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沒什麽。”九歌擠出一絲笑,努力掩飾自己的異樣。
柴桑知道她心裏有事,卻也不戳穿,只是說:“蘭姐兒溫了酒,一直等着你。”
經柴桑這一提醒,九歌才想起來,她上午取出來的那壇桂花酒,原說着晚上要與蘭姐兒共飲,不料出去遇到了這檔子事,竟全然忘了。
她趕緊起身,拉着柴桑出去。
雖然晚間已經用過了飯,但蘭姐兒還是備下了湯圓兒和幾樣小菜,桌上還溫着一壺酒,桂花的香氣溢滿了整間屋子。
桂花的濃香加上酒的清冽,一入口,方才苦思冥想的那兩句詩瞬間被她抛在腦後。
因着柴桑在場,蘭姐兒頗不自在,話也少了很多,九歌索性把柴桑趕回了卧房,與蘭姐兒圍坐在一起,就着小菜,吃着湯圓,喝着桂花酒,好不自在。
直待到月上中天,兩人才散了。
這酒不醉人,九歌雖然喝了不少,但也只是微醺,臉上紅撲撲的,腦子卻還清醒。
一推門,一股酒氣瞬間彌漫開來,她擡頭便看見柴桑穿着中衣倚在榻上,手裏拿着一本書,見她進來,立即把書放在一邊,迎了上來。
“你沒走啊。”九歌雙眼迷離,語氣中透着幾分欣喜。
柴桑沒搭話,圈着她坐到榻上,他今夜原是不打算留的,朝中還有很多事等着他拿主意,但是她今日,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他倒了杯茶,遞到了九歌的嘴邊,九歌啜了一口,随後一把接過,将杯子放在炕桌上,雙手樓上他的脖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柴桑站在榻邊,身體本就沒有支撐,再加上毫無防備,整個人壓在了九歌的身上,兩人齊刷刷地朝榻上倒去,他趕緊伸出手墊在了九歌的腦後。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柴桑,此刻兩人相距咫尺,彼此間呼吸可聞,他額間的幾縷碎發飄在九歌臉上,惹得人心癢癢。
而這一番動作後,柴桑的中衣領口大開,九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不住地噴在他的胸膛,定是今夜炭火燒的太旺,他感覺渾身的氣血都在上湧。
終于,他的唇碰上了一片沁着桂花香的冰涼,她一向愛桂花,從很早的時候,收到那封浸着桂花味的信箋時他便知道。
自那之後,普天下的桂花都不再是花的模樣。
柴桑仿佛不會永遠停歇,濘南王孫均完全沒有想到,還不到一年,柴桑的劍又指向了濘南。
這次二征濘南,大周兵分兩路,李彥明帶着南昭容南下,經藺州走陸路,柏舟則跟着柴桑走水路。
九歌登上戰船,極目遠眺,江面開闊,濘江水浩浩蕩蕩奔流向東。
原先在澶州,她曾親眼目睹父親失足跌落洪水當中,那之後,她便對水生出一種畏懼,總覺得它天生無情冰冷,無聲無息間,便可吞噬一切。
但今日站在這裏,這種恐懼頃刻間蕩然無存,江風拂面,不似北方三月間的風凜冽刺骨,而是和煦舒爽,就如腳下的滔滔江水,足夠浩瀚,吞噬一切,也包容一切。
九歌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柴桑半夜在那裏看的圖紙,正是這戰船的。這一年他身在開封,心卻一刻都沒放下濘南。
在這方面,他是個記仇的性子,他的第一刀一定砍向衛州,或者說,大周撤軍時揮師出城,打了李彥明一個措手不及的吳士良。
水陸并進,十日後,大周對衛州形成合圍。
兵法上講圍三缺一,但是這次,柴桑完全沒有給衛州留活口,四面都圍得水洩不通,尤其是水上,完全封堵了物資供給的來路。
因為他知道,衛州和藺州不同,吳士良和韓載勻也不同。
韓載勻不會為難自己,但吳士良,有一顆将心。這樣的人,心像鐵一樣硬,為國守城,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此時擺在吳士良面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麽,帶着全城百姓死戰到底,要麽,舉城獻降,他死,百姓生。
他站在城樓上,望着封鎖江面的大周戰船,長嘆一聲:“中原的至暗時刻就要過去了。”
“父親這話是何意?”旁邊一位銀袍小将不解地問道。
吳士良轉頭看向自己的獨子,剛滿十七歲的吳連,眉間是揮不散的愁意,出身将門,他實在太過平庸,就像如今濘南的朝堂上,那些掌權之人。
“濘南百年水軍,而大周”,吳士良指向遠處那些戰船:“組建這支水軍,只用了不到一年。”
吳連不以為然,斜睨着眼說:“一幫烏合之衆,怎能與我濘南水軍相提并論。”
“那你覺得,濘南的水軍能突破這道防線嗎?”吳士良發問。
“一定能!”吳連肯定地說,似乎對此信心滿滿。
然而吳士良心裏清楚,不能,也不會。
衛州,不會有人來救了。
大周的軍隊圍而不攻,衛州上下都處在一片驚慌之中,漸漸的,有的百姓家中已經開始斷糧,為了安撫民心,吳士良開始開倉放糧。
大周似乎對衛州城中的情況了如指掌,一到放糧的時辰,就開始猛攻,随後喊殺聲傳遍全城,百姓在城中四處逃竄,幾次之後,衛州百姓更加驚懼不安。
而先前囤積的糧食也依稀見了底,朝中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吳士良在城樓上中了柏舟一箭,随後便舊疾複發,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陛下,已經十五日了。”南昭容提醒道。
按照他們之前的估計,衛州城中的糧草也僅夠半月之需。
“再等等。”柴桑的手敲擊着桌面,拼命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大周在吳士良手下吃過虧,全軍上下都卯着一股勁兒,要與衛州的守軍一較高下。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放任這種情緒的滋生,士兵一旦被鼓動,便如脫缰的野馬,屆時衛州是何等下場,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前朝軍隊之所以受人诟病,其中便有這個緣故,攻下一城之後,便縱容士兵進城劫掠數日,以消解積壓的情緒,更好地為王朝賣命。
但這是大周的軍隊!衛州城內的百姓,日後也是他的子民,他決不允許這種情形的發生。
九歌過來找柴桑,剛掀開帳簾,突然一陣天旋地轉,險些跌倒,幸好南昭容在一旁及時将人扶住。
柴桑幾步跨到門口,從南昭容手中接過,一面扶着九歌坐下,一面示意南昭容趕緊宣随軍的太醫。
他坐在九歌的身後,将人圈在懷裏,靠在他的肩頭。
柴桑突然想到去年這個時候,她曾得了傷寒,高燒不退,趕緊伸手覆上她的額頭,發現并為發熱,才放心了幾分。
“我沒事。”感覺稍稍好了一些,怕柴桑擔心,九歌立即握住柴桑的手,輕聲安慰道。
柴桑沒有說什麽,只是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以此來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安。
太醫一路小跑着進來,額上還沁着汗,看到這熟悉的身形,九歌身體的不适驀地減輕了幾分,笑着對他說:“張太醫不必驚慌,我沒事。”
張太醫随着也擠出一絲笑,卻不敢有絲毫馬虎,旋即搭上了九歌的脈。
片刻後,似是有所疑慮,看了眼九歌,又看向柴桑。
這個反應,倒是讓柴桑心裏咯噔一下。
“但說無妨。”九歌倒是不甚在意,總不會是什麽重症,否則張太醫也不會是這幅表情了。
“是喜脈。”張太醫不疾不徐地說。
九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柴桑的手不由加重了幾分,看向張太醫确認道:“喜脈是?”
“恭喜”,張太醫拱手說道:“姑娘有孕了。”
柴桑頓時喜上眉梢,聲音都有些顫抖:“可有誤診的可能?”
張太醫篤定地說:“千真萬确的滑脈。”
九歌和柴桑四目相對,眼中充滿了喜悅的光芒,張太醫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柴桑捧着九歌的臉,不住地撫摸着,喉中像有什麽異物堵着,漸漸的,眼裏竟有幾分濕潤。
九歌見他這樣激動,也深受感染,側過臉,輕輕親吻着他的手心,兩人什麽話都沒有說,眼中只有彼此,胸中卻填的滿滿當當。
直到帳外演練的聲音将二人拉回了現實。
九歌突然皺起了眉,想到眼下的局勢,不安地問:“這孩子,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柴桑注視着她,将她鬓間的碎發別到耳後,眼底滿是溫柔。
“不會。”他沒有絲毫猶豫:“沒有什麽是不是時候,他(她)定是想來找我們了,我們只需要滿心歡喜地迎接便是,這是上天的禮物。”
九歌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充滿感慨,他這樣不信神佛的人,竟也開始感激上蒼。
兩人正說着話,帳外突然傳來一陣躁動,緊接着,便是一陣歡呼。
“出什麽事了?”九歌不明就裏,掙紮着就要起身,柴桑連忙将她按住,起身往營帳外走去。
剛走了兩步,李彥明便走了進來,步伐輕快,滿臉的喜悅,見了柴桑就開口道:“陛下,衛州城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