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薛暖就像被吓了定身咒一樣,渾身顫抖地看着盧平一拳拳打向安峰,而安峰沒有動作,嘴角還露出了輕松的笑。
她本是一場大戲的看客,如今成了戲中人,思緒複雜,心情沉重,除了任由無用的淚水滴落,什麽都做不了。
第二日天空中一團烏雲盤踞在上空,軍營中氣氛變得異常詭異,每個人都幾乎是通過眼神交流,擔憂的神色中壓着一絲期待,好像都在等一個結果。
慕容玹望着對面失神的薛暖,一向沉穩的他此刻有些心煩意亂,一會兒想到古遠師兄,一會兒又推測着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安度說過他來前世即是無意也是機緣,然而除了幫慕容恪護城,其他似乎完全不需要他出手。
難道只是讓他來看看前世發生什麽?
“公主會殺掉安峰将軍和那個真國人嗎?”
薛暖開口,聲音很輕,輕得就像随風而蕩,随水而漂的蒲草,然而內裏卻是十分沉重的不解與疑惑。
“嗯?”慕容玹一時怔住,随即搖頭,“不知!”
“安峰将軍為什麽不替弟弟求情?懇求公主饒他一命?”薛暖問道。
慕容玹起身坐到薛暖身側,撫摸着她的發,接着将她攬入懷中。薛暖靠着慕容玹,耳側傳來心跳的聲音,然而頭頂的聲音才讓她更加心安。
“沒有人能輕易饒恕敵人。”慕容玹心情沉重,他回想起安峰出聲讓他阻止彎月,心中升起委屈和氣憤,他是那般信任安峰,情急之下安峰卻背棄了他,可一轉念,他又無法再指責安峰,因為危難中,怎麽能放棄一母同胞的弟弟?
最終複雜的情緒想掉落在大海上的水滴,沒一會兒就恢複了平靜。
“他再求公主放掉柯龍喜,無疑是往公主心上捅刀子。”
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命運的安排,讓他感受情緒,那種他不曾擁有的。
他活到如今,一切順風順水,從而養成他沉穩的性格,不為任何情緒所動。
“阿玹,你說師兄能帶回将軍嗎?”
薛暖生出逃避之心,單純認為只要将軍回來了,一切都會回到以前。此刻她明白了公主為何會對着安峰說還有一日,也許她也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雲香在一邊默默抹着眼淚,搖着嘴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大家都在等着古遠。
臨近正午,天象越發異常,寒風愈烈,吹得經幡四下亂飛,烏雲蓋天,一下子猶如黑幕降臨。
“快看呀!”
士兵們大驚失色,擡頭看着天空上綠白相間的閃電。
“轟隆”一聲,驚雷劈向了主帳,主帳瞬間被閃電包裹,白光大亮,映出營帳內的場景,桌椅擺放整齊,而慕容恪屍身放置的地方立着一人,此刻衣袂翻飛,渾身泛着紅光。
雖只是一瞬,但衆人都看着清楚,詭異的現象讓人面面相觑。空中雷聲再次響起,士兵們紛紛圍向主帳,擔憂公主安危。
然而還未等他們靠近,營帳內便傳出了公主的命令。
“退下。”
薛暖三人亦被雷聲和外面的響動驚擾,薛暖和慕容玹相視一眼,忙跑了出去。
正在打坐休養的安度心頭一驚,起身慌忙走到主帳前。
“安國師。”左路看着安度,擔憂地看向主帳內,“公主她——”
安度擡手制止了左路的話。
“怎麽了?”慕容玹問道。
安度看着眼前的景象并未開口,飛快地轉動着手中的佛珠。
“左副将請将人散開。”
“這——”左路有些為難,可看了一眼慕容玹,點點頭,然後吩咐士兵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安度側身,盯着慕容玹,“慕容公子,現在可以聯系到古遠嗎?”
慕容玹沉默半晌道:“我試試。”
說完便用無量門秘法尋人訣,識海探向冥府,可他依舊過不了奈何橋,無論他如何呼叫,沒有得到古遠的回應。
片刻後慕容玹睜開眼,搖頭。
安度沉下臉。
薛暖看着自責的慕容玹,握上他的手,感受到慕容玹的反握,轉頭看向主帳,“公主可有事?”
“這是天罰!”
撥弄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将佛珠往天上一擲,佛光驅散了烏雲,太陽在佛光的加持下,将光芒灑下,可溫暖的光卻無法驅散籠罩着主帳的黑霧。
安度眉頭緊鎖,喃喃道:“三日一到,将軍未歸。”
一切塵埃已定,可這時為何有天罰?
莫非——
是公主無法接受,想要逆天改命?
安度被心中所想吓住,公主既然明白古遠有辦法,亦能尋他人救将軍。
他目光死死盯着主帳,是要透過簾幕看穿帳內之人的內心。
片刻後嘆息搖頭。
事情還沒有發生之時,公主表示能接受,實則心中還存着僥幸,她愛的人就在身邊,就在眼前,即将發生的事情再殘酷,也會被眼前所惑,從而料想可能不會發生。然事情一旦發生,心中原本設立的防線立即奔潰。
放眼望去,所見皆是凡人,哪能輕易放下?
“公主這幾日可有異常?”安度問道。
“異常?”左路搖頭,得知将軍死後,回到營中,公主便一直不悲不喜,晚上屏退左右,一人呆在主帳中。
“昨夜燭光亮了一夜,今日天微亮,我本打算提醒休息,可還未靠近營帳,公主便發話切勿打擾,此後——”
天好像就發生了異象。
左路沒有說完,但是安度已然明白,這異象是公主導致的!
可為何?
成魔吧!逆這天地,得你所愛,地久天長,如往日一般!
太淵那時掙紮的話出現在他腦海中,他凝神掐指一算,神色突變,猛的一下看向營帳,大喊一聲“不好”,便朝着主帳沖了過去!
“嘭——”
主帳內一道身影迎着安度而出,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一閃而過。
安度被攜帶的風擊飛,雙手痛苦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鮮紅的血。慕容玹飛身接住安度,看向朝南而去,快速消失的背影。
“慕容公子,快将公主追回。”
看着安度焦急的模樣,慕容玹看了薛暖一眼,薛暖點頭,快步上前扶住安度,慕容玹朝着公主離開的身影追去。
薛暖望着追出去的人,滿眼擔憂,聽到安度的咳嗽聲,輕聲詢問着安度的狀況,安度搖搖頭不說話,神色凝重。
慕容玹一路追到泰山腳下,雙眸一暗,心中浮出一絲煩躁,那是事态失控的反應。
緊追到黃泉路上,阻擋他的屏障依舊還在,無魂的黃泉路就如此刻他的心境。
悲涼!
他明白了阿暖每次流露出無能為力的眼神,他重重一拳打在結界上,得到的卻是軟綿的反彈。
最先來到幻境的坦然慢慢變成不解,哪有什麽既來之則安之,一旦身處其中,任誰也無法接受長期的無能為力和不作為。
慕容玹眼神變得堅韌,退後一步,雙手運力出掌,結界受到猛烈的外力襲擊立即變成一道堅硬的壁壘,随着慕容玹的出力,結界開始發生變化,慕容玹眼中出現了亮光,唇邊露出一個笑,可喉間湧起的腥甜讓他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原本直直擋住他的結界開始縮小,不是慢慢消失,而是像一張網一樣朝他裹來,好像要變成一個牢籠将他禁锢其中。
在僅剩下一個窗戶大的小口時,他翻身遁出,一條腿跪在遠處地上,擡頭看着恢複原狀的結界,伸手抹掉嘴角的血漬。
慕容玹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結界,緩緩閉上雙眼,嘴中念叨着:“抱元守一,歸去!”
這是無量門的魂離體,慕容玹心想自己身體無法破除結界,那便能如薛暖一般,魂魄穿過結界。
這種方法雖然損害壽命,但是如今也唯有此法,公主行為成謎,若此時所做之事影響後世,那麽救活薛暖就會多一分潛在危險。
古遠那邊在兩人因為結界而分開後,他便一直在冥府尋找慕容恪的魂魄,尋了整整一日都沒找到,反而被鬼差追着滿處跑,其中手臂還被領頭的鬼差砍傷,最後只得躲在野鬼村過夜。
第二日一早野鬼村聲音嘈雜,閉目養神的古遠心煩意亂,大手一揮,落腳的地方屋破茅飛,在附近的鬼魂受到重擊跌倒在地,衆鬼看着發怒的古遠,衣衫上帶着血漬,有生人氣息,十分誘人,可身上還帶着其他難聞的味道,讓他們感覺害怕。
有些膽大的,想要靠近查看一下古遠,可距離他三步之遠時,情不自禁跪在地上,異常的情形讓野鬼們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野鬼村外湧進一堆野鬼,蒼白的臉上看不出神情,但是呼喊聲卻是昭示着發生了什麽大事,衆鬼的目光又被吸引了過去。跑進來的鬼拍着自己的胸脯,緩緩歇平了氣,向着身邊的人講述道剛才發生的事情。
“有個女的,端莊華貴,可卻兇狠得很,闖進冥府打傷了鬼差,還把黃泉路上投胎的魂魄給打散了,一路奔過金雞山和惡狗嶺朝着十殿去了。”
“那人這般厲害?”
“活人嗎?是誰呀?”
衆鬼七嘴八舌問道。
“哪裏清楚!”另外逃難到野鬼村的人搖頭,“知道她身份的人可能都魂飛魄散了吧!聽說她一揮手,一橋上的人都沒有了。”
“啊!”膽小的人抱着自己的肩膀驚聲尖叫起來,“那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你危險個屁!”有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衆人看了過去,是一個瘸腿的男人,臉上還有一條從左橫貫整張臉的刀疤,脖子戴着一個灰色布巾,配上那戲谑兇狠的眼神,讓人有些害怕他,“那人是沖着十殿去的,你個渣滓只要不擋路,別人才沒空搭理你。”
他是從在金雞山僥幸逃開的,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鬼差推出去替他擋了一下,又滾到了山後的溝渠中,怕是已經成為這冥府的灰煙。
“今日冥府怕要被這翊國公主大鬧一場,你——”那人正感慨就被人拽着衣襟從地上拎了起來,皺着眉頭看着古遠,雙手握着古遠的胳臂,可惜剛才僥幸逃脫讓他魂魄虛弱,即使身材魁梧強壯,是個狠角色,但不是古遠的對手。
“那人是翊國公主?”古遠激動問道。
詹任仰着頭打量着古遠,知他想要了解,緊抓古遠的手松開了古遠的胳臂,輕拍了一下,“你放開我,我慢慢跟你說。”
古遠聞言放下他,追問道:“你怎麽知道來人是翊國公主?”
詹任往後挪了幾步背靠在牆邊,看着手臂受傷的古遠,往下是被道袍腰帶束着的窄腰,腰離地的距離頗高,看來雙腿很長,他擡起頭笑着回道:“那翊國公主是活人,來冥府自然驚動了鬼差,可巧領隊的是鬼王陸吏,鬼王攔路問名,公主自報姓名,望鬼王能通融,可人怎麽走鬼道,自然要被鬼王勸回。”
“那公主也是個急性子,臉色一變,不再與鬼王多說,就與鬼王打鬥了起來,一招一式皆是狠厲,打得鬼王節節敗退,金雞山亂成一團,在鬼王安撫雞王的時候,翊國公主就直往十殿去,現在怕是已經到五殿閻王那裏去了。”
古遠聽完迫不及待轉身離去,剛邁開腳步就被詹任拉住衣角,緊張問道:“你要去哪兒?想救那個公主?”
見古遠不說話,連忙前傾着身子,壓低聲音勸道:“你可別去,這鬼差對生人可是一勸二打三消滅呀!瞧你這樣子怕是被鬼差盯上了吧,再遇上鬼差你可就要直接被滅了,無魂無魄,不可投胎!”
衆鬼豎着耳朵聽,黑漆漆的眼睛在眼眶裏面滾來滾去,來來回回看着兩人。
“看什麽看!”詹任兇狠地等着一旁的鬼,用眼神把圍着他們的人吓退。野鬼讪讪退到一旁留下他們兩人,可還是在遠處翹首注視着他們兩人。
詹任看着好事的鬼,朝着古遠招手示意他靠近,古遠身子沒有動,詹任警惕地環視四下,回頭更加壓低了聲音道:“我有辦法躲避鬼差,你想要去救人,就聽我的。”
古遠思索片刻,看着野鬼村外,自己本就被鬼差追着,如今公主大鬧了冥府,冥府更加戒備森嚴,想要快速到公主身邊,眼下也只有聽這個人的。
古遠抓住詹任的手臂,輕松一拉就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詹任手搭在古遠肩上,肋骨被古遠懷中的什麽東西撞到,眼神快速掃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左腿跳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拖着右腿道:“你好歹等我休息一下吧,我可是剛死裏逃生。”
刀疤臉上出現了一抹笑,讓人覺得十分怪異,可古遠此刻沒有心情搭理他,扶着他就往外走去,出了野鬼村古遠問道:“往哪裏走?”
“不着急。”詹任不慌不忙,準備往地上坐去。
古遠皺眉,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有任何動作,擺明了想要加緊趕路。
詹任苦笑起來,“我已經沒力氣了,除非你讓我身體恢複力氣。”
古遠下意識看向詹任瘸着的右腿。
“不是讓你幫我治療右腿。”詹任氣憤地拍打着右腿,“這腿死前就廢了,治不好了。”
自嘲一笑,随即換上一個坦然的表情看向古遠,“你要是有點紙錢,就燒點給我,死後無人祭奠,魂魄受了驚擾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我沒紙錢。”
古遠不耐煩開口,心中十分着急,眼神看向空曠的村外,此刻這裏無鬼無鬼差,可他知道一旦出了這野鬼村的範圍,往後通往十殿的路上都有鬼差。
“那你可有古籍?看你是修道之人,要是身上有修煉所看的書籍,也可燒些廢紙給我,助我恢複力氣,這樣我也可以快些帶你去十殿。”
古遠半信半疑,手不自覺隔着衣料摸着懷中的《魂歸》,“這是何理?”
詹任與古遠對視,滿是不解,“道長不知?你修仙練道,不明白古籍的紙張于鬼魂而言堪比人界聖品人參靈芝?”
見古遠有些為難,詹任再次開口道:“道長你要是有,那無字的書皮燒給我就行。”
古遠聽他說只要書皮,神色松動,将詹任攙扶到一個土堆旁,讓他坐下後,從懷中掏出《魂歸》,毫不猶豫地扯下封底。
詹任笑着道:“道長,你燒它的時候只需要說‘贈于洛安詹任’。”
古遠施法點燃書皮,“贈于洛安詹任。”
火瞬間吞噬了書皮,灰燼變成一道青煙飄向詹任鼻尖,詹任一吸,青煙就被吸入鼻中,原本看起來精神不振的詹任瞬間神清氣爽,一張蒼白的臉上,眼睛黝黑居然閃過一絲綠光。
古遠驚奇看着詹任,詹任瘸着腿起身,走到古遠旁邊連忙感激,拉着古遠就朝着十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