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猴子跳腳
第9章 猴子跳腳
8月末,秋老虎肆虐,教室裏的風扇嘩嘩地轉,吹出來的風卻都是熱的。
天陰沉沉的,雲層壓得很低,像是正醞釀着一場大雨。
游弋一邊畫素描一邊念叨:“這天到底還下不下雨,天天暴雨預警就是不下雨,要熱死人了。”
霍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游弋一看就知道他又揣着什麽壞心眼兒,沒好氣地問他:“你又在想什麽?”
霍域一挑眉,淡淡道:“在想猴兒屁股是不是被燙紅的。”
游弋一聽又炸了:“我現在都白回來了你還成天說我是黑猴子!就你白,你比泡了福爾馬林的剝皮鱿魚還白行了吧?我看這天也別下雨了,再熱點兒我撒把孜然把你烤了吃。”
他叭叭半天,霍域就四個字兒怼他——“猴子跳腳”。
羅青意在窗臺邊笑着說他倆:“行了你倆,專心畫。”
他最近經常這樣,孩子們畫畫的時候他就坐在窗臺邊發呆,眼神輕飄飄地落到窗外的某一點,不知道在想什麽。
到下課點兒的時候大雨終于落了下來,樹葉被拍得翻了白,路面已有積水。一教室人都沒走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着家長來接。
電話打給了霍荻。家長們組團旅游去了,茁茁壯壯感冒了沒來上課,保姆阿姨在家照顧他們,全院兒就這麽一個閑人。
接到羅青意電話的時候霍荻正在打游戲,聞言竟然說:“讓他們淋着回來吧”。
羅青意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霍荻才又笑了笑:“開玩笑羅老師,我馬上去”。
說是馬上去,可他本來是打算玩兒完這一把再走的,但擡頭看了一眼外面糟糕的天氣,又認命地嘆了口氣。
低頭啪啪打了幾個字,不顧隊友們的一片罵罵咧咧下了線,霍荻拎上兩把傘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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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域和游弋都沒急着起身,他們家遠,霍荻一時半會兒來不了。等全班同學都走光了,游弋還勸羅青意:“羅老師你先回吧,我倆一會兒給你鎖門就行”。
霍域瞥了他一眼,游弋愣了一瞬一拍腦門兒:“啊,我忘了您最近住畫室了。家裏還沒裝修好嗎?用不用幫忙啊?我可以讓我爸給您派幾個人去啊。”
羅青意笑笑說:“謝謝你啦,不用,快好了。”
羅青意最近住在畫室裏面的一個小隔間,地方實在不大,游弋挺操心地說:“早說讓您住我家吧,我家有房間啊……”
眼看他又要巴拉巴拉說個沒完,霍域又遞給他一個眼神,游弋這才閉了嘴。
他閉了嘴,老天爺可鬧騰起來了。此時狂風大作,轟隆隆的雷聲此起彼伏,以至于門被大力推開的動靜都被掩蓋住了。
一個彪形大漢忽然闖了進來,凜風帶着水汽撲面而來。游弋和霍域回過頭去看——那大漢滿臉橫肉,兩道濃眉擰在一起,眼睛裏裝滿了怒火。
雙腳帶着泥水踩在地板上,手裏的酒瓶子狠狠一摔——哐當一聲,靠門口的幾個畫架頓時被砸了個七倒八歪。
三個人看着渾身濕透的大漢一時間都愣住了。霍域最先反應過來,他拉起游弋用力推了一把,直接把他推到了門口。游弋被推得一踉跄,一時不察沒站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大漢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他指着游弋粗聲粗氣地質問羅青意:“你還敢教人家孩子?你能教人家什麽?教人家跟男人搞對象嗎?!”
游弋聽了這話滿腦袋小問號,當下也顧不得手疼了,下意識看了一眼羅青意,這才發現他跪坐在地上渾身發抖,早已是滿臉淚水。
羅青意從來都溫文爾雅,像一個孑然而立的素白瓷器,游弋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态的樣子。雖然只聽了只言片語但也不難猜出發生了什麽,于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憤憤地想從大漢手上掙脫。
大漢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兒,熏得人頭暈眼花,加上他手掌又粗又大,彼時還不到一米七的游弋根本掙紮不動。
一陣疾風吹得木門啪啪作響,霍域有些懊惱,剛才他下意識想把游弋往外推,沒想到卻反而讓他被抓住了。此時他不動如山,擰着眉冷冷地擡了擡下巴,聲音不高不低地說:“放他走”。
“我放個屁!”大漢伸出粗粝的手掌指着他,吼出來的聲音源自胸腔深處,像是比疾風的勁兒還要大,“你也不許走!把你們家長都給我叫來,我要讓他們看看你們這位羅老師是個什麽貨色。”
許是因為憤怒,他說話時手也不自覺地用了力。游弋被他捏得生疼,龇牙咧嘴地說:“大叔大叔,我的親大叔,你有話說話先放開我行嗎?我要被你捏死了!”
霍域看了他一眼,稍稍穩定心神,耐着性子說:“他有心髒病,你是想讓大家都看看羅青意是什麽貨色但你也不想惹麻煩對吧?你把他放了扣着我一樣的,我倆一家的,家長都在來的路上了。你抓着他萬一他一會兒着急犯病死這兒了你也就完了。”
游弋聽着霍域的話先是想笑,心想這大漢可真有面子,霍域都開始編瞎話了。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這是放的什麽撅詞?還在這兒跟他玩兒上英雄主義了?
剛想開口罵一句,霍域立時又是一記眼刀飛了過來。
這些年培養出的下意識反應,生生讓游弋把話咽了回去。
酒精上頭的大漢看着小臉煞白的游弋,擰着眉想了想,不耐煩道:“滾滾滾”。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把游弋扔出了門外。霍域快步走過去緊接着就把門反鎖上了。他知道他要是不反鎖,游弋那個傻子一準又得回來。
其實他也有走的機會,但他必須留在這兒——羅青意還在角落裏縮着呢。現在游弋出去了他也就沒什麽好怕的了,被大漢一把抓過去的時候他只是覺得這人手有點兒髒,身上的酒味兒也很難聞。
大漢扣着他的脖子叫他老實待着,又指着羅青意破口大罵:“老子養你這麽大缺你吃了還是缺你喝了?你不張羅掙錢娶媳婦給老子傳宗接代竟然還敢跟老子玩兒出櫃,你把你那狗男人給我叫來,看我今天不打斷他的腿!”
羅青意仰着頭滿臉是淚,眼睛裏已是一片死寂,聞言聲音虛浮地吼起來:“跟你說了沒有男人!沒有男人!我天生就這樣,你到底懂不懂?”
他還想解釋幾句,忽然又覺得沒什麽意義,于是掐着自己發抖的腿,勉強穩了穩聲線說:“你把孩子放出去!今天你就是弄死我我也認了,這條命我還給你。”
大漢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火:“老子養你這麽多年花那麽多錢你賠得起嗎?你拿什麽還?”話音剛落,他随手抄起一個畫架重重地朝羅青意砸了過去,羅青意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這才沒有被砸到頭。
這下霍域知道他被長袖遮住的傷是哪兒來的了。他原本還打算靜觀其變,等着游弋找到人或者霍荻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這大漢萬一再砸點兒什麽,毫無招架之力的羅青意非得被他砸死不可。
13歲的霍域單憑體力當然無法對抗膘肥體壯的大漢,他只能智取。
他快速掃視一圈周圍的東西,很快就發現散落一地的畫具中有一把美工刀……
被扔出門外的游弋一開始還想找個東西把玻璃砸了跳進去,看到霍域遞給他的眼神才忽然清醒過來,趕緊往外跑去找人幫忙。
可這麽大的雨,街上哪兒有人?他們畫室租的是一個教育機構的教室,這會兒其他課外班早下課了,加上機構的位置比較偏,連輛路過的車都看不着,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游弋只能抱着一線希望朝路口跑。雨大風又急,天地間織出一張張細密的水簾,游弋穿梭其中不停地喊人,幾乎快要窒息了。
跑了半天還是沒看到人,他忽地停了下來。淋了雨的腦袋異常清醒——這麽大的雨就算跑到路口也未必有人,但他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浪費一分鐘的時間霍域就多一分鐘的危險。于是他抹了把臉,随手在路邊撿了根木棍又拼命往回跑。
他打算回去跟大漢拼了,這回霍域就是遞給他五百個眼神都不好使。
剛跑回機構大門口,忽然瞥見霍雲寬的車迎面開了過來——是霍荻!
霍荻也看見他了。看到他落湯雞一樣站在那兒,手裏還拎着一根木棍,當下就意識到事情不妙,車剛停穩鑰匙都沒顧上拔就趕緊跳了下來。
游弋看見他眼淚差點下來,從來都沒覺得霍荻這麽可愛過。他剛說了一句:“霍域在樓上”,霍荻就急切地打斷他:“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破開水簾,腳下的水花濺得老高。
這麽一會兒工夫,教室裏已是一片狼藉。畫架、畫具散落一地,羅青意額角破了,側臉淌着血,更讓人沒想到的是那大漢此時正死死掐着霍域的脖子。
“好你個小兔崽子,竟然還敢偷襲老子,拿把破美工刀你吓唬誰?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幹嗎的?老子砍人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呢。”
游弋看到這一幕當下腿就軟了,霍荻二話不說,飛起一腳踹開了教室門。
羅青意使勁捶了下腿站起來,滿臉血淚地撲上去要跟他爸拼命,與此同時,破門而入的霍荻抄起一個畫架,直直地沖着大漢的腦袋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