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施展魂離體的慕容玹此刻正焦急地在結界外走來走去。
魂魄離體他不僅沒有進入結界，反而還被反噬，魂靈陷入無盡墟之中。
無盡墟乃魂靈最終去處，差一點他就回不來了。
要不是南鬥司命星君拉了他一把，後果真是不敢想，若是自己一去無音訊，阿暖可怎麽辦？
慕容玹看着冥府出口發呆，直到聽見身後的聲響才回過神，趕忙上前，對着司命星君行禮，“星君。”
再往後瞧，只見公主滿臉淚痕。
“公主。”
慕容玹擔憂喊道，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司命星君卻擋在慕容玹面前，淡然道：“人經歷悲歡離合，難免悲不自勝。”
“從此刻起，滄海桑田，不過百個須臾。”
“你且帶她回去吧！待時機成熟，你我會再次相見。”
司命星君話一說完，四周便被一陣白霧籠罩，慕容玹只覺懷中撞進一人，不必想，定是公主。想要攙扶住公主，卻感覺公主身體往下滑，不得已摟住公主腰肢。
“星君。”慕容玹大聲呼喊着。
“當然有求之事也可尋我。”
不知這話再與誰說，一拂袖欲驅散濃煙。
可濃煙卻自己散去，眼前的場景讓他心髒怦怦直跳，無由慌亂起來。
“阿玹？”
薛暖歪頭看着攬着公主的人，一雙大眼不可置信。
要不是他身上穿着的道袍，她一時有些分不清抱着公主的是慕容玹還是慕容恪。
圍在一旁的将士們聽到薛暖這一聲稱呼，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此人并非他們将軍，那就意味着他們将軍再也回不來了。
公主離開後的三日天總是陰沉沉，今日好不容易露出太陽，可這般好天氣卻沒有帶來好消息。沉寂無聲，唯有白幡在風中飛舞的聲音。
“咳咳——”
公主幽幽轉醒，身體十分虛弱，一點力氣都沒有。聽到強有力的心跳，公主緩緩擡頭往上看去，精致的下颌線在光中變得朦胧，低下頭來的容顏讓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漏跳了一拍。
“阿恪？”聲音十分缥缈，似一陣煙溜入風中。
感受到公主醒了，低下頭的慕容玹身體一僵。
公主明顯感受到了身後之人的僵硬，心髒猛地緊縮，随即陣陣痙攣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緊捏着，心中那股熟悉的氣息又出現了，它們無比想要掙脫禁锢，毫無方向地沖擊着，喉嚨間湧上的血腥味，她根本來不及阻止，鮮紅的血吐在慕容玹的道袍上。
“公主。”
薛暖和雲香都驚慌上前，趕來的安度一看公主臉色，大喊道：“不好，公主心智受損，快，救，”
左國師的她還在嘴中，慕容玹就封住了公主的神志，公主軟軟地癱倒在慕容玹懷中，慕容玹将人一橫抱就沖出營帳，飛快抱到了公主營帳中。
雲香提着裙子就跟在身後，盧平抓着身子虛弱的安度也往主帳跑去，在場的人亂作一團。
唯有薛暖一人愣在原地。
薛暖不知為何，看着慕容玹抱走了公主，腳就像紮根了一般，提不起挪不開，心裏面酸酸澀澀。
雲香走到營帳才發現薛暖沒有跟來，返回去見她在發呆，一把拉過她的手腕，“薛小姐，你不是擔心慕容公子嗎？現在他回來了，你愣在這裏做什麽？”
說着就拖着她往營帳疾步而去。
薛暖走進營帳時，安度正在為公主診斷，慕容玹站在床邊，見她進來兩步走到她面前，從雲香手中接過她，唇角微揚，“阿暖。”
雲香悄悄走到小路子身側，小聲問道：“公主怎麽樣了？”
“不知道。”小路子說話都帶着哭腔，看着雙目緊閉的公主，眼眶裏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流，“你說公主怎麽這般命苦？”
“小路子。”雲香不知該如何安慰，掏出手帕替他擦拭着，瞟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會無事的。”
安度探脈後沉吟半晌才緩緩開口，“慕容施主，右國師身在何處？”
“師兄他.......”
慕容玹此刻才驚覺，他并沒有見到過古遠師兄，司命星君也并未提及古遠師兄，那時一切事情都發生得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詢問師兄的蹤跡。
而冥府發生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安度雙手合十，悲憫道：“阿彌陀佛，時日無多了。”
一直強裝淡定的盧平再也忍不住了，“國師，你說什麽時日無多？公主嗎？為什麽會時日無多？”
“非也非也，老衲并非指公主，而是.......”
公主的咳嗽聲打斷了左國師的話，衆人一擁而上，公主掃了一眼衆人，在慕容玹處停了一下，但很快就挪開了，眼神最終放在安度身上，柔和問道：“國師可是算出翊國國運？”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安度說的時日無多。
安度搖頭，看了其他幾人一眼，欲言又止。
公主見狀大手一揮，即使病中，可公主威嚴依舊，厲聲吩咐道：“出去吧！本宮與右國師有事相商。”
盧平等人雖擔憂，但不敢忤逆公主之命。
“請慕容施主和薛施主留下。”
安度挽留着慕容玹和薛暖，兩人相視一眼，點頭應下。
盧平聞言，眼神發亮看着安度，也想要安度留下他，可安度并沒有開口，身子不情願往外挪去。
等幾人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走出營帳，安度起身站在床邊注視着醒來後情緒在善惡之間轉變之快的公主，緩緩開口，“剛才老衲方探出公主的第二段命格，本該四七之數為嶺，可如今因摯愛之人離去，公主悲傷過度，又闖冥府，受了佛魔之氣，令公主凰女命格提前變成了萬妖命格。”
“萬妖命格？”
公主手撐在床榻邊，面色發白，雙眸幽深，寒氣從眼底爬上眉頭，盯着安度看了半晌。
一旁的薛暖看着公主的冰冷眼神，被吓了一跳，身子往慕容玹靠了靠，可望着公主搖搖欲墜的身子，心底又湧上陣陣心酸，在公主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還是心疼地跑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靠着薛暖的公主，身體冷得就像一塊冰，薛暖忍不住抱緊她，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
公主擡手覆在薛暖抱着她的手臂，語氣輕柔，“謝謝小暖。”
薛暖低頭，一雙溫柔的眼睛撞進她的心裏，記憶中那個公主又回來了，鼻腔一熱，眼中的淚水就滴答滴答掉在公主的衣服上。
公主安慰道：“莫哭。”
薛暖暗罵了一句不中用，擦了自己的眼淚，不想讓公主擔心。
“國師，公主此種命格何解？”慕容玹問道。
安度看了一眼這位剛失去丈夫的人，沉默許久。
“凰女命格，天生富貴，庇佑真龍。”安度頓了一下，狠心道：“萬妖命格，失心寡情，兇殘嗜血，為官禍亂朝廷，再無清明之日，為民殘暴不堪，鄉裏冤情四起。”
公主沉默不語，只慘白一笑，情緒有些失控，眼神時而如霜雪般冰冷，時而如星辰般明亮。
安度見狀不對，想着慕容玹求助道：“煩請慕容施主念一遍《大洞真經》，穩住營帳四方氣息。”
慕容玹并不多話，利落地席地而坐。
随着慕容玹念經，公主情緒穩定了下來，人也變得昏昏沉沉。
安度讓薛暖将公主放平，掏出佛珠，默念起佛經。
佛珠的佛光将公主籠罩，一團黑氣從公主體內飄出，被佛珠吸納，可無論安度和慕容玹念多久的經書，公主身體內始終有黑氣冒出。
薛暖看着額頭上都有細汗的兩人，緊張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手指被指甲掐得發白都沒有注意。
安度深深看了一眼佛珠，一把将其握在手中，雙手合十一旋，佛光大盛，薛暖眼睛受不住，趕忙擡手遮住，等到佛光散去，看公主已經恢複往日氣血。
“老衲暫時用佛珠壓制住公主體內的妖魔之力，可這終不是解決之法。是否能解，全靠公主此生以大義換命。”
“慕容施主，在公主完全掌控自己之前，每日為公主念一遍《大洞真經》。”
慕容玹點點頭。
安度轉過身來，眼中帶笑慈愛地看着薛暖，“薛施主，可信佛？”
薛暖不解其意，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煩請你在我為公主尋找凝神靜氣方法時，也每日為公主誦一遍《般若心經》，可好？”
薛暖毫不猶豫點頭，“我一定會好好替公主誦讀。”
“多謝。”安度道了一聲謝，朝着兩人颔首，語重心長道：“老衲去為公主找到凝神靜氣的法子，多做一些準備。公主如今熟睡，慕容施主和薛施主可忙自己的事情去。”
安度盯着兩人看了半晌，掐指算了起來，一遍又一遍，最終無奈嘆息，公主命途後，他的能力已經轉弱，看來時日無多，不僅是國運的轉折，更是他的命途走向。
“老衲這一去，又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方法，兩位施主若是期間覺得吃力，可來尋老衲，切勿獨自扛着。”
安度笑了起來，可蒼白的臉色讓這抹笑有些無奈。
薛暖聞言，想起給自己去找藥方，卻消失好久的國師，不僅被國師的自嘲逗笑，可看見安度唇角的那笑，心猛地一跳，後背發涼，覺得有什麽東西即将離開。
安度回頭看了一眼公主，将佛珠放在枕邊，離開了安度的佛珠似乎有什麽感應，亮了一下後就如普通佛珠一般，古樸細膩。
三人一同出了營帳，安度與他們道別後轉身離開。
薛暖靜靜注視着那遠去的背影，孤獨卻又堅毅，心中思緒萬千，胸口被一塊巨石堵得喘不過氣。
“他若是違背了天意，阻止将軍的死亡，如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上天給了他料事的能力，他先于衆人看到世間疾苦，明白誰在苦難中疾行，亦明白誰能解救萬民于苦難，然他卻沒有任何言明，而是選擇在命途的安排之下，一步一步走向早已經布好的局內。
清醒着入局，衆人皆沉迷，唯有他一人明白即将發生的事。
同時也清醒地承擔着痛苦。
在苦難中的人可以沉湎其中，而他事前事後都不可過度悲痛。
他是神佛，心懷衆人，卻又不能悲憫衆人。
慕容玹愛憐地看着薛暖，眸光似水，嗓音低沉道：“阿暖，人生沒有假設，國師只是堅持他所認為正确，屬于他的道的路。”
薛暖聞言耷拉着腦袋，看着自己的繡鞋，鞋布上的鴛鴦此刻有些礙眼。
“哼！”
聲音輕柔可還是傳到了慕容玹的耳中，慕容玹疑惑地看着眼前圓圓的腦袋，好奇地彎下腰，偏着頭去探薛暖的臉。
迎面對上的是薛暖埋怨的眼神，雙唇緊抿，氣鼓鼓的樣子讓慕容玹一呆，随即撲哧一聲笑了一下，本就好看的模樣如今更加俊朗。
薛暖被美顏吸引，臉微微紅了一點，可想到剛才慕容玹說教的回複，心裏面又不是滋味。她又不是不知道，選擇一件事的人，必定是選擇自己認同并且堅持的，她只是實在是被這種氛圍壓得心裏難受，才想從他那裏得到安慰罷了。
想到這，薛暖飛快白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哼了一聲，擡起頭繼續看着安度的背影，心下決定暫時不要搭理慕容玹。
突然一道亮光從她眼中一閃而過，随即消失在安度營帳外，只有帳簾晃晃悠悠。
慕容玹還沉浸在看見薛暖難得一見的惱怒表情，手撫摸着薛暖呆愣的腦袋，大掌下柔暖秀發帶來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手慢慢滑向薛暖的後頸。
薛暖一把按住慕容玹不老實的手，雙眼震驚瞪着安度的營帳道：“阿玹，國師在發光。”
“發光？”慕容玹側身看向營帳，并沒有看到安度，不懂她說的發光是什麽。
“就是國師從頭到腳都發着光，連僧袍都亮了起來。”薛暖雙手在空中飛舞，描着人的輪廓。
慕容玹眼神一變，握住薛暖的手，拉着她往安度的營帳走去。
安度回到營帳內，便開始查閱随身所帶佛經，想要找到幫公主凝神靜氣的經書，絲毫未注意自己已經處于羽化飛升狀态。
薛暖和慕容玹走進來時，他已經只剩下一抹神魂。
“啊——”
薛暖被透明的安度吓到，大叫一聲，驚恐地捂住嘴。
安度擡頭，疑惑看着面前兩人。
慕容玹神色複雜，最後恢複一向的冷淡，朝着安度行禮，恭敬道：“國師已然成佛，切勿執念過深。”
成佛？
安度聞言一愣，拿着手中的涅槃經，僵硬地看向日常打坐的蒲團。
他的肉身盤坐在蒲團上，雙眼緊閉，滿臉柔和，左手拈花指立于胸前，右手搭着佛珠放置于膝蓋上。
執念過深，自己坐化了都沒有發現。
可為何平白無故坐化？
安度恍然大悟！
是公主！
安度一擡頭，薛暖眉心出現一枚紅痣，轉瞬即逝，安度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幾下，低下頭看着手中的書，發現剛才才明白的事情又錯了。
是她們！
“阿彌陀佛。”
神魂安度輕喃一聲，坐回身軀中，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沖破烏雲，包裹住他，佛音響起。
悅耳的梵音在冬日就像溫暖的太陽，軍營中的士兵們都被其吸引，紛紛翹首而尋。
“快看！”士兵們都好奇地看着金光罩在國師的營帳上。
安度仰頭望着一層層雲霧被撥開，露出一片湛藍，他明白時間到了，望向兩人鄭重道：“老衲有一話想讓兩位轉述給公主。”
兩人眼睜睜看着安度神形消散，瞬間金光也消失了。
“國師——”
盧平吼着從外沖進來，一群士兵跟在他身後，但停在營帳外，每個人臉上都寫着緊張與好奇，想要知道那道金光為何出現在國師的營帳內。
盧平在營帳內游走，搜尋着安度的身影，尋找無果，走到兩人面前，緊張問道：“國師呢？”
“坐化了。”
盧平煩躁地撓着頭，“将軍離去，公主病卧床榻，兩位國師一位坐化，一位不知所蹤，這可如何是好？”
薛暖見盧平在房間裏面走來走去，忍不住上前安慰道：“盧将軍，公主會好的，将軍無須擔心，我與阿.......我與慕容公子會好好照顧公主，你且承慕容将軍遺志，與将士們守護北地十二城，護百姓安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