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火現世
第26章 天火現世
提努人的晚宴早就過半,何塞帶着一群人姍姍來遲。
在帳篷中行走的人沒有一個看起來是弱小的。
各色人馬千奇百怪,服飾各異。
走動的人手裏拿着裝滿酒的杯子,每只杯子都長得不一樣,很難找到配套一致的餐具,顯然是從哪洗劫來的。
一族人甚至在臉上塗滿了藍色顏料,用黑泥土包裹腦袋,耳洞碩大。長指甲塞滿黑污泥,滿是油膩的手抓着灑了香料的烤腿,狠狠撕咬,嚼碎了骨頭吐到地上,另一只手在巨盆裏掏出幾只煮熟的動物肝髒,握在手裏,時不時送進嘴中。
何塞坐下的地方,有兩人在對話:“你看到那人的吃相了嗎?從森林來的原始人,純種的。”那女人笑起來的聲音仿佛帶痰。她伸手尋摸一條粗皮革,那栓着脖子的黑豹原本趴在地上休息,被粗暴地拽起來。黑豹乖順地坐着,方便主人撫摸它的後頸和腦袋:“我遲早要把他們幹掉,做成紀念品。”
人群頭頂上是暗沉沉的煙霧。
火把滋滋往下滴油。
提努人的女首領甘達叼着煙鬥,朝人群噴着煙霧,說着話。
這個女人長得高大,壯實,有一頭長卷發,單耳挂着三個大金圈。她穿着一身貼身革皮長裙,炫耀似的展示她那豐滿流溢的胸臀——稱奇的是她臉上竟長着絡腮胡。
何塞見識過黑鬣狗,知道甘達必然是位白魔法師……不得不說,白魔法那邊的人審美真的很奇特極了。
聽着自己人對甘達的外表進行肆無忌憚的嘲笑,何塞跟着哈哈大笑。
盧粟一行人保持着沉默,偶爾聽見何塞屬下的發言,露出一絲暧昧不明的輕蔑笑意。
何塞見狀,不禁深究細想起來。
早前阿曼多指出黑白魔法師并不存在隔閡,只是彼此仇視的觀念造成的分界。現在何塞看到了白魔法師在自己身上作出的各種魔法嘗試——“黑白魔法雙修”這一大膽妄為的詞彙闖入何塞的腦中。這個想法在黑魔法這裏絕對是大逆不道,在白魔法那邊,難道會成為一種禁忌嗎?——畢竟他們表現得願意作出各種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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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用餘光打量身旁的盧粟,希望能看出點什麽。
可惜別的沒看出來,倒是看出盧粟處在這樣的地方也能自得其樂,架着他那長腿,兩只手肘倚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交叉。他碰也不碰桌上的食物與酒,目光專注地看提努人首領,聽她宣講,像認真聽課的學生。
注意到何塞在看他,在明知身後兩隊人有意無意的觀察之下,盧粟忽然伸手,想把何塞的手放進自己的手裏。
結果被何塞緊張地、躲避似的狠狠拍開了。
盧粟好像很吃驚。
何塞突然後悔在帳篷的時候,他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在帳篷裏做的事只有兩個人知道,隐秘,也就無所顧忌。到了衆目睽睽之下,一切變得那麽慘白。特別是在盧粟的手下面前,他們的眼神像是一種提醒,提醒何塞在報紙上看到的訂婚訊息。
這則訂婚訊息在此刻讓他很受羞辱。
他不知道盧粟的婚約是怎麽一回事,但他知道這些人對待感情向來随心所欲,他們只會為真正的愛情付出一切,否則調情作戲只是錦上添花的樂子,平日裏泛泛的情人從來不會真正絆住他們的腳。
何塞不再看他,轉向宴會中心。
這些野蠻人之所以在疆圪盤桓,與魔爐有關。
魔爐是一個天然的巨型火焰山谷,沒人能弄清楚這座火焰山的山底為什麽能源源不斷提供火焰,燃料又是什麽。
火焰來自幽深的
地底,炎熱窒息,連岩石都能化成滾水,無人能下去探查一番。
上古傳說裏如此寫道,這是用不同尋常的鮮血澆築出來的火,同一血脈的鮮血裏浸透了永不相融的愛與恨,所以才能催生出大火。
這個說法有一個殘忍血腥、還充滿悲傷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兩親姐妹在塵世間流浪,打算找一處地方建造自己的家鄉。當美麗的居所建起來後,她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
這個貪心的男人欺騙了她們,跟她們兩個人同時相愛。
一個意外讓這件事暴露了。
兩姐妹聯合殺了滿口謊言的男人,事後反目成仇。
她們分別生下各自的後裔,一個叫紅,一個叫黑,這兩個後裔繼承了母親的仇恨。後來紅和黑又有了自己的後裔,逐漸發展起自己的族人。
血緣讓他們居住在一起,仇恨讓他們無法協作。
和平時期,他們彼此相殺;危難時期,他們互相幫助。
黑族與紅族既相愛又仇恨。
由于屢次爆發的大規模內部沖突事件,紅族與黑族死去許多手足同胞,血液浸入山谷之底。
直到有一天,山谷因為這鮮血點燃了熊熊火焰,他們利用這火焰建立起魔爐。
史學家們更正了這個說法,認為是原始的火焰山谷吸引紅族與黑族在此建起居所,并在漫長的時期裏完成了魔爐的建造。
紅族與黑族之間的矛盾确有其事,兩族都以舉世無雙的鑄造技藝聞名,為了争奪領主,時常爆發沖突。他們鑄造技藝不相上下,因此他們不會信任對方,都認為對方一旦成為領主,就會犧牲己方的利益。
情況一度糟糕到威脅了兩族的基本生存,于是他們協定,讓一個外來的人作魔爐領主,這樣他們可以免于內戰。
他們請來了黑白魔法師在魔爐鑄造一個特殊的魔法陣法,只有得到魔法陣法認可,才能成為魔爐領主。
竺萊與米拉的戰事一結束,米拉恢複了麥麥河的暢通無阻。
接下來,米拉果然如邏姆大商人所說,載了數十幾艘大船駛向魔爐。
圍攻魔爐的戰事持續了一個月。
魔爐領主是位黑魔法師,在這場圍攻戰中英勇戰死。
目前,失去領主的魔爐久攻不下,派去的白魔法師沒能得到魔法陣法的認可,紅族與黑族拒不接受米拉的統治,米拉無可奈何。
于是野蠻人認為自己可以去魔爐一試,興許能成為魔爐領主。
甘達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響亮,但她說的事情與魔爐無關,她在號召附近的人一起對抗海盜:“……你們也收到了米拉的消息,他們要撤兵了。本來我們可以直接去魔爐,各憑本事。可你們也聽說了,海盜也想來插一手。”
“米拉攻不下來,撒手不管了,只管收取過船費用!大批量海盜乘着他們的船,交了錢就能過敘拉港口——”
米拉當局放任海盜來去自如!
聽衆嘩然了,叫嚷起來。
“如果他們搞不下來魔爐,傻X們,你們猜怎麽着?啊?動一動你們花生碎做的腦子!他們可以守在那裏!”
聽衆大喊:“打啊!”
“你們誰的船有海盜多?”
安靜。
“傻X們,明白過來了嗎?他們可以等着把我們一個個幹掉,幹不掉就給我們搗亂!”
“我說——”甘達高舉一只手,伸出食指:“我們得先把他們幹掉!在他們進敘拉港口的時候!就在後天!”
一個男人揮舞拳頭,大聲叫起來應和:“幹掉海盜!”
可是相應的聲音并不多。
甘達很不滿意,恥笑道:“哦,我知道,聽到海盜的名聲,害怕得尿褲子了吧!想臨陣脫逃!逃!逃走的都是懦夫!逃吧,等我們勝利了,我們會轉過頭來,追捕侮辱逃跑的人,不管逃到哪。懦夫不配得到尊重。”
甘達叼着煙鬥,語帶威脅,又敲又打,一點點圍堵在場所有勢力的退路。
沒人再關注她的外貌了。
這是一個經驗豐富、頗有手段的首領,不容小觑。
何塞與簡對視一眼。
宴無好宴。
當天晚上,甘達與說得上話的頭目,三言兩語,按照各方手下的人數多寡作出劃分,何塞被歸入小頭目一欄。
第二天,何塞收到了分派給他們的任務:第一波打海盜的先鋒——也可以說是減緩海盜腳步的炮灰。
送消息的人驚動了一旁帳篷的盧粟,他跟勞爾準備找何塞。但何塞沒功夫招待盧粟,目不斜視地與簡一幫人進了大帳篷。
盧粟在帳篷前站了一會,便讓勞爾去收集一些信息。
不是太複雜的狀況,一下午的時間勞爾已經将這附近的情況查的七七八八,一一彙報給盧粟。內容比較雜亂,這些信息裏包括何塞怎麽到的疆圪,期間遭遇了什麽事,以及身上的傷勢是怎麽來的。
“非常新的小頭目,經驗不足,受的教訓太少,做事像個無頭的蒼蠅。每天都會産生數十個類似的頭目,基本上都熬不過三個月到半年時間。而且,他這種單槍匹馬又魯莽随意的個性,很容易丢掉性命。”結合他調查來的信息,勞爾如此點評何塞。
“是這麽說沒錯,”盧粟反駁說:“你缺失最後一句結語,你可以看到他根本不在乎。”
“恕我直言,這不值得總結。這世道,不在乎性命的人也有很多。”
“可你又能看到一些區別,他并不想如此。”
“不過是自願和被迫的區別罷了,也沒什麽稀奇的。”
盧粟沉默了一會,不得不承認:“我希望他是特別的,連帶一些尋常可見的地方也該是獨一無二。”
“沒有必要否認,殿下,對你來說他是很特殊。”勞爾公正地說:“我聽說,之前他連小頭目都不是,只開着一家寒酸的小旅店。這跟他做什麽沒關系,并不是他要成為什麽人才值得你的注意。我以為,那是你後來為他總結的理由。事實上,最有可能的、真正的原因是,你遇到他的時候,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
“可我希望他能被所有人承認。”
勞爾笑了笑,眼周有溫潤的笑紋:“殿下,他終歸是普通人。”
盧粟輕微訓斥道:“胡說八道,就算他什麽都不是,我也可以幫助他成為真正的首領。實在不行,那就造一個這樣的位置,把他推上去。”
這一天的太陽很快沉了下去。
之前簡建議,既然有了火繩铳這個成功的雛型,那麽他們完全可以擴大火繩铳的尺寸。于是何塞開始采購大量貴金屬送去熔鑄,耗費的金錢比招兵買馬消耗得還快。進了一批新貨物,何塞的腰包很快告罄,這會兒恐怕都抖不出兩粒米。
一聽見要打海盜,何塞都想扒下海盜船上所有鉚釘來。
只不過何塞他們未經磨合,彼此還很陌生,突然就要加入東拼西湊的野隊伍。這樣的烏合之衆在戰場上非常容易出現問題,極有可能的情況是一擊即潰,說是送死也不為過。
帳篷裏的人都想不出好辦法,商量不出什麽對策。
傍晚,何塞坐不住,獨自騎着馬去敘拉港口。
何塞熟悉這一帶地形地貌,但眼下跟他的記憶完全不同。
米拉很快恢複了這裏的平靜,一場經年累月的戰争痕跡輕易被抹去。
清除掉戰争的木樁布置,重新修繕了港口破敗的地方,剛剛鋪上的新石磚還沒有被車輪轍印破壞,花紋鮮豔。大概是勝利的喜悅,米拉在此修了一座石碑,配上裝飾用的花壇。
金光粼粼的海面,已經能看到海盜船上揚起的黑旗與船桅。
盧粟跟着過來了:“在看什麽?”
“沒什麽。”何塞聽到他的聲音更是心煩意亂。
“摻合他們這些事對你沒好處。”盧粟認真建議。
何塞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閉上帳篷談了一整天應對辦法,沒想到邀請盧粟他們參加。
在要不要告訴盧粟方面上,何塞猶豫了。過了好一會他才說:“其實沒想參與,這擾亂了我們原本的計劃。我們跟他們方向不同,現在被迫跟他們的聯系越扯越深。”◢
“不想參與也有不參與的辦法。”
“不,我們沒有讨論這個。”對上他的眼睛,何塞有些不自在:“為什麽不參加?只是我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盧粟看了何塞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但他想的事情跟說的事絕對無關:“提努人事是雙首領,昨晚只出現了一個。”
不到一天時間,盧粟到底搜集了多少消息?他驚訝道:“他們是母子,出沒出現又如何?我又能做什麽?”
盧粟微微一笑,卻是何塞之前熟悉的那種瘆人的笑。
何塞頭疼的趕緊伸手止住:“好了好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說權力無親情?”
“不管你的想法是什麽,拜訪另一個首領說不定會聽到更多消息。”
何塞收緊缰繩,似有意動:“找他的理由是什麽?”
“我已經說了,拜訪。”盧粟的馬開始轉向。
何塞不得不追上去:“……拎着土特産上門的那種?”
盧粟大笑:“也可以。”
何塞當然沒有拎着土特産上門。
盧粟從來不是一邊披着盔甲,手裏舉着花,大談詩詞歌賦,要觸動對手情懷的那種人。他只會拿起長劍,先對準了敵人的要害才揮出,絕無一點拖泥帶水。他的建議亦如是。
大多數提努人已經聽從甘達的安排,前往敘拉港口。
何塞帶着一群戰士,控制住外間的少量防守,推開帳簾就進去了。
提努人另一個首領甘矛,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夥子。
來人很快将他制住。
“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綁架我沒有用,”甘矛倒還鎮定,反應極快:“我對甘達沒有影響力。”
沒人相信他的話。
盧粟手下的戰士手腳利落,明明沒怎麽動粗,看起來只是碰了碰他的臉,他卻迅速臉頰高腫,嘴角滲血。
何塞轉開臉,走到桌子旁撿起一張羊皮卷。在他們進來之前,這個年輕人正在寫着什麽。何塞讀着,發現是一首詩,母子在田園間玩樂游戲的溫馨場景。詩中描寫了大段場景,甘矛未能寫完,便戛然而止。
不像是一個有着野蠻人稱呼的人。
何塞擡頭,甘矛還在争辯:“……找我沒有用,我阻止不了甘達做事……”
折磨還在繼續。
甘矛無可奈何:“總得讓我知道你們的目的。”
戰士們想強迫甘矛抖出一些新的內容,一言不發。
甘矛領會了他們的意思,只好試着說道:“如果你是來問打海盜的事,想争取一個好位置大撈好處,那是甘達是與其他首領聯合商議的,位置安排她一個人說了不算。”
他們用手段告訴甘矛,這種程度的消息還不夠。
甘矛額頭上血管贲張:“
海盜……不只是打海盜那麽簡單。海盜的船上有一張關于魔爐的圖紙,傳言說那張圖紙可以幫助魔法師成為魔爐的主人……這才是他們想打海盜的真正目的!”
折磨停止了。
甘矛松了口氣,疼痛卻沒有消止,他喘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這幫海盜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圖紙,覺得自己一定會成為魔爐的主人,一路上忍不住大肆張揚,又一路警惕。他們一共有十幾艘船,為了保護圖紙不被奪走,他們在這些船只上輪替藏匿圖紙。但我們知道藏匿圖紙得真正位置——不論怎麽換,圖紙就在海盜頭目獨眼身上。”
“戰鬥開始前,甘達會派一艘小船作為傳話人去見獨眼。你們可以跟他們說,你們想當這個傳話人……上了海盜船後,你們可以去搶!搶到了,圖紙就是你們的。最後沒成功也沒關系,反正都會開戰,你們可以找個借口,說是獨眼想扣下你們,所以發生了戰鬥……不管打海盜是輸是贏,戰鬥結束後人群自會散去,不會有人追究。”
坐在角落的盧粟忽然站起來,說話了:“這麽好的建議,你應該替我們提出來。”
甘矛望了這人一眼,黯然地說:“我被嘲笑為‘遠近聞名的好人’,為了解決争端,願意為同邦人四處奔走商談。甘達不喜歡這個的做法,她喜歡争奪,這樣才能為同邦人帶來更多東西。她的做法很快為大家帶來了實在的好處,相應的,我的話也就不再起什麽作用……”
見再也問不出什麽,盧粟做了一件事。他用手勢冷酷地下達了一則指令。而他的戰士收到命令,立刻在甘矛身上留下兩處傷跡,血濺衣領,甘矛發出兩聲慘叫。
非常突然的舉動,何塞一衆人面面相觑,不知盧粟是什麽意思。
門口,甘達出現在陰影之下。
她聲音還是那麽敞亮:“大老遠的,就聽到我的兒子怎麽編排我的!”
甘矛神色一慌,立刻噤了聲,忘了自己身上的痛楚。
何塞一行人毫無意外,他們帶着人大張旗鼓的找上門,就為等她。
甘達從陰影裏大大方方走出來,朝何塞又誇又諷道:“你們真會想辦法,找到我頭上來了!”
她的視線久久停在甘矛身上,沒訓斥甘矛的脆弱,可她用眼神讓甘矛明白,她聽見了兒子挨了兩下就發出的叫聲。這眼神的分量比讓甘矛受傷還讓他痛苦。
随即,她臉色一變,眉目一厲,掃視衆人:“欺負小孩兒就算了,小孩兒不受點教訓容易長不大,被你們捉住了是他無能,可怎麽,話說完了,還又繼續傷了他呢?”
盧粟從角落裏出來,每個人都在給他讓路。他沉着地走到甘達面前,不慌不忙:“我們是講道理的。我這麽做,跟你之前的做法是一樣。”
盧粟控制着,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沒夾雜什麽怒氣與惡意。
簡這才明白盧粟那又突然又殘忍的做法,他轉過臉去看何塞,發現何塞也很意外。
原來那兩下是替何塞讨回之前的公道。
她派兩米奴隸挑釁何塞,造成了兩處傷口,盧粟就叫她兒子在同樣位置上受一樣的傷,分毫不差。
這幫野蠻人不遵守紙張上的規則,沒有逃避的選項,沒有尋求和平的解決思路。那是因為他們自有一套行事原則。依照他們的理念,盧粟這麽做不僅是合理的,而且是有勇氣的。提努人挑釁在前,倘或何塞有能力予以還擊,他們理應承受後果。
何況盧粟沒有将甘矛擄走,加以報複洩恨——在甘達看來,他就在她的地盤上回敬她,這種做法稱得上光明正大。
甘達深吸一口氣,接受了他的做法,将此事揭過不提。
她向何塞一衆人說:“甘矛他說的不錯,确實為你們想出來一個好辦法。不過,別想着我們會給你們一丁點幫助。你們想做什麽,自己去做,想要找什麽,自己去找,找到了自然屬于你們。”
就在何塞一行人準備離開,甘達忽然叫住他們,指着一個人:“慢着!你叫什麽名字?”
被指到的人驚異不已,自報姓名:“簡。”
“噢,”她了然地點頭,繞着簡走了幾圈。
甘達比簡還高半個頭,健壯豐滿的體型比簡還大一號,兩人一對比,簡倒像個文弱光潔的詩人。
衆人等着她的下文,甘達那滿是絡腮胡的方臉微微一笑,欣賞道:“俊。”
……
這聲稱贊不亞于一聲驚雷,炸得何塞一行人滿臉震驚。
盧粟他們習以為常,還有點同情:白魔法師的追求以大膽熱辣聞名,常常用過火的手段追逐美人,被追求者不堪其擾,有時候不得不求助第三方出面幹預,才能免除這種瘋狂的騷擾。
走出去的時候,小六覺得臉色難看的簡需要獨自靜靜,這會兒恐怕說什麽都會惹怒他。
他嘿嘿地跑到何塞身邊,能看到簡的笑話,小六很高興,心裏偷着樂。
何塞正感到悵然和納罕,所以一整個下午,他們毫無頭緒,只因為他們從未打算去了解這些人。
何塞見他這麽高興,問他:“笑什麽?”
“唉,沒什麽。”小六很孤獨,難道沒有第二個人有幽默感嗎?
一行人踩沒有經過修整的荒野地上,鞋子摩攃出沙沙聲。
盧粟握着一顆光明球照着濃重的夜路,走了過來,占據了何塞身邊的位置。
在他們之後又被一行戰士圍擁保護起來。
小六跟簡被這行人隔開了。
在想事情的何塞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看到盧粟手中的瑩瑩小球散發着朦胧光輝,不住大笑:“我以為你不會把魔法用在這種事情上!”
“至少不用我親自來做。”
何塞一噎。
盧粟還想把光明球遞給何塞玩。
“別給我!”何塞驚了一下,下意識撒開手。他真怕一個不小心,來了個兩敗俱傷。
盧粟失落的垂下眼,沒說什麽。
……何塞倒是知道在一些時刻裏,這個狡猾的人能讓別人覺得拒絕他是一種罪過,相信他就完了。
可這時候,他跟普通人真沒什麽兩樣。
何塞舒展自己的雙臂,放在頸後,不自在的說:“你的建議幫了我很大的忙。”
“不用謝這麽早,你欠我一次。”
何塞:“……”
像故意捉弄他似的,盧粟笑了笑,再接再厲:“你可能要欠我兩次——我不信甘矛說的建議,至少他沒有說完整。”
“……好,你請說。”
“我以為,甘矛抛了一個燙手山芋給我們。想成為傳話人,又或是見那個什麽獨眼,不會像他說的那麽容易。圖紙這個消息,我是聞所未聞。明天一早海盜的船就靠近敘拉港口了,我們沒有時間驗證這些消息。”
“所以你剛剛想讓甘矛去提這個建議?讓他為自己提出的消息作擔保?”
“是。”
“算了,先成為傳話人,剩下的到時候再說。”
“你想冒險?”盧粟欣賞他的态度,真正的戰鬥從來沒有萬全的準備,不過他用的卻是勸阻的語氣。
“我們要去魔爐。”這是何塞剛才做下的決定,在鑄造的過程中,他發現一個好爐子對他們的熱武器事業極其重要,而天底下還有什麽比魔爐更好的爐子嗎?有搶走海盜圖紙和大船的機會,他不想放過。一個計劃在他心裏初步成型。
“你想成為魔爐領主?那個魔爐的認可是需要魔法的,你不會魔法。”
“有人會就行了。”任何與魔法有關的詞彙都讓何塞警醒,他說:“——這跟你沒關系吧?你沒有必要摻合進來。難道你的目标也是魔爐?”
“我?我們出發的時候還沒有收到魔爐的消息。這次不用擔心,我跟你的目标不一致。像魔爐領主這種身份,用不着我們親自去,可以安排別人去做。”
何塞翻了個白眼。
盧粟笑了笑:“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此行的目的。”
“你願意告訴我?”何塞開玩笑的說:“知道了不會惹上大麻煩吧!”
盧粟無奈解釋:“與你分別後,我花了很長時間拿下了一個市政官的職位,不能再像以外那樣随意,我的出行必須需要一個公開的理由。所以,我來這裏,除了找你以外,的确還帶着一個目的。”
“只是覺得這事與你無關,也就沒有多說。”盧粟繼續解釋:“在我來之前,白魔法盟發給我們一封警報,說是探查到竺萊與米拉的戰場上有黑金火焰燒過的跡象。”
何塞被定住一般,停下了腳步。
他還是覺得何塞這雙眼睛顏色長得真是不好:“早前黑魔法盟會也有類似的傳聞,我們不清楚具體的細節,只隐約聽說,這幫黑魔法師懷疑,不久後會有一位能使用黑金火焰的魔法師出現,而祂就是‘天火降世’的征兆……”像是避諱般,盧粟沒有講出後面的四個字——毀滅所有。
“我向所在的城主及白魔法盟會遞交了一份信件,主動借着這個事情來探查疆圪,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何塞直直望着他:“如果你找到了這個人,會如何?”
因為何塞忽然嚴肅的态度,考慮他之前那幼稚又善良的行事,盧粟不得不謹慎起來,他遵照這類人都會喜歡的那種充滿正義感的答案,理所當然的回答道:“能帶來災禍的人,當然是盡早扼殺在搖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