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崎岖的小道上,古遠看着詹任艱難前行的身軀,突然開口道:“你這腿是怎麽傷的?”
詹任回過身看了一眼古遠,便轉過身繼續往前挪着,“我這腿呀,呵——”苦笑了一下,走了幾步才繼續開口,“是和別人打架傷的。”
兩人來到一處夾壁,只有半人高,詹任弓身先一步走進夾壁的陰影處,後轉頭看向古遠,“往這裏過去後,就到了十殿背後。”
“嗯。”古遠應了一聲,等詹任走了幾步,自己便跟了上去。
夾壁是被人在山腳掏空的一條甬道,并沒有光亮,在裏面只能靠手觸摸着牆壁。
“我生前是個木匠,你瞧我這身肉就知道我是幹力氣活的,只是那時不好讨生活,兵荒馬亂的,我們鎮上天天死人,于是我就做起了長生生意。有一日接到鎮上首富趙家的單,說要定做一個厚木棺材,給了十兩定金,那可是二十多個棺材的錢,我開心極了,替母親買了治病的藥材,又買了好酒好菜招待家中的好友,可惜好友見財起意,當日不僅掐死了我母親,還硬生生踩斷了我的腿,打暈了我,最後還放火燒了我的鋪子,我就這樣死去了。”
“只可惜收了人家的錢財,棺材卻沒有給人做好,怕是要背上罵名了。”
言語中的惋惜讓人傷感,聽者忍不住想要勸慰他人已逝去,身後事勿擾。
“你怎麽知道我這腿是傷的,不是從小的病根?”
問完詹任就後悔了,拍了一下腦袋道:“啊,瞧我,你是道長,怕是行走人間大地,什麽都知道吧。”
古遠雖然看不見詹任的神情,但也聽出了調侃之意,漫不經心道:“我要是什麽都知道,就不會有求與你。只是你的腿并沒有萎縮,想來也不是先天的。”
詹任點點頭,扶着牆壁繼續摸索前進。
“你若助我,我可滿足你一事!”黑暗中古遠開口道。
半晌沒有得到回話,随後前面的人笑了起來。
“好,道長可莫欺我。”
兩人在甬道中走了半刻鐘才看到一個小亮點,随着亮點越來越大,古遠看着一個身影走了出去,便知已經快到。
待古遠走到甬道盡頭,一個身影突然朝着他襲來,他冷笑了一下,身形一閃,輕松一躍避開,道袍翻飛随後緩緩落在地上,離那人兩丈遠。
“咔嚓”一聲,腳底傳來一聲脆響。
古遠聞聲望着腳下。
昏暗中,能清晰瞧見是一根白骨。
“哈哈哈哈,別怕,那不是人骨,是狗骨頭。”
詹任抱胸靠在甬道洞口的牆上,看着古遠的身子面露兇光,解釋道:“有時騙不到鬼,只好捕幾只惡狗來吃吃。那些剛死的狗還沒有完全腐爛,吃起來跟人間的口味一樣。”
說着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幹得起皮的嘴唇,嘴角已經流出了涎液,眼中的綠光越來越亮,喉結上下滾動快得就像已經在咀嚼吞咽古遠了。
“道長說若我助你,你便滿足我一事,如今十殿就在你身後,我也算完成了任務,你就讓我品嘗一下生人是何種滋味吧!”詹任已經陷入癫狂,一個人自言自語,眼神貪婪地盯着古遠,一眨不眨,“我只聽惡鬼說過,生人有多美味,還未嘗過,今日得好好食用。”
說話間就朝着古遠飛撲過去,速度之快讓古遠有些震驚。
古遠反應過來只能閃躲,閃躲中才發現這是一個坑,山高便是坑高,有一處頂部還有一座閣樓,詹任說這是十殿後面,那閣樓估摸就是十殿某一殿。
思考中詹任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古遠打起精神來應對,如今只有先處理眼前事才可再想辦法越過陡峭的坑壁。
然而古遠發現詹任居然功力十分了得,實力與他不上分下。
他是一直在隐藏實力嗎?
詹任長袖一卷,地上的白骨被他拿在手中充當武器,像個棒槌,朝着古遠襲去。古遠喚出禪降阻擋,尋找合适的時機進攻,兩人糾纏半晌難分勝負,但是疲憊的古遠氣息不穩,落于下風。
反觀詹任氣定神閑,好似精力源源不斷,永不枯竭一般。
“哈哈哈哈——”
詹任大笑,白骨壓着降塵,看着滿頭汗水的古遠艱難抵抗的模樣,心中十分愉悅,有種大貓看着牆角發抖的老鼠的感覺。
“道長,勿要掙紮,你且贈我一條腿,再與我融為一體,我便去十殿為你尋公主。”
聽詹任提及公主,古遠心中一陣煩悶,從懷中掏出《魂歸》,快速将它蓋在詹任臉上。
“啊——”
詹任大叫起來,臉皮就像碰到烙鐵一般被燒出一陣白煙。
古遠躍上高空,詹任氣急敗壞追來,可卻行至半空跌落了下去。
古遠明白這人無法逾越高空,于是将禪降往上一扔,禪降直直釘入坑壁,古遠一躍,站立在禪降上,低頭望着詹任。
詹任不死心,一次次飛躍起來,可是次次被阻攔。
古遠看着坑底,眼前慢慢浮出一張網,是一個結界,結界處于峭壁中央,在詹任的沖擊下,結界越發紅豔,不多時“轟”一下變成了一團火焰。
古遠拔出禪降,運力往上猛地一越,在火焰燒起來的時候,越到了坑口,感受到往下墜的身子,古遠用力将禪降插入石牆中。
熊熊火焰燒過,道袍都被燒得破爛不堪,好在人沒事。
挂在坑壁的古遠往下看去,黑漆漆的洞口就像惡魔之眼,讓他還有些害怕。
他知道詹任這人邪乎不可信,哪是被人殺害,明明是被人斬首。
他看到詹任脖頸間虎頭鍘鍘掉脖頸的痕跡。
承諾應下他一件事無非是想要勸他別打自己注意罷了。
可惜......
選擇信他,不過是覺得詹任想要欺騙自己,也一定會帶他到十殿附近。
因為只要抛出真是的誘餌,才能引誘獵物上鈎。
雖然有些賭的成分,但好在找到了十殿的位置,還擺脫了那人。
這冥府亦如人間充滿了危險,真是片刻不能放松。
他松了一口氣,望着眼前的閣樓,眉眼都舒緩了些許,心想事情解決了他一定要再精進修為。
他是無量山大弟子,少年成名幾乎沒什麽對手,可北上這段時間讓他發現,世間內總有難遇卻相遇的對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昔日榮耀與自豪頃刻間便可被覆滅。
發現不是感慨的時候,古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似乎想要排掉腦袋中那可笑的想法。
在他蓄力準備翻越天坑時,左腿變得沉重,無由恐懼浮上心底。
還沒待他往下看去,大腿根處便是一痛,左□□變得空蕩蕩,身子一下失了平衡一歪。
因為劇裂的疼痛額頭上滲出汗,悶哼一聲,身子緊貼坑壁。
“咚!”坑底響起一聲巨響,随後一陣喪心病狂的笑意響徹坑內。
“哈哈哈——”
古遠僵硬低頭,看着左□□的道袍,破碎的道袍此刻濕噠噠,一股股血水順着往下流。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瞪大雙眼,瞳孔布滿血絲,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呆愣片刻,反應過來後,他快速封住穴位,止住不斷湧出的血。
多日的疲憊和此刻的疼痛讓他視線變得模糊,他清晰地感覺到拉着禪降的手臂力量也在慢慢消失,手指無力,松開了禪降。
在他昏迷時,手中的禪降白須變長,将古遠整個人包裹成一個蠶蛹,一扔,蠶蛹越過坑壁,往下墜去,弄破了檐瓦。
禪降與古遠一樣,這些時日頻繁作戰,此時已經算是拼盡全力。
五殿中閻羅王坐在殿上高位,旁邊的一個十二歲的侍女緊貼在桌邊,無措地看着殿中被鬼差圍住的黑衣女子,轉頭看向閻羅王。
她在五殿當差五十年,還是第一次在冥府見到生人。
“人界公主,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閻羅王笑着,頭都未擡,繼續翻閱着桌上等着他批改的文書。
“阿珂,請公主出殿,差人送公主回人間,宣下一位進殿。”閻羅王吩咐道。
懵懂的孟珂點點頭,可身子卻猶豫不敢往前,望着那位冷若冰霜的美人,臉上皆是怯意。
“來一人,我便殺一人。”公主沉聲威脅道。
“公主,冥府候審的鬼就如同人界的百姓。你此生本是贖罪,勿要再添罪惡,危及後世。”
聽他提及前世今生與來世,公主捏緊雙拳,滿腔殺意快要克制不住了,早已忘記進殿時想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初衷。
遲遲沒有等到古遠回來,她在慕容恪身邊急得快要發瘋了,當初她有多平靜接受慕容恪要死去的消息,等慕容恪完全喪失醒來機會的那一刻她就有多瘋魔。
就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種力量蘇醒了,有人指引她去泰山,找尋冥府的入口。
她知道自己有能力救慕容恪,不必求助他人,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所以她接受了那股力量,然後在其引導一路來到了這裏,見到讓她見到慕容恪鬼魂的五殿閻王。
“既有殺孽,何愁再多一份。”公主淡淡道。
“糊塗。”閻羅王大聲呵斥,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看着執拗的公主,無奈道:“人總有一死,公主當坦然接受,死而複生乃是逆天道,後世劫難不斷。”
公主冷笑道:“今生哪管來世。”
眉眼一挑,雙眼亮出紅色火焰,火焰之後眼尾生出一抹紅色。
妖豔魅惑!
孟珂再次吓到,不解剛才還端莊典雅,懇求閻王歸還丈夫的公主怎麽在閻羅王的勸說下,變得比惡鬼還可怕。
“放肆!”
閻羅王換上一副嚴厲近于兇狠的态度,合上文書,将手中的筆重重放下,沉重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殿中的輕紗肆意飛揚,燈籠中綠色和黃色的火焰瘋狂搖曳。
孟珂和鬼差見狀雙手捂住耳朵。
這是狀元富貴聲。
判官筆又名狀元筆。
狀元答題筆一落,百年富貴安一身。
所以就把判官筆落下的聲音取名為狀元富貴聲。
可沒人能享受這聲音,因為這聲音可如雷如鐘,亦可如鼓如鑼,百種聲音變換,無人知落下時會聽到何種聲響。然不管是哪種聲響,人鬼聞之,都會心神不寧,無形中受其壓迫。
公主心中泛起一陣惡心,有兩種力量在體內沖撞,讓她十分難受。
閻羅王将公主面色如灰,恢複了最先淡然的态度,再次勸慰道:“公主三思,切莫行後悔之事。”
公主揪住胸前的衣服,臉色變得難看,忍着心口的劇痛,再擡頭,只是淚眼婆娑望着閻羅王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見他而已。”
“如今說見他只是借口,你的目的來時便已挑明,而他回不到人間了。”閻羅王一臉正氣,毫不留情揭穿公主。
見公主沒有繼續說話,閻羅王耐着性子再次開口勸道:“公主,你此生應當無憾。”
公主面無表情,只是眼含淚水,倔強地望着高位上的閻羅王。
當衆人以為公主被勸服時,她又張嘴輕飄飄說道:“我已不奢求他回到人間,唯見一面足以。”
黑衣退去,換上了一身人間宮裝,簡單一只金釵束發,變成了一開始進殿的端莊公主,臉上的哀戚之色讓人動容。
閻羅王見狀扶額嘆息,不再看公主,垂首搖頭,“可嘆可嘆,前功盡棄。”
眼神突然變得淩厲,伸手拿起桌上的灑簽,在準備扔出去時,一旁的孟珂瞪大雙眼,跑到桌子面前,伸開手臂,吓得出聲阻止,“閻王大人。”
灑簽一落地意味着無論人鬼,人界冥府皆可誅殺此人此鬼。
翊國公主只是尋夫而已,為何一向心慈的五閻王會痛下殺手?
殿中的氣氛異常詭異,嚣張的人服軟了,仁慈的閻王卻如惡神了。
在五殿當差多年,不見五閻王生氣的鬼差們都震驚了。誰人不知,閻羅王活着時替人伸冤,死後被命掌管一殿,只要鬼魂承認錯誤,願一心改正,他便心善免去鬼魂的此生罪惡。
也是因為心善導致其他幾殿都沒什麽鬼魂報道,被告到酆都大帝處,酆都大帝無法,只能讓閻羅王來到五殿。
眼前的人界公主雖然不聽勸,但是與那些罪惡多端的惡鬼相比,确實不該殺呀!
孟珂心中想着,可不能讓閻王做後悔的事情。
一步一步下了臺階,準備先送出殿,她心中也有一堆話想要勸公主。
待在閻羅王身邊久了,她也有點“老好人”了。
然而擡頭看向公主,那冰冷的眼眸讓她愣在原地,心道,閻羅王都勸不住,自己去就能勸阻?簡直自不量力,苦笑一下愣在原地。
“嘭——”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詭異,多雙眸子朝着發出聲響的地方望去,只見從天而降一抹白色,從房頂傾瀉而下,停在離地還有一人高的地方,随即一個東西重重砸在地上,一動不動躺在殿內。
站在殿內的鬼差們紛紛避開,可一瞬間他們都精神恍惚,狀如傀儡,紛紛丢下手中的刀劍,朝着掉落的物件走去,連高臺上的孟珂都忍受不了空氣內香甜的味道。
閻羅王看着垂在空中的白須尾部滿是血色,定眼看去殿中躺着的居然是個人,嗅到一絲與公主身上相似的氣味,眉頭輕微皺了一下,眼疾手快拿起筆,朝中空中一劃,筆中的墨水被甩了出去,化作一股黑煙,充斥着整個殿內。
衆人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一切恢複如常。
走下高臺的孟珂慌忙跑回桌旁,雙手在空中撚訣定了心神,施法幫助閻羅王穩住大殿的鬼差們。
鬼差茫然看着自己雙手,瞧着圍着的物件是個生人,宛如避之蛇蠍一般飛速跑開,撿起地上的刀劍站到了大殿兩側。
在鬼差們離開那人附近時,黑煙将其包裹住,一旁的白須也被黑煙籠罩。
“古遠。”公主看清那人的面容喊道,不自覺跑到古遠面前,蹲下将人攬入臂彎,打量着披頭散發的人,視線望下望去,孤零零的一條腿讓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動了起來,後背一陣涼意,喉間像是橫亘着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硌得嗓子生疼。
昏睡的古遠緩緩睜開雙眼,看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虛弱道:“公主,不要做傻事。”
末了還加了一句。
“将軍他會不忍見你如此。”
此話一落,公主的雙眼變得明亮清澈,仿佛太陽出現驅散了湖面的薄霧,露出了清澈的湖藍,蓄積的淚水就像石頭投入湖面激起的漣漪。
看着三日不見就如此狼狽的古遠,公主眼眶澀的發酸,愧疚地望着缺失的右腿。
“對不起,是我......貪心了。”
哽咽的話好好半晌才拼湊完整。
人一旦貪戀起來,明日的“希望”便是無盡的誘惑!
可一早她就明白,哪有希望。
戰死沙場是他的宿命。
在他遇上她,要同她一同守護翊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