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怎麽了?”九歌接過他脫下的朝服,挂在一旁。
“他今日在朝堂上,當着百官的面,舉薦了你。”
柴桑的話倒是讓九歌吃了一驚。
那日她拒絕謝懷安的提議後,他并未多言,她還以為此事就此作罷,沒想到他今日會在朝堂上再提。
“他大概是真的中意你。”柴桑繼續說:“這麽多年了,從未有人在朝堂上舉薦過你,即使他們心裏清楚,你可堪大任。”
“因為我是女子。”九歌直言不諱。也正是為此,她和柴桑的關系不管怎樣變化,她心裏對他始終懷有一份知遇之恩的感激。
“而且他今日上朝舉薦了你,背地裏一定會有人罵他媚上。”柴桑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謝懷安欣賞她的才學和秉性,柴桑希望她能夠坦然接受這份欣賞。
“可是我于《禮記》,真的算不上精通。”九歌心虛地說。
“你可是趙九歌,堂堂趙九歌,也有畏懼的時候?”
柴桑這話一出,九歌知道這差事她非接不可了,還是柴桑了解她,她一向最受不了別人這樣激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裏,九歌終日捧着本《禮記》,從天亮讀到天黑,翻箱倒櫃找出來的趙珩生前做過的筆記,都快翻爛了。
柴桑批完手中的奏折,見九歌還在燈下伏案看書,這樣認真的她,倒是很久沒見過了。
他坐到了她的對面,托着腮看着她全身心都投入在紙上,全然沒覺察出他的存在。
他曾以為天賦異禀加上家學淵源,鑄就了她滿腹的才學。
如今見她這樣,才在心中猜測,她五歲随趙珩離京,之後固守在安樂谷的那十年裏,她是不是一直像這幾日一般,抱着那些書反複琢磨。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她對那些學子的哀嘆、恨鐵不成鋼,從澶州到開封,對開辦書院一事的執着,不僅僅是因為趙珩的官場受挫、懷才不遇,也是因為她本身,也是一個讀書人。
“睡吧,別把眼睛熬壞了。”柴桑從她背後,拿掉她手中的筆,半勸半摟地将人從榻上趕下來。
“又不是考狀元,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
九歌仰着頭看向他:“陛下有說笑的功夫,還不如幫我看看,那句是什麽意思?”
“好好好,到床上幫你看。”柴桑一路哄着她,吹了燈就寝。
終歸是努力沒有白費,九歌在國子監講授的第一課,搏得了滿堂喝彩。
抱着書走出來,陽光灑在肩頭,她長出一口氣,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獨自走在道上,一片寂靜中突然聽到有人在吟詩。
她悄悄走了過去,那人坐在池塘邊上,右手執筆,膝頭疊放着幾張紙,一邊苦思冥想,一邊嘴裏念叨着:“日暮秋風起,葉落百鳥啼。”
“這個百鳥啼,用在這裏好不好呢?”
“據我所知,百鳥争鳴是在春天。”
聽到有人接話,那人騰地站了起來,回頭看見九歌站在她身後,立馬警惕起來:“你是誰,怎麽在這裏?”
“我是誰不重要,只是作詩一事,要多讀,更要多走多看,像公子這般,坐在樹下苦苦推敲,是不成的。”
見九歌說的有幾分道理,那人也不再執着于她的身份,而是行了個禮,無奈地說:“如今世道并不太平,我一柔弱書生,到處去走,怕是有去無回。”
九歌指着國子監的高牆:“這牆的外面,便是開封城,城中世間百态,衆生萬象,公子可有留意過?”
“就像在這國子監中,經學乃是最重要的學問,可這經學的經,不僅是故紙上那一行行字,也可是經世的經。”
那人恍然大悟,長長作了個揖:“多謝姑娘點撥,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九歌笑了笑,丢下一句話揚長而去:“我叫什麽不重要,公子若能參透這經世二字,将來必有一番作為。”
待他站直身子,前面早已沒有了九歌的身影。
在國子監平靜如水的日子裏,千裏之外的契丹卻變了天,前任大王耶律述尹突然暴斃,他的次子耶律景登上王位。
王位更疊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偏偏耶律景與衆人不同。
簡而言之,他嗜睡,有時聽着底下大臣的奏報,竟當場打起鼾來,相較于能征善戰的耶律述尹,簡直是雲泥之別。
短短兩個月,契丹朝內便一片混亂。
柴桑沒有明說,但九歌隐隐覺得他心裏有些想法。
“陛下打算親征?”用膳時,九歌特意屏退了衆人,私下問道。
柴桑喝着粥的手停在了半空,擡頭看向九歌,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動:“知我者,卿卿也。”
“這确實是絕好的機會。”九歌客觀地說道。
她知道安允十六州落在契丹手裏幾十年這件事,一直是柴桑心裏的一根刺,這根刺不拔,他便一日不能安寝。
安允十六州在外一日,大周北邊的防線便形同虛設,契丹南下便一馬平川。
他先前定下國策,先南後北,這個北,不是大梁的劉修,而是契丹。
兩征濘南,也是為了他日得以與契丹一戰。
得到了九歌的支持,柴桑更是喜上眉梢,立馬挪到九歌旁邊,捧起她的臉猛親一口。
“邊塞浩瀚壯闊,你若是能與我同去,一道執鞭縱馬,收複安允,我此生,便無憾了!”
九歌連忙捂住他的嘴:“瞎說什麽,來日方長,收回安允,南邊還有濘南、陵南和西南。”
“你曾說要以十年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這第一個十年才過去幾年,以後可不許說這樣的話。”
“你說的對,我不說了。”柴桑望着九歌,癡癡地笑着。
柴桑做好了出征的準備,定好了啓程的日期,九歌拿出了兩人的铠甲,擦拭一新,單是放在那裏,便閃着寒光。
只是誰也沒想到,臨出發的前一日,霁兒卻突然生起病來。
九歌急得團團轉,趕緊宣了太醫來看,柴桑心裏也着急上火,但還是按捺住性子,站在九歌身旁摟着她的肩,不停地安慰着她。
小孩子家本就身體弱,這病來得及,又透着些許怪異,太醫一時也說不上來是什麽病症,只是留下藥方,說先用着試試。
喂過了藥,九歌和柴桑守在霁兒的床邊。
“若是明日不見好,我便不去了,待霁兒大好了,我再追過去。”九歌抓着柴桑的手,心裏惴惴不安地說。
柴桑知道她心裏擔憂,此時他的心情也沒好到哪裏去,但一國征伐,不是兒戲,既已定下了,便沒有更改的餘地。
他也想陪着霁兒,但二十萬大周将士在等着他。
柴桑撫上九歌的臉,親吻着她的額頭:“沒事的。”
翌日一大早,霁兒不僅沒見好,還發起熱來。
柴桑穿戴好盔甲,來到霁兒的床邊,看着床上小小的身影,俯下身子,在她肉嘟嘟的臉上親了一下:“霁兒一定要好起來,霁兒将來是要做女将軍的。”
聽着這話,九歌心中一陣難以言說的悲傷莫名襲來。
她緊緊摟住柴桑,埋在他胸前,他身上的盔甲堅硬冰冷,透過中衣滲透到她的皮膚上,她卻死死抱着,不想松手。
柴桑立馬覺察出她的異樣,低聲問:“怎麽了?”
九歌沒有說話,只是死命抱着,不一會兒,柴桑胸前傳來啜泣的聲音。
“沒事的,霁兒會好的,我也會速戰速決,你在家裏等着我回來。”柴桑抱着她,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卻不敢用力,生怕身上的盔甲硌疼她。
九歌還是不放手。
“我差人去找太妃過來?”柴桑輕聲地問道,九歌很少這樣失控,他實在不放心。
九歌沒有立即回答,良久,從他胸前擡起頭來。
她深深看着柴桑,眼中的淚不知不覺間悄然落下,柴桑剛想伸出手為她拭去,她卻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溫涼柔軟,她輕輕齧咬着,唇間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柴桑閉上眼睛,俯下身,雙手摟緊她的腰,兩人貼得更緊,加深了這個吻。
天還未全亮,昏暗的燭光下,暧昧氤氲缭繞,他将她抵在床架上,耐心地描繪着她的唇形,貪戀地吮吸着她身上的桂花香。
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她的腿越來越軟,直到兩人氣喘籲籲,才不舍地分開。
此時她面色潮紅,眼睛因為剛哭過,也有些紅腫,他撥開她額間的碎發,無比珍重地印上一個吻。
“遇事莫要着急,你如今有妻有女,凡事多想想我和霁兒。”明明他已經征戰過很多次,看着他這幅裝束站在自己面前,九歌還是會心慌。
“嗯。”柴桑環着她的腰,深情地凝望着九歌,像是要把此時此刻的她深深刻在腦海裏。
“契丹擅騎射,不要硬碰硬,攻城為要,不要野戰。”
“嗯。”
九歌看着她,眼中又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柴桑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痕,兩個人額頭相抵,鼻尖碰着鼻尖。
“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柴桑啄了一下她的嘴角,無比溫柔地問道。
“我在家等你。”
“好。”
兩人閉上眼,享受着片刻的溫存。
直到李葦在外面提醒:“陛下,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