣的。
尤其是那一頭又黑又亮的頭發,也不知怎麽搞的,比她的還要亂上許多,剛剛墜馬的時候也沒見她頭着地啊!逢月忍不住笑,腰下的傷處好像也沒有那麽疼了。
李元君顫抖的雙手攤開在面前,剛剛墜馬時抓缰繩太過用力,白嫩嫩的掌心被勒出兩道紅印,嚴重的地方還滲出血來,不過還好她抓的用力些,緩沖了一下才不至于摔的更遠。
逢月從袖袋中翻出帕子,小心地為她沾了沾掌心的血跡,“郡主年紀小,又是初學騎馬,還是選一匹又矮又溫順的好些,這馬又高又烈,不适合郡主。”
李元君掌心火燒火燎的疼,忍不住蹙了蹙眉,以為逢月小瞧了她,眼一橫不悅道:“你懂什麽?你會騎馬嗎?”
逢月笑着擡眼:“我會啊,我就是騎着一匹小白馬練習的,慢慢就會了,騎得還不錯呢。”
“真的假的?”李元君一改之前傲慢的模樣,激動地抽回被逢月握住的手,朝那匹棗紅馬揚了揚下巴,似有幾分懷疑,“京中貴女就沒幾個會騎馬的,你騎一圈我看看?”
呼呼一陣風聲,李元君亂七八糟的頭發飄在逢月臉上,香香的,癢癢的,逢月伸手一拂,手中的帕子被風吹落在草地上,翻滾着遠去了。
逢月腰下疼痛,一條普通的絲帕便懶得去追,楊艇腳下向前挪了半步,本打算替逢月追回,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帕子又是女子貼身之物,打消了這個念頭,抓起臂彎處的鬥篷給李元君披上。
李元君不耐煩地推開他,“哎呀都說了我不冷!”
嘴上雖然驕橫地拒絕,可神情中的依戀卻被逢月看在眼裏,笑了笑,“今日還是算了吧,我這腰受不了,改天吧。”
李元君來了興致,一雙杏眼裏閃着微光,抓着逢月的手道:“好啊好啊,改天我約你一起去騎馬!”緊接着臉上笑容一沉,“對了,你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是……”逢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
按說她已經嫁為人婦,不該再自稱是林府的二小姐,理當稱呼自己為定遠侯蘇世子的夫人,可她打心底裏不願承認這個身份,猶豫了一瞬,開口道:“我是林逢月。”
“林逢月?”李元君揚頭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麽,毫不掩飾地嗤笑,“你和那個林玉瑤是姐妹?”
“……嗯。”
逢月沒有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頓了一瞬才應道。
李元君徹底拉下臉來,“我不喜歡她,她來我家我從不跟她玩,還有那個姜姃,更讨人厭!”
當着她的面這樣說她姐姐,逢月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好在李元君很快又開心起來,笑着問她:“過幾日我派人去林家找你,我們一道騎馬去。”
逢月尴尬地抿嘴,不得不将自己是蘇景玉夫人的身份說了一遍,沒想到李元君一臉同情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個正處于水深火熱當中的苦命人,好在沒有當她的面細數蘇景玉的種種傳言。
逢月只得岔開話題,将自己怎麽騎小白馬,以及喂它吃饴糖的事說給李元君聽。
不遠處,祁沐恩動作輕緩地将手中絲帕收進衣袖中,暖風吹的他雪白的衣袂飄如輕煙,纖瘦的身子顯得更單薄了幾分。
陡然間身後傳來一聲冷哼,他探進袖袋的手頓住,不必回頭也知道是姜姃,面色陰沉的仿佛凝着一層寒霜。
“祁沐恩,你私藏着蘇少夫人的帕子,萬一傳到定遠侯府怕是不好吧?”
姜姃手中的團扇抵在祁沐恩手臂上,嘲諷地挑着眼尾。
蘇林兩家結親的事,京城裏無人不知,祁沐恩自然知情。
一開始在小榭中他沒有認出逢月,随口稱她做姑娘,等她起身擡頭,認出她後,便是故意如此稱呼。
他早聽說蘇景玉人品不端,不禁替逢月惋惜,加之逢月一直沒有表明自己蘇少夫人的身份,他便将錯就錯,以發洩心底的遺憾與不甘。
如今不小心被姜姃看見,她必定會揪住此事不放,祁沐恩清朗溫潤的氣度去了大半,厭惡地沉着臉:“無意間撿到而已,我自會派人送還蘇府,不勞你費心!”話音未落拂袖而去。
壓抑了許久的焦躁不斷湧上,他心裏暗自發願,不論如何他都要說服義父,絕不會與姜姃成親。
火紅的夕陽躺在天邊,将縷縷浮雲染成了淡淡的胭脂色,照在蘇府的馬車上,映着一圈金色的光暈。
逢月悶悶不樂地斜靠在車壁上,不知是不是馬車颠簸的原因,她似乎覺得腰下的傷處越來越疼了,雖然還不到不可忍受的程度,但總覺得心煩意亂,沒有了觀賞晚霞的心情。
蘇景玉不知道她受傷的事,斜眼瞟着她比來時還要沉郁的模樣,手指摸着下颌略一思量,哼笑着轉頭看向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