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溫泉區場地寬曠, 聲音重疊了一點回聲,音色變得朦胧,又顯得洪亮深遠。
水池浸到, 浴袍下擺浮起來,浸飽了水, 又一點點沉下去。
霍念生背對着燈光,一張臉上神色明晦不定。
水流熨帖地淌過皮膚, 發燙的水汽蒸出一身薄汗,血流加快,人也熏然。
對這一切霍念生卻仿若未覺。他只全神貫注, 緊緊盯着陳文港。
………………
一副逆來順受的情态。霍念生想, 自己拿主意的時候可一點也不手軟。
………………
“活該。”霍念生笑了一下,慢慢開口, 卻嗔怪他, “你說你是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嗯?霍振飛他人好嗎?都是千年狐貍成精,你還非要跟他們打交道, 是不是自讨苦吃?”
陳文港根本無法回答, 扶着他的手,回以無助柔弱的眼神。
但霍念生知道這些無助和柔弱都是給他看的。他有種抓不住的感覺, 心裏某些暴戾因子便水漲船高。在最深的欲望裏,他何其希望百分之百掌控自己的人,但這終究是欲望, 是期待,不是現實。誰的人生裏能有那麽多百分之百呢?換大羅金仙來也未必做到。
………………
陳文港喉結動了兩下, 顯出幾分可憐。
霍念生卻一點也沒有高擡貴手的意思, 目光裏缺乏慈悲。磕在牙齒上, 清晰地灼着呼出的熱氣。良久,在燈光映照下帶出一點晶瑩。
霍念生将手放在眼前……眼神捉摸不定。
陳文港忽然擡手握住了他的手。
溫泉館穹頂高聳,透明玻璃可望見星空。星塵軌跡交錯,像一張網,把所有壓抑的攏在其中。
霍念生重新看向他,陳文港擡起另一只手,在嘴角擦了一下,仰起頭直直與他對視。
在溫泉裏久泡的皮膚白皙到近乎透明,仿佛一副皮囊下的血管、骨骼、神經都展露無遺。琥珀色的瞳孔清澈透亮,像貯了兩杯封存多年的陳酒。酒液經過年月發酵,在瓶中沉默,打開之前無人知其滋味。
霍念生撥開他的濕發,忍不住去吻了吻他的眼睛,嘗到那酒裏的酸和澀。
陳文港若無其事地按住霍念生的手,推開他,自己兩手一撐,脫離水面,坐到池邊。
“你幾點趕回來的?”
“五點多的高鐵。”
“車上人多嗎?”
“還好。”
“對了,商務座應該不多。但是坐私人飛機不是更方便嗎?”
霍念生聽出濃厚的戲谑意味:“那豈不是太奢侈,平時還是要節儉一點的。”
“我對你們有錢人的生活認知有偏差。”
陳文港撐着池壁,明知故犯的眼神投到他臉上。霍念生終于失笑,摸着他頭發的手滑到後頸,忽然在脖子上用力一捏。頸椎咔啦一下,發出勞累過度的聲音,陳文港嘶了一聲。
霍念生得逞:“跟你說了平時學習不能坐那麽久。”
陳文港換了個姿勢,湊到他身邊:“給我捏一捏。”
霍念生當真把手放在他肩頸,捏了兩下,只是姿勢不對,按着按着就不好用力,陳文港鑽到了他懷裏,有樣學樣,在他劃過一道:“這次是霍振飛把我拉來的,你不該怪我。”
“那不是你自己先要去招惹他的?”霍念生低頭看懷裏的人。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陳文港回視他,“這是早晚都要面對的。”
霍念生只能妥協:“好,不怪你,但這次時機不好,別人會覺得你和江晚霞是共謀。”
陳文港拿出恃寵而驕的架勢:“那要看你維護我的本事了,我反正沒什麽好擔心。”
霍念生摟住他的肩膀:“真稀奇,什麽時候對我這麽有信心了?”
陳文港踢了一下水,然後坐直了:“最近跟江晚霞打交道,她說的一句話我們都不認可,她覺得她做什麽都是為了女兒,在別人看來只覺得很自私。但仔細想想,其實人也是很雙标的。我自己偏偏也想說這句話——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聽起來有點可笑,你相信嗎?”
霍念生說:“聽起來很動人,你都這樣說了,我怎麽能不相信。”
陳文港乜他:“你不信。”
霍念生一頓。
他還記仇,就前陣子霍念生還懷疑他有背叛之心:“真的相信你不需要特地來敲打我。”
霍念生心頭一跳,認栽地去親他眉心:“是我不好,我的錯,我道歉……我道歉行不行?不管怎麽樣,我不該那麽說,我鬼迷心竅……”
說着說着,頭低下來。
和風細雨。
溫泉池旁粗糙的石板上,石頭是加着熱的,隔着浴巾,溫暖地燙着後背,躺得人惬意。
直到被其他來泡溫泉的不速之客撞破:“哇,你們也悠着點。”
兩人坐起來。
霍英飛下半身裹着一條浴巾,踏着木板路出現:“就算沒遇到長輩,今天請來的媒體和來賓還有人沒回去,在這裏過夜呢。念生,你可別搞得自家地盤剛開業就傳出視頻。”
霍念生毫不在意,濕了一半的浴袍也扯了,胡亂丢在溫泉邊上。
陳文港看霍英飛的眸子也是冷的,他連個樣子也懶得做。
霍英飛沒意識到針對他的情緒。他走近了些,面上仍挂着假惺惺的笑:
“抱歉,看來是我打擾了好事,不太受待見。”
霍念生只給他一個看猴戲的眼神。
霍英飛喉頭一梗,并非不懂那眼神裏的意思。
年少時他自诩玉樹臨風,端方君子,恨不得憑表現贏得所有人交口誇贊,尤其在霍恺山面前,連說句話都要用尺子量量得不得體,講句粗口都仿佛玷污了他這位少爺的金口。
………………
後來,後來就是被控性騷擾,媒體嘲笑他人設翻車,人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個樣子。
霍英飛有什麽辦法?最多如今練就一副不在意的心腸罷了。
他也無所謂了,索性把本來面目暴露出來,不再費那個勁表演,過得日子還真性情些。但他唯獨受不了連霍念生都能嘲諷他一肚子男盜女娼!
霍念生懶洋洋擡頭:“溫泉館這麽大,池子這麽多,沒有你一席容身之地嗎?”
霍英飛外強中幹,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幹什麽這麽急着趕我走?今天機會難得,頭一次見到你的相好,別說我了,大家其實都好奇。對了,你……你叫文什麽?”
最後一句他轉向陳文港:“姓文,倒是不多見。”
陳文港愛搭不理,靠在霍念生懷裏把頭一扭,活像矜嬌的金絲雀。
霍英飛心道這麽個玩意兒也敢看不起自己,只是面上不顯:“長得還可以,但是脾氣不小。念生,還需要你再教教,這麽不懂事就帶到家裏來,這不要給你惹麻煩?”
霍念生說:“你最好離遠一點。”
霍英飛道:“怎麽,這是說不得的?”
霍念生已經站起來,一手扶上霍英飛的肩膀,将他往後搡了一下。霍英飛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腦子嗡嗡作響,然後才覺腹部猛然受到重擊。這一下讓陳文港也愣了,反應過來只聽噗通一聲,旁邊草藥池濺起巨大水花。
*
回到房間,陳文港才想到拿出手機。霍京生的消息追過來:“霍念生他發了什麽瘋?”
隔着一層文字看不出是不是在幸災樂禍,浴室裏嘩啦作響,陳文港擡頭看了一眼,動手那位纨袴正在裏頭淋浴,在溫泉那邊打了霍英飛,霍念生就抓着他,直接回了房間。霍英飛在身後跳腳。
陳文港揉了揉額角,把手機放在身邊,沒有回複。
在外人眼裏這種荒唐事的确是只有霍念生做得出。
過一會兒,一條未保存的號碼也發來短信:“方便接電話嗎?”
陳文港回了句“方便”。
他剛在通訊錄裏存好霍振飛的名字,電話就打了過來。
霍振飛聲音仍然穩重:“你們剛剛發生了什麽,念生為什麽要跟英飛動手?”
陳文港沉着地說:“在溫泉館發生了一點口角。”
“原因呢?是為了你?”
“霍英飛是這麽說的?”
“他是挨打的人,當然不會說你什麽好話。我幫你們遮掩過去了,勸他別多生是非,才沒讓爸爸和二叔知道。”霍振飛嘆氣,苦口婆心,“但是文港,我想應該不用說明,這次家裏這麽多人都來了,他們不光看的是江彩,也是在看你……你懂我的話嗎?”
不用他說得更明白,是要看看霍念生找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文港笑笑:“我懂。抱歉,既然這樣你應該也能明白念生為什麽為了我‘沖冠一怒’,我知道,這個說法是有點矯情,你就理解為差不多的意思吧。”
霍振飛淡淡地說:“是,我能理解這個意思。”
陳文港說:“你想告誡我的,無非是你們家的人在借機會打量我,是男是女,是方是圓。”
霍振飛說:“是。”
陳文港又說:“但如果我得到了應有的尊重,我相信霍念生也沒必要動今天這個手。”
霍振飛噎了一下:“你是很聰明。”
霍念生突然從陳文港手裏拿過手機:“那你就不要自作聰明。”
他只擦幹了身上,頭發還帶着潮氣,陳文港蜷了蜷腿,往床裏挪了挪,給他騰出地方。
霍念生握住他的手,在嘴邊親了一下。
霍振飛聽到他的聲音,改成稍微責備的語氣:“念生,我只是勸你別沖動。你打霍英飛到底有什麽用?就只是為了讓大家看看,別去招惹你的人,不然就像這樣不會有好下場?”
霍念生枕在陳文港膝上,露出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只是霍振飛看不到他的表情。
霍振飛說:“我相信文港都不會贊同你的做法。”
霍念生隔着手機,突然喊了一聲他的全名:“作為股東,我是和三叔,也就是你爸爸簽訂一致行動人協議,并不是你。當然,就算有協議,不代表我一定會完全和你們同進同退。”
霍振飛頓了頓沒說話。
霍念生說:“別誤會,我不喜歡威脅人,就是突然想起來有這麽回事。你是我堂哥,我其實很喜歡和你保持一直以來友好的關系。只是有時候我怕我們太熟了,也會失去一些分寸。我自己就是個很沒分寸的人,這一點你從來比我強,你是很會做人的。霍振飛,如果你還是不斷想踩我的人一腳,我會誤以為你在針對我。不過你不會的,對嗎?”
霍振飛沉默許久:“當然不是這樣。我最近壓力比較大,脾氣是有點急躁。等這裏的事結束了,我邀請你帶文港出來吃個飯。”
作者有話要說:
霍念生打霍英飛不是沖動,他常年在家裏就是這麽個擺爛人形象,幹點什麽奇葩的事都符合人設。一上來就為了文港做出過激的事,是警告別人別再來瞎試探他,不然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