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陳文港的回答是兩只手拍上霍念生的臉, 他左手的指縫裏還夾着花:“發什麽神經啊。”
一截玫瑰花梗硌到臉上,霍念生把他的手拿下來:“要破相了,寶貝。”
他像越發來了勁, 不依不饒起來:“你的答案呢?”
明顯是在調侃,陳文港抿着唇看着他笑:“可以啊。”
他又說:“不是馬上, 你要給我點時間。”
霍念生不知當真沒當真,按着他的背:“前面那句呢。”
陳文港閉起眼, 把下巴壓在霍念生的肩窩,鼻腔裏都是熟悉的木質香味。他換了個姿勢,兩手從霍念生腋下穿過去, 這樣就整個抱住對方:“你怎麽像小學生談戀愛……當然喜歡你。”
霍念生回抱住他, 好一陣子沒開口說話。
直到陳文港推推他:“熱不熱。”
兩個衣冠楚楚的人坐到大廈臺階上吹晚風,底下有形形色色的路人經過。
陳文港胳膊搭着膝蓋, 霍念生坐得比他低一階, 就這樣在街邊看人, 倆人也不覺得無聊。
他低下頭,調侃霍念生:“你知不知道, 你現在比我還關心鄭玉成。”
霍念生剛剛臨時拿他當個幌子, 随口問:“哦,他最近怎麽樣?”
陳文港十分委婉地說:“我不清楚。”
事實上, 大概他自己日子過得太順,很多時候幾乎忘了跟鄭玉成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但要說鄭玉成的境遇,前世今生加起來, 多少又還是知道一點——集團裏大家都太子爺太子爺地叫,是真心實意還是明朝暗諷, 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了。當面恭恭敬敬的都是“小鄭總”, 但離了鄭秉義的意思, 一股腦都在陰奉陽違。家族企業講人情味和論資排輩的背後,很難避免管理混亂和腐敗,甚至各種明槍暗箭,這些都把鄭玉成網羅其中,叫他寸步難行。
陳文港想起上輩子把他卷進去的經濟案,意興闌珊不想多提。
霍念生識時務地沒再多問。
兩人短暫地失去話題,中秋的氣息的确近了,報刊亭貼的海報上都是嫦娥奔月。
陳文港盯着那只玉兔,忽然沒話找話:“你喜歡什麽餡的月餅?”
霍念生信口說了一個:“都行。棗泥的吧。”
陳文港說:“我也喜歡棗泥的。”
霍念生“嗯”了一聲:“那就巧了,我們以後過節不用為了這個打架。”
陳文港道:“其實是小時候沒什麽選擇,不像現在,五花八門的一堆口味。”
霍念生笑了:“那我倒是真的喜歡,尤其是發現我讨厭的人最讨厭這個口味。”
陳文港噗嗤一聲,也沒去問他讨厭的人是誰。
霍念生扭過頭,見他仰頭看着天上,眉眼彎彎,像月光照進一池秋水,波光粼粼。
月亮則像個做癟了成了橢圓的月餅,還沒到完滿的狀态,懶洋洋地挂在半空。
就這樣扯着可有可無的閑篇,但今天就像比定力似的,誰也不開口說要走。
到了将近午夜,霍念生才終于率先拍拍屁股站起來。
他低頭時眼眸裏都是溫柔:“行了,送你回去吧。”
陳文港把手伸給他。
霍念生握住那只手,把他拽了起來。
*
所謂“從鄭家搬出來”和“從此不跟鄭玉成見面”,自然只是霍念生幾句瞎扯。只要鄭玉成還喘着一口氣,住在金城,一眼都不再看到他委實不太可能。但搬出來倒是能做到的。
陳文港應了那句“可以”,不是糊弄,是當成一回事在認真考慮。
其實他也矛盾,這歪打正着地戳中了他一個考慮了很久的問題。
搬家本身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箱子一打包,找幾個人兩輛車就搞定了。再多東西也不過收拾十天半個月,難以割舍的是感情層面。在鄭家住到現在,說完全沒有留戀是不可能的。
大家庭生活就是這樣,熱熱鬧鬧的時候也不覺得怎麽樣,要走的時候卻悵然若失。
以後想再見見林伯這些人,都要以客人的身份上門,這樣一想難免覺得心酸。
第一個得知的鄭寶秋果然就很低落:“你不是還要讀研究生嗎?為什麽不多住幾年?”
陳文港也有點于心不忍:“你也知道,其實最晚明年我也要準備搬出去的。”
鄭寶秋把問題歸咎于何宛心:“我還是不理解我哥為什麽真的跟她好上了。”
陳文港很難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我不是因為誰落荒而逃,是到了一定階段,需要開啓新的生活了才要做這個選擇。當然,我也舍不得你們。以後我還可以陪你逛街,好嗎?”
鄭寶秋不是很相信,看着他溫和的表情覺得憤憤不平。
鄭玉成和何宛心在循序漸進地交往,兩家人甚至訂了桌,準備在中秋前見個面。
越往後這種場合越多,鄭寶秋很自然地理解,陳文港不願夾在中間尴尬。
其實那是另一回事,陳文港對她說:“你換個角度想,到了我這個年紀,尤其是男生,大學畢業二十幾歲了還跟家裏人住一起,是不是聽起來就不獨立不可靠?”
鄭寶秋說不過他:“那你要再想辦法跟爸爸和林伯交代。”
陳文港說:“是,我得幫林伯多幹點活了。”
到了逢年逢節,要操心的事總是比平時多。
中秋講家人團圓,像鄭家這種家庭,走親訪友更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很多禮尚往來都是林伯負責的,陳文港去幫他核對賓客名單,檢查禮品包裝。他想跟老人多相處一會兒。
林伯倒是豁達:“行啊,搬吧,自己生活是種磨煉,成長得才快。你要是不想走我反而不好開口,你想走我是支持的。哪有為了我們這些老東西就不往前邁步的道理。”
陳文港說:“我暫時還沒跟義父說。”
林伯說:“你好好過完這個中秋,我幫你跟他打個預防針。”
鄭家的家宴按部就班,但今年陳文港跟大伯家反而沒什麽可團聚的了——自從遞了辭呈以後,陳增明裏暗裏幾度數落,陳文港避而不見,大伯那邊似乎也惱了,擺起長輩的架子。
往年大伯母意思意思,每年還會喊陳文港回家過節,今年一點動靜也沒有。
陳文港便只把陳香鈴從補習學校接出來,跟她單獨吃了頓飯。
陳香鈴表明态度:“其實中秋我也不打算回家了,我在班裏成績是中上游,但還沒穩定前五,有兩個室友我看她們晚上都打着手電看書,趁別人過節放假,我也要抓緊查缺補漏。”
陳文港反而勸她輕松一點:“盡力而為就行了,你別弄壞眼睛得不償失。”
陳香鈴意志堅定:“可是別人就在你前面啊,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陳文港莞爾,給她夾菜。
他跟陳香鈴吃飯的時候,不知道霍念生正待在祝律師的辦公室。
祝律師對老板很客氣,把文件井井有條在桌上鋪開:“您說想草拟幾份財産協議。”
“對。”
“正好。電話裏很多地方我不太确定具體的意思,需要當面再跟您确認。”
霍念生曾跟陳文港說他擅長名譽權官司,也是信口開河,祝律師專長的是經濟法和刑法。
當然,他負責幫霍念生向媒體發侵犯名譽權的律師函是沒錯的,是手下的律師團隊在做。
霍念生拿着那疊資料,坐在那張人體工學椅裏往後仰。椅背受到壓力,被牽拉着一直往後,直到幾乎放平。祝律師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把椅子當成躺椅來坐。
霍念生走馬觀花翻了一遍,提了幾條意見,祝律師低頭刷刷記錄。
最後他也不甚在意,把文件放回桌上:“剩下的你拟出來,再給我看吧。”
祝律師公事公辦地應了。
再擡頭看他的老板依然仰躺着,沒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兩人合作有七八個年頭了,互相知根知底。霍念生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祝律師可能沒法一一數出他跟哪些人說鬼話,但願意說人話的對象,他一只手能夠數清。
姑且可以這樣說,他自己算是其中一個。
他放下筆,支着下巴,等待霍念生開口。
霍念生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那種案例——有人被催眠以後會想起什麽前世今生的?”
祝律師說:“好像聽說過,外國是有這種奇聞異事吧。”
霍念生揚揚眉毛:“我說的是案例,你說的是奇聞異事。”
祝律師撇撇嘴,終于失笑,眼角擠出褶子:“霍總,我是上學的時候修過心理學的雙學位,和心理診療不是一回事,對催眠療法更一無所知。我哪知道業界有沒有這種案例。”
霍念生颔首:“其實我傾向于都是騙人的。”
祝律師保守地說:“我本人倒是個不可知論者。”
霍念生瞥他兩眼,坐直了身體,終于放過那把椅子:“不愧是幹你們這行的,滴水不漏。”
祝律師當成誇獎,握手目送他離開。沒有深究他的突發奇想來自何處。
就這樣到了中秋的前一周,陳文港還意外收到了俞山丁的邀請。
俞山丁為了表示謝意,趁過節請盧晨龍出來吃飯,帶着他弟弟,自然也沒有漏了陳文港。
地點在他公司旗下自有的一家五星級酒店。
酒足飯飽,俞山丁提起樓下的展廳有個小衆珠寶展,也是售賣會,是個資深收藏家開的,不面向公衆開放,只在小圈子裏自娛自樂。
聽起來就夠神秘的——而且貴,但普通人漲漲見識總歸不花錢,盧晨龍來了點興趣。
俞山丁拿出兩張友情票,作為地主,這點福利還是有的。
三人到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