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榭
第十八章水榭
片刻功夫,小厮端着文房四寶過來,蘇景玉執筆寫下藥方,書體沉穩灑脫,氣勢不凡,看的焦側妃連連贊嘆,又将他十年前高中會元,少年才子名動京城的舊事提了一遍。
蘇景玉一笑置之,叮囑道:“側妃平日裏要多休息,不可過于操勞,如今還未入夏,樹下涼蔭之地不可待的太久。”
此時日頭偏西,花園裏陽光正好,着實算不上陰涼。
焦側妃急于養好身子,趕忙起身,“蘇世子說的是呢,我這身上總是涼飕飕的,得找個光亮的地方曬曬去”,說着拈起帕子在鼻下沾了沾,媚眼環顧身邊,“各府公子都到漣池上的雨花閣逛去了,你們也自便吧,我就不奉陪了,有什麽需要的吩咐丫頭小厮便是。”
又對姜姃道:“祁公子一會兒就到了,你先幫我招呼着。”姜姃屈膝應下,目送着焦側妃搭着侍女的手搖搖晃晃地遠去了。
蘇景玉初入衍王府,想四處逛逛,與公子們打個招呼,問逢月是否願意與他同行,答案可想而知。
姜姃面無表情地瞟了眼站在石桌旁的逢月,挽着林玉瑤走遠了些,團扇擋在唇邊輕笑,“你娘不是屬意魯國公家那個陳公子,想求着側妃撮合你們嗎?還不趕緊過去看看他長什麽樣?”
林玉瑤一心只在蘇景玉身上,根本沒心思去見什麽陳公子,低着頭不說話。
姜姃急的推了她一把,“哎呀就去漣池邊偷偷看一眼,這次是側妃相邀,又不是孤男寡女私下見面,怕什麽!就算被側妃看見也沒關系,反正這門親事還得她出面幫你張羅!”
林玉瑤悄悄擡眼,瞧見蘇景玉正朝漣池邊走去,猶豫了一瞬,問姜姃:“小姨母讓你留在這裏幫他招呼祁公子,你怎麽好離開?”
姜姃手中團扇一晃,得意又鄙夷地挑眉:“他是我祖母看中的人,一個閹人的養子罷了,我還沒看上眼呢!”
兩個人相互挽着離開,只剩下逢月獨自站在石桌旁,四下望了望,見花園西邊有一座臨水的小榭,順着回廊一路走過去。
小榭裏雕花欄柱,彩繪飛檐,相比蘇府院子裏亭榭的精巧典雅,多了些富貴奢華。
水塘不算大,水面碧如玉石,閃着粼粼波光,一片片新生的荷葉随着漣漪飄動,微風拂落塘邊的花紅,片片飛落在水面上,金黃的游魚在水中追逐嬉鬧。
逢月玩心頓起,随手折了段三尺多長的柳條,跪在榭邊的靠椅上,撥弄的池水蕩起一道道漣漪,池中游魚見慣了人,稍稍游遠了些,一會兒又擺着金黃的尾巴游回榭邊,還有的張着圓嘴試探着在柳葉上啄了兩下,又游開了。
一個不小心,逢月手中的柳條脫手掉落,向前探頭一看,好在沒有全部掉入池水中,柳條根部正搭在靠椅下的石墩處。
她跪在靠椅上,抓住椅背伸長了胳膊用力向下夠,就差半寸,怎麽都夠不到,再用力些又怕掉進水裏去,幹脆卷起裙擺蹲在地上,壓低了身子朝靠椅底下看過去,估麽着差不多能夠到,于是半個身子鑽到靠椅子下,伸手向前探,顫抖的指尖距離柳條跟越來越近。
陡然間,柳條消失不見了,并非是掉進水中,而是被人從上面撿走的。
“姑娘是要撿這柳條嗎?”如清泉漱玉一般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逢月小心地從靠椅下鑽出,還沒等起身,眼前的一幕令她心頭猛地一顫。
素白的袍子不染纖塵,身前蕩着一枚羊脂白玉,形同游魚,下面墜着條銀色的穗子随風輕擺。
逢月喉嚨不禁輕咽,壓下紛亂的心跳,羽睫緩緩上擡,視線從那一身熟悉的白袍漸漸落在白衣公子的臉上。
不知是身體鑽到靠椅下憋悶了太久呼吸不暢,還是別的什麽,雙頰一陣潮熱,視線忙又落回到那枚魚型玉佩上,腦海裏一片空白。
“姑娘?”白衣公子再度開口。
逢月回過神來,扶着靠椅慢吞吞起身,雙眼不由得左顧右盼,不敢正視白衣公子的臉。
那公子纖長的手一擡,把柳條遞給逢月,“姑娘的柳條。”
逢月伸手接過,擡眸道:“多謝公子。”
如水的目光終于盈滿了那片雪白。是他嗎?
夢中的夫君就是他嗎?面目清朗,溫潤儒雅,這種感覺的确有幾分像夢中的他。細看那枚魚形玉佩,形狀、顏色、下面墜着的穗子都與夢中的極為相似,魚身雕刻着精美的祥紋。
“姑娘也喜歡這枚玉佩?”白衣公子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在,開口打破了這份尴尬。
逢月點頭,“公子這枚玉佩從何而來?”
“這玉佩我自小就帶着,從未離過身。”白衣公子低頭,将玉佩握在手裏。
逢月心頭又是一顫,夢中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還貼身帶着這個?
——嗯,從未離過身。
不知不覺間,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姑娘可是林家的千金?”白衣公子含笑開口,那笑容仿佛春風化雪般溫暖人心。
逢月不解地眨眨眼,将眼前那一層水霧拂去。“我叫林逢月,公子認得我?我與公子之前見過嗎?”
白衣公子點頭,神情淡雅如同新月,“大概六年前,我乘着馬車從京郊回來,途中偶遇了迷路姑娘,便叫車夫繞了些路,送姑娘回了林府。那時我便随身帶着這枚玉佩,許是姑娘沒有留意。”
六年前,十歲的時候……
逢月漸漸憶起那年她跑去山邊玩,的确是迷了路,天色漸晚,吓得都快哭了,是位大哥哥将她送回家去的,原來就是他。
果然,兩個人若是有緣,不管離的多遠,總會相遇的。
“公子怎麽稱呼?”逢月言笑晏晏,不再像适才那樣拘謹。
“在下祁沐恩,家父是聖上身邊的內務總管。”祁公子鄭重其事地對着逢月颔首施禮。
祁公子?原來他就是姜姃的祖母為她選的未來夫婿,聽姜姃說祁家就快要登門提親了。
逢月眉心一緊,她已經陰錯陽差的嫁給了蘇景玉,好在不過是一年之約,而他卻就要娶姜姃為妻了,若是與他有緣,又怎會如此波折?
難道那夢就只是個夢,魚形玉佩也不過是個巧合?
逢月羽睫低垂,剛剛才湧起的一腔熱情被瞬間撲滅,心裏亂做一團。
雨花閣裏,蘇景玉負手而立,俊美無俦的臉,高大挺立、瘦而不弱的身軀,飄逸的墨發,一身随風飛揚的朱紅色長袍,比的一衆玉冠華服的世家子弟渺小如同塵埃。
“诶你看,長了張書生臉那個應該就是魯國公家的陳勉了,還挺不錯呢!”姜姃一雙丹鳳眼定定地望着雨花閣,用團扇戳了戳身邊的林玉瑤。
林玉瑤的整顆心都被蘇景玉吸了過去,沒有聽清姜姃說了什麽。
姜姃又被她氣的白眼一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說你還惦記着蘇景玉有什麽用?他長的再怎麽好看,他都已經娶了林逢月了,憑你的家世還想嫁給他做妾不成?差不多得了!真受不了你!”
團扇一甩,背過身去吐了口氣,邊走邊道:“我去看看祁沐恩來了沒,你先自己在這待會吧。”
林玉瑤尋到姜姃口中那個長着書生臉的陳公子,心湖未起波瀾,視線又落回到那一抹耀眼的紅,許久才轉身離開。
花園裏,秾麗的陽光透過樹蔭,撒下一地碎金般的光點。
林玉瑤四處望了望,沒見到姜姃,低着頭在花園裏閑逛,不知不覺間走到水塘邊,再一擡眼,小榭上逢月的身影映入眼簾,對面還站在一位溫潤的白衣公子,二人相談甚歡,像是早就認識。
林玉瑤心裏不由生出幾分竊喜,若真如四喜說的那樣,逢月與蘇景玉之間感情不睦,說不定不久的将來,她就可以重新得回這段本該屬于她的姻緣,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願意放下所有的驕傲,即便只能做個繼室也毫不在意。
凝神思慮間,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入耳不聞,直到那魂牽夢繞的紅衣并肩而立,林玉瑤一驚,端在身前的雙手不經意間攥緊了些,垂眸喚道:“蘇世子。”
蘇景玉随口一應,“大姐。”
雙眸始終凝望着小榭裏相視而言的林逢月與祁沐恩,視線定格在那塊與逢月畫中極為相似的魚形玉佩上,唇角一勾,腹诽她果然早有心上人,還謊稱那塊魚形玉佩是她夢到的,只是這眼光着實不怎麽樣!
林玉瑤擡眼,見他面露不悅,一時有些慌亂,局促道:“蘇世子,逢月她……的确失了些分寸,你別介意。”
蘇景玉因為四喜的事情對林玉瑤頗有成見,在心裏暗暗道了聲假惺惺,哂笑着負手離去。
姜姃親自迎到東二門外,見了祁家的馬車才知道祁沐恩到了,又原路折返回來,搖着團扇在花園裏尋了一圈,剛好看見站在水邊出神的林玉瑤,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登時拉下臉來。
她原本對祁沐恩這個祖母選定的未婚夫婿算不上滿意,認為父親在江南做官,自己是個名正言順的官家小姐,祁沐恩不過是個宦官的養子,即便祁公公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人,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罷了,是祁沐恩高攀了她。
再者祁沐恩也并非科舉出身,如今不過仗着祁公公的面子在戶部挂個虛職,所以每每見到他都趾高氣揚。
即便如此,她也難以容忍他與別的女子有說有笑,尤其是林府的養女林逢月。
團扇抵在唇邊冷哼一聲,瞥着林玉瑤陰陽怪氣道:“我可真是小瞧了你這妹妹了!我收回剛才的話,只要有林逢月在,怕是你連蘇景玉的妾都沒得做了!”
林玉瑤緊咬下唇,眼底的厭惡再度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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