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紫藤花落盡時

第6章 隕落

隕落

“我想在夢裏，永遠。不要問我為什麽，因為在夢裏……紫藤花永不會落。”顧凡煙還沉浸在和沐允的快樂中，現實正悄悄向他走來。

天與海的交界處渲染上一層金色，太陽已着新裝，靜靜等待月亮入海。

顧凡煙望着熟睡的沐允，眼神雖已渙散，依舊含情脈脈。

伸手按響了病床邊的呼叫器，李醫生聞聲趕來，為顧凡煙做了檢查。

沐允被驚醒，站在一旁看着，眼睛裏無法掩飾的擔心。

顧凡煙裝出一副很輕松的樣子，朝沐允笑了笑：“允允？出去散步麽？一起看日出啊？”

沐允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凡煙，如果你的病情能和你一樣樂觀就好了。”

李醫生一邊記錄顧凡煙的狀況，一邊道：“顧醫生，實話告訴你吧，其實剩這幾天在醫院也是過，出院接受藥物治療也是過，只是在醫院能活的久點，選擇在你。”

顧凡煙笑了一聲：“謝謝李醫生，辛苦了，我們都是見證生死的人，自然規律罷了，在醫院被病折磨致死，還不如我和家人好好道別，我出院。”

沐允想挽留，拉着顧凡煙的手使勁搖頭，顧凡煙眼睛裏一無既往的滿是寵愛，擦去他眼角的淚水，溫柔道：“允兒，我們早就知道結果了，早就已經為它的到來做好了準備啊，你忘了我說的嗎？今年的花不凋謝，明年更美的芬芳就無法綻放，聽話，不想我多陪陪你嗎？”

“可是……”

“聽話，你也可以做醫生啊，繼續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我們可都是學的醫。”

沐允點了點頭：“嗯……我會去面試醫生，在醫學道路上等你……”

顧凡煙捧着他的臉蛋，努力擠出微笑：“乖，去看日出嗎？”

“好。等我換一下衣服。”

這次換沐允開車，顧凡煙坐在車後，目不轉睛盯着沐允的背影，生怕沒機會再多看一眼。

沐允遞給顧凡煙一瓶水道：“老攻，把藥吃了。”

顧凡煙笑嘻嘻的接過水：“沒有老婆我還真忘了呢。”

“別說笑了，快吃吧。”

“嗯嗯，遵命老婆大人。”

海邊的沙灘兩抹黑影被斑駁的金色覆蓋，太陽躍出水面，波光粼粼。

顧凡煙坐在水邊，手在水裏來回游動，感受新的一天，感受黎明，感受夢中的新生。

沐允靠在他身上，被他一把摟過，攔上了沐允的腰。

沐允耳邊傳來幾個模模糊糊的音節，很啞很粗又很無力，但沐允聽的真切，還是那三個字。

說了無數次的三個字，但這次感覺與以往不同，像是被時光狠狠鞭策過，已經支離破碎。

沐允依舊認真回應着：“其實……六年前的那一晚，我就喜歡上了你。”

顧凡煙會心一笑，揉了揉他的臉，道：“是嗎？如果我說我當時不喜歡你呢。”

“我才不信，你騙人，不喜歡我幹嘛天天在沒燈的小路上跟着我，幹嘛在有人欺負我的時候替我出頭。”

顧凡煙大笑起來，聲音雖嘶啞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無法被客觀因素影響：“哈哈哈，你猜為什麽？難道是我喜歡你嗎？”

顧凡煙輕輕撫着沐允的頭，将他往自己懷裏按了按，道：“聽着允兒，等我走了你要常去公園看紫藤花，說不定哪天我就突然回來了，在長椅上等你呢。”

沐允長吸一口氣，融進顧凡煙懷裏：“我當然會的。”

“我最擔心的是你，你不要老是那麽腼腆，我會讓小繁多照顧照顧你，剛去醫院就跟着他，他挺老實的。”

“真羨慕你，這麽年輕就出師了。”

“嗯，相信你很快會和我一樣厲害，到時候也收幾個徒弟。還有，作為我老婆必須有底線，有些人就不能慣着，不要讓自己受委屈。”

沐允輕點了一下頭，将臉深深埋進顧凡煙懷裏，臉微泛紅，撒嬌道：“你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下輩子還我，這筆賬我記下了。”

“好好好，我也記下了，一定還你。”

空中的白雲伸展開來，陽光透過雲層傾瀉入深海，灑在他們擁吻的身影上。

“走吧老攻，天亮了，今天有好多計劃呢。逛街，拍照，看電影，回家……”

“好好，都聽你的。”

這一天過的很慢很慢，他們好像過了大半輩子，黃昏才攜手同歸。

顧凡煙的家人都知道他的病情，但是誰也沒有哭的稀裏嘩啦而是和往常一樣，努力表現的開開心心的和顧凡煙閑聊。

顧凡煙最看不慣的就是哭，覺得哭沒有用還顯得矯情。桀骜不馴的性格讓他從小就很少流淚，可想而知能讓他流淚的事是多麽殘酷。

在顧凡煙看來：“反正結果都一樣，我還沒死你哭的稀裏嘩啦是生怕我多活一秒浪費你眼淚嗎？開開心心的不好嗎？

真的愛是刻在骨子裏的，愛要發自內心的關心在意，即使自己離世又如何？永遠活在愛的人心裏夢裏啊。

自己生活過的痕跡雖然會被歲月抹去，但總有些事是會留下來的，人心是最好的保險箱不是嗎？任何做過的事的痕跡都會消失但印在心裏就會永遠留存。

我并不會因為自己得了絕症就認為世間不公，可能這也是一種獨特的幸運呢？樂觀一點，更加珍惜時間不是更幸福嗎？”

顧凡煙是來給家人道別的，心裏從來沒放下過沐允：“爸媽，我走後就由允兒替我盡孝了，允兒可憐，一定要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讓他感覺像是自己的家一般，我無法兌現照顧他一生的承諾了，只能……麻煩您倆老多照顧照顧他了。”

“知道，媽都知道，媽早把允兒當我親兒子了。”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生命的最後一程希望允允陪我度過……因為我答應過他要陪他共度一生的。”

顧夢染邊擦淚邊嗚咽：“好……确實應該讓允兒陪你，凡煙，祝你無憾。”

“嗯，我跟允允回去了，你們也早些休息。”

顧凡煙剛到家就撲到床上，抱着被子滾了一圈。

沐允換上睡衣坐在床邊問顧凡煙：“老攻，餓嗎？要不我去給你熱杯牛奶？”

“哈哈，不了，我更饞你呦。”

沐允沉默不語，顧凡煙則把沉默當默認，迅速将他拉上床，拽進被窩。

沐允的小腦袋往他懷裏蹭了蹭，閉上眼睛道：“你太壞了，你要抛棄我。”

“沒有的寶貝，老攻沒有抛棄你，聽話睡吧。”

“嗯……”

微風拂過，在黑夜裏悄悄摘下紫藤樹的花，留下幹枯的枝條。

幾天後的夜裏沐允坐在窗戶邊記錄着和顧凡煙生命中的最後時光。

“我們去了海邊度假，看了大海，看了日出；我們去看了電影，吃了大餐；我們一起逛街，拍了好多照片，對了，還有老攻給我買了一臺車，讓我上班開，我已經應聘上實習醫生啦；我們……”

沐允頓了一下道：“老攻我們明天去哪？”

顧凡煙拖着将要油盡燈枯的身子走到沐允身邊，在他身上圍了一條毯子，喉喽裏幾乎發不出聲音：“允……允，夜裏……冷，早些睡吧……明天……去看紫藤花……”

沐允扶着顧凡煙來到床邊坐下，道：“嗯……那就去公園，老攻……親一個……”

夜很漫長也很枯燥，誰也沒有睡着，互相打量着，都怕會忘了彼此的聲音，彼此的容貌，直到深夜。

早上被顧凡煙的嘔吐聲吵醒，沐允用力捂住耳朵，蜷縮成一團，不想聽見那聲音，淚水流到床單上，流在被子上。

顧凡煙喘息聲很大，緩緩走到卧室，癱倒在床上。

每一聲喘息都是顧凡煙為活着陪沐允做出的最大的努力，雖然及其痛苦，但為了能多陪他一秒都是值得的。

一聲聲喘息如一把刀，用力刺進沐允的心髒，拔出來再刺，盡管已經千瘡百孔，沐允都默默忍着，雙向奔赴的愛才有意義。

公園裏的紫藤花已經所剩無幾，沐允走在前面，伸出手接住了一朵被風吹落的紫藤花，早已失去鮮豔的紫色，花瓣邊緣已經發黃幹枯。

滿地都是落花，紫色的花海中蕩起朵朵金色的浪花。

沐允漫無目的的繼續往前走，顧凡煙好似失去靈魂般緩慢向沐允移動。

沐允走的很慢，清風肆無忌憚摘下一朵朵花，從空中撒下，灑滿地面，灑在沐允身上。

沐允神情恍惚，顆顆淚珠順着他臉部優美的弧線落在地面，刺眼的陽光穿透雲層，沐允依然戴着帽子，。

他不敢轉身，怕被他看到眼淚。

長廊的盡頭是臺階，沐允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正準備攙扶他可是一轉身沒了他的身影。

沐允發瘋似的往回跑，像他五歲那年一樣，邊跑邊喊：“凡煙……凡煙你在呢？！”

跑了一段路看到了他，不知何時跌倒在花海中，被落花一點點掩埋。

顧凡煙已經失去意識，但還隐隐約約能聽到沐允的哭聲和救護車的鳴笛聲。

搶救室外，沐允如坐針氈，拼命安慰自己，可等來的還是那張病危通知書。

浣紗持筆的手已經顫抖到無法寫字，顫顫巍巍簽上了名。

顧夢染和浣紗抱在一起相擁而泣，誰也不再隐瞞情緒，該來的還是來了。

病房外的走廊上，沐允癱坐在那裏，自言自語：“沒事兒的，凡煙……凡煙暈倒過好幾次了，不都醒過來了嘛，這次也一樣……一樣，一會就醒了，凡煙沒事的，我不能哭，我要……要等他醒來。”

這次顧凡煙沒有再像之前一樣醒來，夜裏他走了，沐允緊緊握着他的手，感受他最後的體溫。

李醫生來為他摘下了呼吸機，取下了滿身的管子，努力壓着發顫的聲音：“死亡時間……2點25分14秒……”

所有人都出去了，病房裏只剩下了顧凡煙和沐允。

沐允慢慢爬上床，爬到顧凡煙身邊，将他從床上抱起抱在懷裏，明顯能感受到他的身體越來越冷。

抱的很緊，和他貼的很近。

沐允聲音發顫道：“冷了吧……我抱着你，給你暖暖就不冷了……就像以前冬天你讓我把手放進你衣服裏給我暖手一樣。你可真經不起冷，現在還是夏天呢怎麽手這麽涼。”

“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理我……你不要我了嗎？”

沐允撕心裂肺的大哭：“顧凡煙！你醒醒……你要陪我看日出你要陪我一輩子的……你騙我……你騙我！”！

不管沐允如何阻攔，顧凡煙的遺體還是火化了。

整理遺體時入殓師在顧凡煙口袋裏翻出了一張紙條和一張照片，把東西都交給了沐允。

沐允看了一眼照片中的自己，打開了那張紙條，在心裏默念。

“允允啊，能遇見你我很幸運。一開始我以為我對你的感情只是憐憫和同情，但是後來發現我其實是喜歡上了你，我漸漸覺得照顧你是一種責任。我也感受到了你對我是那種特殊的情感，就慢慢走在了一起，彼此無法分開了。

我覺得挺抱歉的，為了和我在一起放棄了你成為作家的夢想，從了醫，我不能陪你了，我要食言了。

下輩子還你洞房花燭夜，我會一直惦記着的，不要被別人欺負了，以後我不能再保護你了。沒有我，你出門可別忘了戴墨鏡和帽子，盡量不要讓太陽曬到了。

我先走了，再見。我愛你。”

念着念着就哽咽了，紙條被沐允緊緊攥在手裏，揉成一團再展開。

直到最後他心裏放不下的還是他的寶貝，他的允允。

顧凡煙下葬了，就在別墅後面的墓園裏，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