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嗎?
第11章 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嗎?
霍域被掐住脖子的時候當然是恐懼的,當年他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但那種恐懼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忘了,始終留在心底的反而是游弋那個驚懼的眼神。
霍荻破門而入時他下意識往門口看了一眼,跟游弋對上視線的時候他分明看到了游弋眼裏深入骨髓的驚恐。那雙烏沉沉的瞳孔像在經歷一場地動天搖的山崩海嘯,漫天黃沙之後,生的希望被掩埋殆盡。
那一瞬間霍域知道,游弋一定吓壞了。
兩年過去,他時不時還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裏沒有痛感,也沒有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由始至終只有伴随着游弋那個眼神而來的慌亂和眩暈,失衡的感覺像從萬米高空跳傘。
他們沒有再聊起過那件事,日子好像還跟從前一樣,可彼此都知道這事兒的種子在他們心裏種下了,而且時不時就要跑出來彰顯一下存在感。
中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拟,游弋考砸了,一路從年級前二十掉到了五十六。這個成績進重點高中沒有問題,但游弋有更大的野心,他想跟霍域同班。
他們想考的重點高中是按成績分班的,霍域和谷茁茁肯定能進重點班,游弋和谷壯壯雖然這段時間也努力了,但能不能進重點班還得看考場發揮。
這次考試的時候游弋太緊張了。這是中考前最後一次模拟,在他眼裏幾乎就成了他最後的審判。
卷子一發下來他就擰着眉翻來覆去地看,放學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在背書。霍域在旁邊看着,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那件事之後游弋看上去沒什麽變化,但誰都知道一向心大的他現在變得心思非常深重。這兩年他好像沒有一天是輕松的,自己給自己施加了一重又一重壓力,不給自己留一點兒喘息的空間。霍域本來期待着随着時間的推移游弋能慢慢放下,沒想到一天天地這麽累積下來,到了中考這個節點,他都快把自己繃斷了。
他想跟游弋談談。
這天晚飯後他直接去了游弋房間。游弋正在看書,見他進來擡起頭問:“怎麽了?”
霍域指指樓上說:“上去聊聊?”
游弋先是一愣,随後合上書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屋頂,一人一張搖椅躺下,一時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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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夜晚,天還沒那麽熱,陣陣涼風拂過,再躁動的人都得沉下心來。
霍域沉默半天不知從何說起。時光就像夜晚看不真切的雲,影影綽綽往前走,發會兒呆的功夫它就飄遠了。
一晃他們都長大了。他不由得想起他剛來的那天,那個拎着一串葡萄笑着讓他“eat eat”的小黑猴子。那時候游弋多快樂啊。
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點笑,霍域嘆了口氣說:“我們認識也快9年了。”
這老幹部憶當年的口氣讓游弋樂出了聲兒:“想說什麽直說,你不擅長這種風格。這種風格的開頭後面得跟一長串煽情的話,你說得來嗎?”
“試試吧”,霍域笑着說。
游弋挑挑眉,聽到他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大概會長成一個非常不合群的人吧。那時候姥姥剛剛去世,我媽又不要我了,其實我挺害怕的,怕我爸也不要我。”
游弋搖頭一笑:“你小時候那麽可愛,洋娃娃一樣,誰舍得不要你啊?”
“我媽不就不要了?”霍域開了個并不好笑的玩笑,又說,“從我來到這個院兒裏,得到的就都是愛與寬容,感受到的就都是最純粹的美好。每個人都毫無保留地對我好,尤其是你。”
游弋一愣,歪過頭問:“尤其是我?”
“尤其是你”,霍域看着他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你總能發現我努力藏起來的秘密,一眼就能看穿我突如其來的情緒,還帶我體驗了非常非常多我從沒想過的快樂。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彌足珍貴,我都記着呢。你塞進我口袋裏的糖,翻牆給我送的蛋糕,你帶我看你床底下的寶藏,給我做糖葫蘆……盡管沒做成還毀了口鍋,但這麽多這麽多寶貴的回憶對我來說都是無價的。”
這人煽情都不忘吐槽他,游弋沒跟他計較,躺在搖椅上笑着搖了搖頭。
搖椅吱吱悠悠地晃啊晃,晃過了日升月落,晃過了春夏秋冬,當年那兩個缺了牙的小不點兒轉眼間長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
頭頂的夜空依然璀璨,兩顆心也從沒有走遠。
霍域憶完當年,總算進入了正題:“我知道兩年前的事兒對你影響很大,我要跟你道個歉。我不後悔把你換下來,但是很抱歉我沒有保護好自己,讓你害怕了。”
聽到這兒,游弋忍不住皺了眉。他當然知道霍域不可能後悔,可他還是打心眼兒裏希望他後悔,希望他未來都能優先考慮自己,但轉念一想,如果換作是他,他當然也會跟霍域做一樣的選擇,所以此時他又把剛剛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霍域側過頭看着他的眼睛說:“游弋,那時候我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現在不一樣了。你對我好,我對你好,這是我們的本能,永遠也改變不了,但我希望你依然是那個沒心沒肺、天真快樂的游弋,你能再信我一次嗎?”
游弋看着這樣的霍域一時說不出話,恍然驚覺他是真的長大了。小時候還沒屋頂欄杆高的那個小卷毛,現在已經長到一米八,搖椅都放不下他的大長腿了。
回過頭去看這兩年,游弋覺得自己好像一頭只顧着往前跑的野馬,已經很久顧不上去看周圍的風景了。霍域好像很久沒有被他逗笑了,也很久沒有跟他玩兒腹黑那一套了,家長們都很擔心他倆,到處打聽厲害的心理醫生……
這兩年他就像坐了回時光機,噌地一下就從這頭到了那頭,中間是五彩斑斓的空。此時,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鑽了太久牛角尖。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棱角愈發分明,眉眼愈發英俊,頭發按照學校的要求剪短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成熟了,竟然也能跟人談心了。
那一瞬間,游弋好像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兒。他長出一口氣,笑着說:“霍域,笑一個給我看看吧。”
“嗯?”霍域看着他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笑,“怎麽了?”
“沒”,游弋也笑了笑,“你只要不總犯壞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霍域挑挑眉沒說話,游弋用了一下力,讓搖椅前後擺動起來,伴着吱悠悠的聲音說:“行,精神我領會了,你看我表現吧。”
霍域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說服了他,多少有些不可置信,保險起見,他又補了一句:“嗯,考不上重點班也沒事兒,咱倆不還在一個學校嗎?”
游弋眯着眼睛問:“那要重點高中都考不上呢?”
“那也沒事”,霍域說,“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嗎?”
是啊,天黑了不都得回家嗎?他們的家在這兒。
游弋飛快地蹭了下眼角,仰頭看着夜空笑了:“行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啰嗦了?”
霍域也笑:“不瞞你說,今天這些話我打了好幾遍腹稿,累死了。”
游弋咯咯咯地笑起來:“我很榮幸啊小芋頭”。
霍域很嫌棄地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忘了這個名字吧小薏米。”
這倆名字還是于茉莉起的。霍荻以前開玩笑說他倆是“鱿魚”組合,于茉莉很不滿意,總想給倆孩子起個好聽的小名兒。那天她正在煮一鍋芋頭薏米甜粥,攪着攪着忽然靈光一現,自言自語道:“小芋頭和小薏米,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真不錯!”
轉眼間,小芋頭和小薏米都要中考了,做飯最好吃的于茉莉也不敢随意地給孩子們吃了,生怕給他們吃壞了。
游弋最近總算放松下來,大家都挺高興,游景中也松了一口氣。他跟于茉莉開玩笑說:“早知道霍域跟他聊聊能有這效果,咱還找什麽心理醫生啊?”
于茉莉沒他那麽樂觀,嘆口氣說:“唉,這個兒子好了那個兒子潔癖的病根可算是落下了。”
游景中擺擺手:“你放心吧,這倆孩子一個好了另一個也能好。”
考試當天,霍雲寬親自開了一輛中巴,載着滿院兒人向考場出發。
大院兒經常一起活動,霍雲寬幹脆買了一輛中巴,自己又去考了個B1駕照,親自給大家當司機。
霍荻也跟着來湊熱鬧了,這會兒還不忘調侃他爸:“堂堂霍總竟然親自開車,小崽子們好大的面子。”
霍雲寬笑笑說:“你別沒良心,你中考高考我們誰沒送你?”
霍荻立刻看向谷震的方向:“高考第一天谷叔就沒送,谷叔前一晚喝大了。”
“你小子真能記仇”,谷震抹把臉笑了,“那天晚上吃飯我明明悄悄換了白開水,也不知道是誰,又給我倒了酒,我喝着喝着都沒反應過來,這把我坑的第二天還迷迷瞪瞪的。”
谷震的酒量實在不行,衆人哄笑一團,說起了他這些年醉酒鬧的笑話。
四位考生也在鬧騰自己的。谷壯壯非要牽牽谷茁茁的手,說要從他身上沾點兒運氣,谷茁茁不讓他牽,逗他說萬一都給沾走他自己沒了怎麽辦?
這倆活寶十五歲了也沒長大,被寵得跟小孩兒似的。
游弋回過頭跟着摻和:“壯壯,挺直腰板兒,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谷壯壯用力一握拳,大聲喊:“我可以的!”
他們從小就被家長們教會了這種自我催眠一樣的加油方式,即便長大了也沒改過來。外人聽來的确很幼稚,但他們自己還挺樂在其中。
霍域笑着看了游弋一眼,問他:“你要不要也喊一喊?”
游弋聞言朝他靠過去一些,做賊似的低聲說:“我不,有點兒傻。”
霍域低低笑一聲,朝他伸出手:“那你要沾沾運氣嗎?”
游弋借着偏頭的姿勢,頭朝下一點,腦門兒磕在霍域肩膀上,笑罵:“霍域你幼不幼稚?”
說歸說,他還是非常敷衍地跟霍域擊了個掌,狀似随意地說:“還是把我的分給你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