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李大妮在丈夫面前發洩郁悶：“她又不是我們的親——”
外面突然傳來有人叫喚“田恬”的喊聲。
田勇下意識捂住李大妮的嘴, 李大妮瞪大眼睛，只差一秒，就說出了後面那兩個字。
要真是說出來了, 萬一被田恬聽到……
李大妮眼珠子朝門那個方向轉過去，示意田勇趕緊去看看, 田恬那小丫頭在外面？
田勇松開手，責備地瞟了一眼李大妮，說話大嘴巴子這點什麽時候能改？
李大妮縮縮脖子。
田勇蹑手蹑腳靠近門口, 微微探頭往外看去, 田恬不在自家門口。
他松了口氣, 回頭朝李大妮搖搖頭, 步伐正常起來，低聲罵道：“他大爺的，你能不能守住你的嘴巴！”
田恬當然不在外面。
那道喊聲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 也不知道是剛好蓋過了李大妮的聲音，還是李大妮根本沒說出來。
她當時心裏很失望。
差一點，只差一點, 說不定就能從李大妮的口中得到真相。
後面那兩個字的, 是她想的那兩個字嗎？
她不是他們的親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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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 她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再追想已經無益。
田恬不可能在一瞬間整理好心情, 她只是将亂糟糟的思緒暫時掩蓋, 看看是誰，來的時機這麽……巧。
她轉身，朝喊話的方向望過去。
是周阿姨帶着陳曉如, 後面還跟着一個大人，看上去和陳曉如長得很像。
田恬心中百轉千回, 快步迎過去，朝周阿姨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周阿姨，您回來了？”
周阿姨這兩天去探親了，要不然老鼠事件的時候，肯定有周阿姨為她出頭。
“田恬？”周阿姨微微吃驚，“你怎麽黑了？”
田恬摸摸自己的臉：“我天天跑步鍛煉身體來着。”
每日必去，早晚不落。
“這樣，挺好，挺好，”周蘭心裏遺憾田恬皮膚不再白皙，她心裏還是比較傳統的，喜歡白淨的女孩子，可是從醫生的角度來看，鍛煉是好事，值得鼓勵，她認真端詳了下，又開心起來，“高了，也瘦了。”
田恬笑笑。
“對了，這是你小同學吧，我在樓下碰到，說是來找你，我就帶她上來了。”
“田恬！”陳曉如的羊角辮活潑地晃了幾下。
田恬無力點頭：“陳曉如，你好，你怎麽來了？”
唉，要是不來，說不定她就能聽完李大妮說的話了。
她知道這和陳曉如沒關系，但就是心裏有點不得勁，她需要時間調整一下。
“我聽以前的同學說，你住在這裏，我們今天一起回學校啊。”陳曉如和田恬當上了同桌，覺得和田恬已經熟悉了，話就多了起來，小嘴叭叭的。
田恬“哦”了一聲。
陳媽媽比較敏感，看到田恬的神色，柔聲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田恬搖頭：“沒有不方便。”
周阿姨顯然更了解田恬，經田媽媽這麽一提醒，她從田恬高了的喜悅中回過神來，關心道：“田恬，是你爸媽……”
田恬幹脆承認了下來。
聽完李大妮的話這件事肯定做不到，還不如順着大人的話頭，拿下個月的生活費吧。
拿到手的錢才是真的。
她低落道：“我爸媽還沒給我生活費。”
“啊？這……”怎麽可能？
陳曉如被捂住嘴，唔唔兩聲，無辜看向媽媽。
陳媽媽警告看了眼孩子，陳曉如立馬不敢造作。
“要不，我們先回避一下？”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田恬表情平靜，并不在意的樣子：“陳媽媽，沒關系，我們家的事，家屬樓裏的鄰居都心知肚明。”
其實，大部分只是私底下說說，誰家沒說議論過別人家啊。
但田恬就是要“敗壞”一下李大妮和田勇的名聲，要不然她怎麽裝小可憐呢？
不對，她就是小可憐，不用裝。
周蘭心疼道：“我去給你爸媽說說。”
她也不想插手別人家的事情，可就是心疼田恬這個孩子，總覺得這個孩子不該是這樣。
陳曉如拉拉陳媽媽的手，眼神乞求，“媽媽，我們過去看看。”
嗚嗚，她都不知道田恬家裏這樣對田恬，還以為田恬家裏人肯定特別疼她。
田恬是懂得如何利用人數優勢的，她禮貌請求陳媽媽：“阿姨，要是您不嫌棄，可以去我們家坐坐。”
她小聲道：“我爸媽特別要面子，要是有客人在，他們說不定就大方點。”
“不過，如果您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她從來不給李大妮田勇留面子，也沒必要替他們省錢。
陳媽媽今天來這裏，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請田恬多幫幫陳曉如學習。這些人情世故先不談，只看田恬這個孩子，的确讓人忍不住憐惜。
為生活費發愁也不妨礙人家學習好，真是一個堅強有韌勁的學生。
陳媽媽一向不愛摻和別人家的家事，這一次豁出去了，點頭：“好。”
田恬帶着周阿姨和陳曉如母女出現在家門口。
李大妮和田勇解除田恬不在家門口的警報後，往走廊看過，知道田恬在和他們聊天，這會兒裝模作樣道：“周醫生回來了？這兩位是？”
陳媽媽微笑道：“田恬媽媽你好，我是田恬同學的媽媽，我想着兩個孩子一起去車站乘車比較方便，就過來看看田恬出發了沒。”
李大妮恍然大悟：“田恬，那你快走吧，別讓人家等。”
田恬低頭，沒動，輕聲道：“媽，你還沒給我這個月的生活費。”
周蘭故作驚訝搭話道：“大妮啊，孩子都要回校了，你們怎麽還沒給孩子生活費？”
陳媽媽也驚訝看過去。
陳曉如烏黑的眼睛滴溜溜轉動，天真道：“阿姨，田恬考得那麽好，不是有獎學金嗎？您替她收着了，對吧？我媽媽也替我收零花錢。”
這回她聰明了，一口氣說完，不給媽媽捂嘴的機會。
陳媽媽扶額，來不及捂嘴。
李大妮和田勇尴尬了。
田勇嘴裏責備：“你怎麽回事？忙東忙西，都忙昏頭了。”
李大妮不情不願拿出錢包：“你也忙忘了，你給田恬也可以啊。”
田勇半點不為所動：“你給就可以了，別磨蹭。”
李大妮翻了個白眼，話是他說的，錢是她給的，什麽男人啊。
她割肉似的抽出兩張十塊：“省着點用。”
田恬接過，為難道：“媽，食堂的菜升價了。”
物價升了，她知道紡織廠這個月漲了點工資。
“對啊，木須肉要八毛，”陳曉如報菜價，她感嘆道。“怪不得田恬平時都不吃肉，只吃菜。原來是阿姨的生活費給少了。阿姨，您給多一點——”
“唔……”
陳曉如發現自己又被捂嘴了，轉頭一看，咦，媽媽的兩只手好好地在那裏，沒有動呢，她順着手一看，居然是田恬！
田恬搖頭，眼神滿是認真，“不要說了。”
轉頭，田恬和李大妮道：“媽媽，不用了，我省着點花。”
在小心眼的人看來，這樣的話術聽上去特別諷刺，田勇怒瞪一眼李大妮，“給。”
這麽多人，他還要不要面子了！
李大妮舍不得，用她的錢來打腫臉充胖子，可到底還是被田勇給鎮住了，又從錢包中艱難拿出十塊錢，“再多真的就沒有了。”
田恬這次是真的不想收，她後退道：“媽，不用了。”
她沒有以退為進。這筆錢如果要拿，也要是她自己争取的，不能讓陳曉如牽扯進來。
她請人幫忙，也是有原則的，小孩子最好少和李大妮田勇産生交集，因為大人有自保能力，但是小孩子沒有。陳曉如和她差不多，她需要保護陳曉如。
李大妮聞言一喜，正想把錢收回，這可是小妮子自己不要的。
等李大妮把錢收回去，田恬覺得陳曉如這事完了，立馬開始她的表演。
田恬咬唇，眼眶立刻蓄滿淚水，擡頭哽咽：“爸，媽，我剛才都聽到了。”
李大妮動作一頓，田勇也愣住。
田恬繼續道：“我知道，我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她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田恬面上激動得傷心欲絕，其實在很冷靜地觀察李大妮和田勇的反應。
李大妮瞳孔微縮，目光游移，張嘴好像想說什麽，最後無措看向田勇。
田勇一開始是瞪大眼睛，雙拳緊握，很快躲避她的視線。
夫妻倆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田勇恨鐵不成鋼，站出來道：“你聽錯了，怎麽可能？”
他終于看了過來，眨眼頻率卻比之前高了許多。
田恬咬唇，看向李大妮：“我聽到媽說了，說……我又不是親女兒，沒必要給我花錢。”
她半是試探半是肯定地将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李大妮眼珠子轉向右上方：“田恬啊，你真的聽錯了，我是說……我是說，你是我們的親女兒，你聽多了一個不字。”
“算了，你不就是想要多點生活費嗎？給你就是了。”為了截住話頭，李大妮顧不得省錢了，将還沒捂熱的錢用力塞過來。
田恬裝作不在意，實則緊緊抓住了那張錢，嘴上卻還在質疑：“真的嗎？可是我明明聽到是那樣的！我知道，爸媽從小不喜歡我，我……”
她“哇”一聲哭出來，“難道就因為我是女孩子嗎？”
周蘭終于反應過來。
話題太過勁爆，她大腦都當機了。
周蘭連忙過去安慰田恬，下意識覺得田恬說的話太過匪夷所思。
怎麽可能？
就算隔壁田勇李大妮的确不做人，的确重男輕女，但田恬怎麽可能不是他們的孩子？
當時田勇和李大妮抱回來的時候，她還看過呢，那麽小一只。
要不是親女兒，田勇和李大妮為什麽要養田恬？
醫生和為人父母的慣性思維讓周蘭的想法局限在這上面，她始終相信家屬院裏的工人雖然有很多小毛病，但是在大是大非上絕對不會出錯。
“傻孩子，你想太多了，”周蘭沒好氣地和對面的混蛋父母道，“看你們平常都過分成什麽樣子，孩子都這樣想了。”
李大妮腿有點軟，剛才差點以為他們要露餡了。
她扶住桌子：“周醫生，我們……”
田勇到底還是比李大妮要厚臉皮點，他這次不摳了，從口袋掏出二十塊錢：“行了，行了，別哭了，我們的确有點重男輕女，但你這是瞎想，拿去花吧。”
其實，他的手全是冷汗。
要真是被人發現了田恬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發現當初事情的真相，他們夫妻倆可是要進局子的。
田勇咽了咽口水，他可不想坐牢。
陳媽媽默默站在一邊，捏緊了孩子的手。
今天可真是開眼界了，這一幕幕的，怎麽比電視劇還要刺激呢？
陳曉如被媽媽捏疼了也不敢說。
田恬讓她不要說話嗚嗚嗚，可是她好想知道田恬為什麽不讓她說話，還想知道田恬到底是不是阿姨家的親女兒？她心裏像是有一百只螞蟻在爬，心癢癢得很。
周蘭充當和事佬，讓田恬去上學。
田恬抿唇，淚水跟斷線的珠子似的，一直掉個不停。
她收拾好書包，裝作賭氣，沒和李大妮田勇打招呼，紅着眼和陳曉如一起出了門。
家裏總算安生下來。
李大妮直接癱坐在地上，顫着聲問：“阿勇，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聽……”
“還說！”田勇咬牙切齒，用力斥責，“還嫌說得不夠多嗎？”
李大妮捂住嘴巴，脖頸僵硬地點頭，又搖頭，示意自己不說了，不敢說了。
…
臨上車前，陳媽媽擔心地看向田恬。
田恬心情早就平複了，只不過她的肌膚比較敏感，眼皮紅紅的，很難消，看上去就還是很傷心。
“阿姨，我沒事，”她抿抿唇，朝陳媽媽鞠躬，“阿姨，對不起，讓您和陳曉如牽扯進來。”
現在反省一下，她當時太心急了。
“沒事沒事，”陳媽媽驚愕，連忙扶起田恬，“不用這麽大禮，真沒事。”
田恬目光幽遠，“阿姨，我和陳曉如是同桌，在學習上我會盡可能幫她的。”
就當是她今天的賠禮。
陳媽媽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她摸摸鼻子：“那阿姨替曉如謝謝你。”
這孩子，怎麽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難道聰明的孩子都是這麽厲害？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田恬很羨慕陳曉如有這樣一個為她着想的媽媽。
她就沒有。
心裏某個地方塌了一塊，只有她知道。
她自己在那塊地方建起了城牆，護衛自己。
田恬看向不遠處，熟悉的大巴正在往這邊過來，禮貌道長：“阿姨，車來了，我們走了。”
陳媽媽點頭：“好。”
陳曉如跟媽媽揮揮手，迫不及待跟上田恬的步伐，結果剛邁開一步，就被陳媽媽一把拉住書包帶子。
陳媽媽小聲囑咐：“待會兒多照顧一下田恬，知道吧？”
陳曉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大巴颠颠地啓動，車上汽油味很重。
田恬微微皺眉，無論坐多少次車，還是有點難以适應這樣的氣味，但能忍受就是了。
陳曉如緊張問道：“田恬，你還好嗎？”
田恬扭頭，對上陳曉如關切的眼神。
她心裏不由一嘆。
“我沒事。”
陳曉如看上去不太相信。
田恬不太習慣這種來自同學的關心，以前她和同學很少交集，見面就是打個招呼，從不會深入到這個地步。
為了轉移陳曉如的注意力，田恬道：“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麽不讓你繼續說嗎？”
陳曉如感覺自己像是被班主任林老師盯着，不由挺直了腰板，好學生似的搖搖頭，臉上滿是求知欲。
“你以後不要随便幫別人說話，很容易被別人當槍使。”田恬嚴肅道。
陳曉如想了幾秒，驚呼：“我沒想過哎！”
還能這樣嗎？
田恬：……
她認真給陳曉如解釋：“你看不過眼，出聲了，我爸媽是不是被你的話刺激到了，馬上拿出錢？”
陳曉如：“這不是好事嗎？”
她想不通田恬的話。
田恬搖頭：“我是當事人，我都還沒出聲，你就說了，你想想，我是不是什麽都沒幹就拿到錢？但實際上你當了我的發言人？萬一後面有什麽事，我爸媽說人壞話，會全都推到你身上。”
陳曉如：“你爸媽還會這樣？”
田恬：“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這樣，但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呢？”
其實這樣幾率比較小，畢竟這是掉面子的事情，那兩個要面子的大人，應該不會說出去。
但還是那句話，狗急還會跳牆，萬一呢？
陳曉如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握緊拳頭：“沒關系，我們可以找我爸媽幫忙，還可以找你隔壁的周阿姨幫忙。他們會說清楚的。”
田恬慶幸陳曉如還知道這樣，但是，該囑咐的還是要囑咐。
“以後如果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不要強出頭，知道嗎？要找力量可以抗衡的人幫忙。我們還是小孩子，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好好長大。”
這次是她理虧，她認。所以她要和陳曉如說清楚其中的利害。
“這事回去要和你爸媽說，知道嗎？”
陳曉如和她不一樣，陳曉如一看就是受家裏重視的，必須讓家長清楚來龍去脈。
她也做好了陳曉如家長以後不讓陳曉如和她來往的準備。
家長們應該都不喜歡她這樣的孩子吧？
她不僅撒謊，還差點把小孩子卷進風波中。
田恬已經完全不記得陳曉如打斷的那一聲，導致她沒有聽完李大妮說話這回事。
“放心，我回去一定和爸媽說。”和爸媽說說田恬有多厲害！
陳曉如眼睛亮放閃閃的，滿是光，“田恬，你真的好厲害，和大人一樣，連這個都懂！”
田恬：？？？
事情的發展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陳曉如嘚吧嘚吧地說：“被人當槍使原來是這樣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但你一說，我就知道，你也太會教了吧！”
田恬無奈揉太陽穴，她終于知道陳媽媽為什麽總是扶額了。
過了會兒，田恬的手臂突然被挽住。
她平靜地扭頭望去，手卻有點不适應地握成拳。
“田恬，我能問你個事兒嗎？”
“說。”
“我在我外婆家聽過，有很多女孩子都被親生父母送給其他人。你真的聽到你媽媽說你不是她的親——，那你到底是你爸媽的親——”陳曉如的眼睛眨巴兩下，她也知道說完不太合适，就停在這裏。
田恬被重新提醒這件事，不由感嘆，多巧，連停頓都一模一樣。
這個問題問得好，簡直問到了心坎上。
田恬：“我也想知道。”
但當時不是被你打斷了嗎？
她悵然幾秒，拍拍陳曉如，“快到了，準備下車吧。”
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
陳曉如問題來得快，去得也快，沒糾結。田恬卻反倒被激起內心的波瀾。
陳曉如說的不失為一種可能。萬一是她親生父母親自把她送給李大妮田勇的呢？
她不由慶幸當初沒有貿然去報案。
從李大妮和田勇當時的反應看來，他們好像在害怕什麽，并不想讓人覺得她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這麽看來，她還是有點主動權在手上的。
這有利于她。
田恬沒得到更多信息，但這些也足夠了。她試探出了李大妮和田勇的底線在哪兒，以後也能更有技巧地和他們相處。
她和李大妮田勇的關系就像一道應用題，已知條件太少，她無法從中得到答案，只能靠時間慢慢揭曉。
田恬重新将心思放在了學習上。
對她而言，學習才是生活的重心，其他的都是調劑。
中段考來之前，有一個運動會。
田恬見長跑沒女生報名，她上去報了。
她現在逐漸喜歡上了跑步，一開始的确很累，不過她現在感受到了一點樂趣。她會有意識控制自己的速度，把握自己的體力流失，在最後一段沖刺，挑戰身體極限，朝着最後的終點堅定前進。
呼呼風聲從耳邊掠過，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她。
她不是在和其他人比賽，她在和自己比賽。
田恬拿到了長跑比賽第一名。
她希望在接下來的中段考，也能取得這個成績。
成績揭曉之前的那天傍晚，連慶陽特地跑到班上找她。
田恬看到他，都無奈了。
“有什麽事？”
“我這次一定超過你。”連慶陽自認為這次考得相當不錯，他上半學期周末一直在跟老師補習，現在已經超過了學校的進度，他就不信田恬還能超過他。
“哦。”田恬眼睛都沒從書本上移開。
這副樣子在連慶陽看來，就是田恬考得不好，現在正抓緊時間查缺補漏。
他洋洋得意。
爸媽都說，小升初只是意外，到了初中，女生一定比不過男生，他是男生，先天就有優勢。
“我的數理化肯定能和你拉開差距。”
田恬剛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連慶陽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唐突，探頭進去，想知道田恬在看什麽，順便嘲諷兩句田恬亡羊補牢，可一看書頁上的內容，他疑惑，這些知識他怎麽沒看過？
再仔細一看，居然是初二上學期的內容！
怎麽可能？！
“你你你！”連慶陽慌了，一邊跳腳一邊結巴。
她看得懂嗎？
肯定是在裝樣子騙他！
“你……”就在他整理好思緒，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高亢的聲音從走廊那邊傳來。
“出成績啦！”
連慶陽的話咽在嗓子眼，算了，不和她一般計較，還是看成績比較重要。用成績說話才是他的風格，他一定超過她。
連慶陽轉身，差點被跑過來的人撞到。
“你誰啊，也太不小心了！”
“對不起對不起！”陳曉如連聲道歉，心思卻半點不在道歉上。
她太激動了！
“田恬！”陳曉如上氣不接下氣，雙眼冒着紅光似的，撐在窗臺上道，“你第一名！”
轟——
連慶陽感覺天都塌了。
“怎麽可能？你一定看錯了？”連慶陽抓住陳曉如的衣服。
陳曉如：？
“你誰啊？抓我衣服幹嘛？”她剛才不都道歉了嘛。
陳曉如捂住自己衣服，掙脫連慶陽。
連慶陽全副心思都在名詞上，下意識否決：“她不可能是第一名。”
陳曉如剛才太激動，沒心思聽連慶陽的話，現在聽到了，這可踩到了她的雷區。
田恬那麽厲害，是她心中的榜樣，她不允許有人诋毀田恬！
“怎麽不可能，田恬就是第一名，而是還是滿分第一！你不信你自己下去看！”
連慶陽一邊呢喃着“不可能”，一邊一陣風似的跑了。
“什麽人啊，也太奇怪了。”陳曉如嘟起嘴不滿道，轉頭看田恬，好家夥，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座位上看書。
不愧是她偶像。
“田恬，你不去看看？”
“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田恬的目光終于從書上挪開。
陳曉如：“你信我？”
田恬看了她一眼：“為什麽不信？你沒必要騙我。”
陳曉如太開心了，嘿嘿，田恬信她，一點都不像剛才那個奇怪的男同學，她說一句，他反駁一句。
“田恬啊，你太厲害了，哈哈哈！”陳曉如喜滋滋道。
田恬問：“你呢？”
陳曉如：“我？”
“對啊，你的成績……”
陳曉如轉身一溜煙兒跑了，聲音從風中傳來：“我去看看，我忘看了！”
田恬的目光重新落回書上。
她的情緒不像面上那麽平靜，但一顆心卻穩穩當當地落在肚子裏。
這個成績，比她預期中要好！
老師居然給她滿分！
她和校長談判的時候，應該能多點籌碼？
樓下。
陳曉如扭着身子艱難擠到前面，目光忽地一定。
咦？站在最前面的不就是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男生？
連慶陽雙眼無神，語無倫次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陳曉如身子一震，被男生突然的怒吼給驚到了。
好可怕啊。
她揉揉耳朵，特地繞開那邊，反正以她的成績肯定不會在第一版。
周圍的人看似在看成績，其實都在偷偷摸摸往那邊看去。
陳曉如的膽子大了些。
“他這是咋了？”她不認識旁邊的同學，但并不妨礙她打聽八卦。
她就納悶了，這個男同學為什麽和田恬過不去。
隔壁的同學十分樂于分享：“他是第二名啊。”
“你不知道啊，他以前在小學一直是第一名，好讨厭的，拿鼻孔看人，話裏話外就是看不起其他人。他以為自己小升初全縣第一穩穩的，誰知道考了個第二。”
陳曉如柳眉倒豎：“怎麽能這樣！”
田恬從來不這樣！
每次她有問題，或者其他同學有問題拿去詢問的時候，田恬都會耐心解答。
旁邊又有同學左右看看，小聲道：“其實正常來說，開學典禮上臺發言的應該是第一名，他第二名能上去發言，不就是因為副校長是他大伯嘛！”
陳曉如到吸一口冷氣：“嘶……”
這可是大新聞！
她顧不得看自己成績了，恨不得馬上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田恬。
這本應該是田恬的榮譽啊！
陳曉如心裏為田恬感到可惜，又郁悶，又憤怒。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學校怎麽能這樣？連慶陽怎麽能這樣？
陳曉如怒瞪連慶陽，但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連慶陽根本沒意識到周圍的聲音。
他用胳膊捂住頭，不停敲自己腦袋，突然哀嚎一聲，“我要去找老師！”
他不信！他不信怎麽有人可以滿分？怎麽有人可以超過他！
于是乎，連慶陽弄得動靜這麽大，怎麽可能不引人注目？
一傳十十傳百，于是乎，整個年級都知道連慶陽因為沒拿到第一名瘋了！
謠言就是這樣傳出來的……
連慶陽一把推開老師們經常開級會的辦公室門。
一般分發試卷改試卷都在這裏進行，出成績的時候，也是如此。
“老師……我！”
連副校長黑了臉，聲音嚴厲：“出去！敲門，等老師說進來再進來！連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嗎？”
連慶陽發熱的腦袋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忽地醒悟過來。
從出成績後，他都做了什麽？！
連慶陽站直身體，默默退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沒被敲響。
陳曉如又氣喘籲籲回到教室。
“你平時不是最讨厭跑步鍛煉的嗎？今天都跑多少回了？我看你還挺樂意的。”田恬拿出待會兒晚讀要背的資料。
陳曉如擺擺手，一屁股坐下來，氣還沒喘勻，就道：“我有一個大——消息！”用語氣證明了這個消息到底有多大。
田恬：“什麽大——消息？”
她今天心情不錯，調侃兩句陳曉如。
陳曉如的臉頰鼓起來：“真的真的很重要！”
她氣憤道：“原來開學典禮上臺致辭的人不應該是連慶陽，而是你！”
陳曉如狠狠記住了那個男生的名字。
田恬一愣，而後笑道：“這樣。”
“你的反應就這？”陳曉如扒着田恬追問。
這是多麽大的事啊，上臺的機會喔，說不定人生僅此一次，啊，應該不會，田恬成績好，這次期中考不也拿到了第一？
“那這次期中考應該輪到你了吧？”
田恬搖頭：“我不想上。”
上臺這件事，在覺得是榮譽的人看來是榮譽，在不覺得不是榮譽的人面前，什麽都不是。
她是後者。
陳曉如傻眼了。
還有人不喜歡上臺？
看到陳曉如一臉“我不理解”的表情，田恬笑道：“我對上臺講話沒執念，我只對第一有執念。”
陳曉如愣愣看着田恬。
她年紀輕輕，還不懂什麽叫做霸氣側漏，只知道田恬說這話的時候，身上好似有光芒，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耀眼。
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有追求該是什麽樣的。
“田恬……”陳曉如忍不住呢喃，“我好崇拜你啊。”
田恬脫口道：“不要崇拜姐，姐只是個傳說。”
陳曉如：？
田恬：？
她到底說了什麽啊。
田恬真不知道這句話怎麽蹦出來的，她掩飾道：“晚自習快開始了，你趕緊把課本拿出來。”
陳曉如對田恬敬佩非常，現在只覺得田恬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根本沒細想田恬還會有說錯話的時刻。
她哦哦兩聲，田恬說什麽就照做。
因為成績出來了，班級的氣氛有點浮躁。
田恬拿着課本，第一次心不在焉起來。
她往走廊的方向看過去，班主任林老師什麽時候來呢？
她好想早點和林老師申請跳級。
不光是她這樣想，全班同學都是這樣想，陳曉如的眼睛像是粘在了門上，心裏作鬥争，“我既希望林老師來，又希望林老師不要來得那麽快。”
田恬克制住了走神的沖動，沉下心來背書。
神出鬼沒或許是班主任們的必備技能，在同學們說小話打小鬧看讀物，氣氛一片火熱的時候，林老師捧着一大堆東西突然出現在教室後面。
“你們可真行啊。”
一句話讓教室立馬安靜得落針可聞。
後面轉書的男同學跟做賊似的，小心翼翼放下手裏的書本。
等了半分鐘，林老師才重新說話：“這一次中段考，我對某些同學很不滿意。”
班裏的同學都變得神色凝重起來，林老師沒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覺得林老師是在說自己。
田恬冷靜觀察林老師的言行神态。
她從老師們身上，除了學習知識，還學習到了很多做人的本領，特別是用在田沖身上，十分有效。
比如暑假時，她問田沖吃什麽，總會給出兩個選擇，而不是直接詢問嗎，讓田沖跟着她的思路走，就是從劉老師布置作業時的問話小技巧上學到的。
現在她又學會了一招，那就是不要說得太詳細，要讓聽的人下意識認為是自己。
林老師洋洋灑灑在上面列舉某些同學沒考好的證據和壞處，同學們大氣不敢出，個個都擔心自己考得差。
而後，話鋒一轉。
“當然，我們班也有考得十分出色的同學，但是，也不能驕傲，因為這只是中段考的成績，不代表以後，對不對，還要繼續努力。”
林老師終于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她帶頭鼓掌：“讓我們一起恭喜田恬同學以滿分的成績獲得本次中段考的第一名！”
同學們歡呼起來。
第一名屬于他們班，這是集體的榮譽！
這種聲音在整棟樓中特別突出，同學們也是有炫耀心的，就是要讓別班同學知道他們班與衆不同。
田恬接收到林老師慈愛的目光，不好意思笑笑。
“改卷的時候，所有語文老師都看過田恬同學的作文，沒有老師舍得扣分。這說明什麽，說明只要你有實力，老師們也下不了手啊。我把田恬的語文作文和英語作文都複印了出來，待會兒班長把複印卷貼在教室後面，每個人都去看，給我好好看看！”
大家羨慕看向田恬，陳曉如朝田恬擠擠眼睛，與有榮焉地驕傲揚起笑臉。
林老師讓前排的同學分發試卷，教室氣氛又重新活躍起來。
“田恬，你來一下。”
聽到林老師這麽說，田恬立馬站起來，這正符合她的心思。
“這次你考得很好，以前初一都沒有考過這麽好的學生，級長的意思是，讓你分享一下學習心得，可以嗎？”
田恬點頭：“當然可以。”
她試探道：“用寫的行嗎？”
林老師笑了，“那太麻煩了，還是用廣播吧。不用怕。隔着喇叭，沒人能看到你。”
田恬略微有點苦惱，點頭。
林老師知道田恬不是個吝啬分享的孩子，拍拍她，“回去準備一下吧，明天晚上就要了。”
可田恬卻沒有挪動腳步。
林老師擡頭。
“林老師，”田恬抿抿唇，“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林老師的聲音比在教室更加溫柔。
田恬下定決心，目光堅毅：“我想跳級。”
林老師以為自己見多了學生搞幺蛾子，可沒想到，最大的煩惱居然來自于成績最好的學生！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林老師急了。
要知道，就憑田恬現在的成績，穩紮穩打三年，她有信心田恬可進入全市前十，再大膽一點，前三也是可以，再激進一點，市狀元也是可以肖想的。
田恬聲音平穩，面上平靜，點頭道：“林老師，我知道我在說什麽，做什麽。”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了。
她要堅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