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見陳文港徑直向一夥人走去, 光頭跟着下了車。
總共四五個,其中有個女孩醉醺醺的,跌跌撞撞被兩個男人架着。但整個一夥人都沒好到哪去, 很難分辨還有幾個能走直線的,鬼哭狼嚎, 勾肩搭背地在街邊制造噪音。
光頭聽陳文港喊了一聲“江彩”。
那個濃妝豔抹的女孩子摟着男人的脖子,擡了擡眼皮, 一張小臉畫得煙熏火燎。
他又提高聲音喊了聲:“江彩?”
這回江彩有了反應。她瞪着眼,兩腮一鼓,推開人踉跄路燈底下, “嘔”了一聲, 嘩嘩開吐。過半天吐完了,有個男人又抓着要把她撈起來, 手放在她低腰褲邊緣, 欲探不探的。
陳文港皺了皺眉:“你們跟她什麽關系?”
另一個擠過來:“你多什麽事啊帥哥?你管得着嗎?”
陳文港突然怒斥:“你們一身□□葉子味你們說我管得着管不着?用不用我報警?”
有一瞬間鴉雀無聲。
光頭背後靈一樣跟了上來, 胸闊膀又寬,黑色Polo衫露着兩條滿是腱子肉的胳膊。
那群人還是外強中幹, 嘟囔幾句, 呼呼啦啦撤退得很快,退潮一樣将中間的江彩露出來。
陳文港讓光頭去車裏拿瓶水:“還要吐嗎?”
江彩披頭散發地搖搖頭, 表情茫然,她的妝花了,兩只眼睛像是熊貓。
把肚子裏吐幹淨她好像清醒了一點, 光頭把水拿來,陳文港擰開蓋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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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彩仰頭咕嚕咕嚕灌了幾口, 眼神聚了點焦。
他蹙着眉嗅了嗅, 不方便貼太近, 只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你抽沒抽?”
江彩直眼看他,半天怪笑一聲:“抽啊。”
“葉子?!”
“煙啊。哦……你說那個,我還沒呢,剛說要試試呢……你攔我幹嘛呀陳哥哥。”
她稚氣未泯的臉上混合着不知從哪學來的放浪形骸,見沒人攔,便轉身自己走開了。
拾級而下,酒吧街後面是沿江的步行道。她搖搖晃晃地絆了一下,靠到江邊欄杆上。
有風吹來,江彩嫌悶,把半個身子都探出去:“啊——”
陳文港驚魂動魄一把她揪回來,用力猛了,她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
他訓斥得滿心無奈:“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和你母親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她卻對這個稱呼過敏似的一下爆發了,失聲尖叫:“又不是我恨她!是她恨我!”
陳文港一時怔了一下,沒打斷她發火。
“她到底是把我當女兒,還是當個工具,現在怕自己要死了沒人管她?”她大聲說,“所有人都跟我說你媽為了你多辛苦多不容易!那誰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她從小帶着我博同情,交不出學費帶着我給老師下跪,沒錢租房子讓我給房東下跪,攔下別人的車就按着我給人下跪,我就不配站着當個人嗎?啊?
“她高興的時候對我又摟又抱,給我做好吃的,說寶貝看媽媽多愛你,媽媽都是為了你,不如意了誰聽見她怎麽罵我的?說我是拖油瓶,野雞,小雜種,出去賣的,人家不要的,沒生過我就好了……她哪裏愛我?你說她好你倒是容易,你媽也這樣對你嗎?”
江彩嚎啕大哭,躺倒在臺階上。
嚎累了,陳文港蹲在她面前,給她一張紙巾。
他說:“我不記得我媽媽,不過我爸對我挺好的。”
江彩又瞪他一眼,抽噎着打了個嗝,扯過紙巾抹了把臉。
陳文港說:“走吧,先送你回去。再讓我發現你鬼混,你信不信我報警把你們都送進去。”
他語氣很兇,臉色嚴厲。江彩原本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因為他在學校裏像個假模假式的老好人,但好幾次分明又有個衣衫華貴的男人開跑車來接送他,讓這一切顯得十分滑稽。
然後她聽說這個陳老師自己也是有點背景的——有錢人就是愛演這種兼愛無私的把戲。
但他這一刻突然還跟閻羅似的教導主任重合了,露出頗為吓人的一面。
江彩不由梗了梗脖子,眉頭擰成個疙瘩。她在學校倒是不懼跟教導主任撕扯着衣服反抗的,只是喝了酒變得熏熏然,身上又是淚又是汗,黏黏膩膩懶得動了。
她爬起來,冷嗤一聲,跟着他往回走,大搖大擺坐進光頭車後座。
*
所以江晚霞這個人總之是要查查的。
霍念生讓人去辦這件事。
就在第二天,李紅瓊投資的美術廊又一個新展開幕,陳文港在那裏跟她意外碰面。寒暄的時候,她靈通地有所耳聞:“聽說老霍在查一對母女?她們有什麽特別的嗎?”
陳文港微笑着打太極:“他剛剛還在,你沒問他本人嗎?他是怎麽說的?”
李紅瓊倒是贊賞:“我一直覺得你就是這點很可靠,從來不在背後嚼舌根。”
霍念生是遇到熟人,被叫走了一會兒,他們兩個聊着聊着便走到戶外吸煙區。
李紅瓊磕出一支女士香煙。她抽煙的模樣優雅而妩媚,細細的煙身夾在指間,左手抱着右肘,望着天空,吹出一口眼圈,像老臺歷裏走出的美人。
當然陳文港這麽看她也是有濾鏡在的。
畢竟他對李紅瓊有所圖謀。
李氏集團做地産開發,做舊城改造,如果也開恩将江潮街納入版圖,修繕開發代替推倒重建,無疑可以保留下來許多記憶,變成一個雖然也是新的、但又沒有完全迷失的樣子。
抽空的時候陳文港查了地方縣志,做出一些她要的參考資料給她看。
李紅瓊好笑地從他手裏收走一沓紙,疊了疊塞在手包裏:“辛苦,我回去再研究。”
這支煙快到頭的時候,霍念生還沒回來。
但兩個人把有限的共同話題差不多都說完了。
臺階上有人丢了幾張過期報紙——這幫記者不知怎的又想起霍念生來,講他鎮日悠閑娛樂,跑馬打球,以此推測到底是霍恺山的健康狀況還算明朗,亦或只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李紅瓊看到,沒話找話:“這還算好的了,都沒有很過分的不像人話的話。”
陳文港扭頭閑問:“以前都能有多不像人話?”
李紅瓊說:“算了,不積口德,都不值得講。”
她撣了撣煙灰,又瞥眼他:“而且難的是,嚷嚷了這麽久居然都忍住不挖你。也不知打點了多少媒體,是費了心的。其實跟老霍走得近的朋友都知道他現在多了個身邊人,你猜怎麽樣?連我們一個個還要被敲打,別在你面前亂開口。那我們還能怎麽說?只能背地裏說你有能耐了,早晚把他制得要對你俯首帖耳的。”
陳文港不以為忤地笑了笑。
畢竟李紅瓊嘴上不把門也是常态了:“其實就保持現在這樣,讓他賣力追你就好。”
陳文港挑眉看她,示意願聞其詳。
她繼續抽一口煙:“這還用問?男人都是這樣嘛,求而不得才是最好。他為你付出得越多,越對你欲罷不能。你以為你們的關系像大學生談戀愛那麽簡單,你帶他認識你的朋友,他帶你認識他的朋友……過家家似的,自然就能融成一個圈子?不會那麽和諧的。
“我知道我講這個話是不對的,政治不正确,可這個世道就是這麽現實——你們身份不一樣,位置也不一樣。他費盡心思去追你,雖然別人也會說閑言碎語,在他們看來你還是他摘下來的明珠。相反要真的換成你追他,在別人眼裏,你就是想要倒貼、想要攀龍附鳳。”
李紅瓊總結:“你得保持心氣兒,不然到時候你會處境很難看的。”
陳文港說:“謝謝提醒。果然很現實。”
李紅瓊說:“是啊,我有時候也會想,這個社會的規矩怎麽是這樣。”
她望着遠處不知進行了什麽哲學性的沉思,搖搖頭,垂着眼皮按滅了煙。
這時候霍念生談完了事過來,但跟陳文港說:“我有個會要開,得離開一下。”
李紅瓊搶先回答:“你就去啊。我們聊得正開心呢。”
陳文港莞爾,光天化日,霍念生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四只眼睛目送他離開。
但要講的話似還意猶未盡。陳文港靠在牆上,環着胸,目送他走到街邊,司機打開車門。
他想了想,突然問李紅瓊:“既然話都說到這裏,我也有個現實的問題想問你。”
李紅瓊“嗯”了一聲:“什麽?”
“你跟霍念生是朋友,照你看他為什麽會追我?”
“問這個幹什麽?”
“不是要保持心氣兒嗎?知己知彼。”
聞言李紅瓊有點樂了,深深看他一眼,像遇到個有意思的值得探讨的課題:“見色起意——能這麽說嗎?首先你這個長相肯定夠的吧。別生氣,肯定我相信還有別的。你性格挺好的,脾氣好,待人好,我都挺喜歡跟你相處。像我剛剛說的,光做到在背後不亂說話這點,就是個很大的美德了。你知道能讓人産生這種信任的人多難得嗎?”
“過獎。”
“其實都是瞎猜的。只能說你給他的感覺不一樣,可能跟你待在一起,還能讓他感覺到一點美好的東西?畢竟他這個人很不美好,人家說缺什麽就需要什麽,他最缺的就是這個。”
“我當你是褒獎了?”
“不客氣。”
兩人分道揚镳以後,陳文港繼續看展,霍念生那邊卻拖了很久,晚上又說有個應酬要露面。李紅瓊準備離開的時候還看到陳文港在門口徘徊,索性一起去附近俄國餐廳吃了頓晚餐。
霍念生倒是沒應酬很久就來接他,身上有些酒氣,但也不算喝多,意識是清醒的。
陳文港跟他回了雲頂大廈,照顧他喝了點蜂蜜水。
酒後到底話稠,他壓着陳文港盤問:“跟李紅瓊嘀嘀咕咕講了那麽久,都說什麽了?”
陳文港笑着守口如瓶:“我跟別人就不能有秘密麽?”
鬧了半天去洗過澡,霍念生靠在床頭,床頭燈撒了他一身微弱的光。剛吹幹的頭發自然地垂下來,這個時候他收起了一切玩世不恭和鋒利棱角,就只像個普通男人而已。
陳文港裹着他的睡袍一步步走近,捧起霍念生的臉,蹭了蹭他的額角。
湊上去看清他平板裏的文件,是江晚霞母女經過初步調查的基本資料被發過來。
陳文港也跟着浏覽一遍,乍看沒什麽特別,最多江晚霞是單親媽媽,帶着女兒從她小的時候就東奔西走,大多數時候過得拮據而窘迫。像江彩描述的,可能她們吃過不少苦。但根據她的年紀和行蹤,至少沒可能是霍念生或者霍京生任何一個人的生母之類。
陳文港問:“所以要再進一步調查?”看看自己手機卻關機了。
他遞給霍念生:“沒電了。”
霍念生拿了根充電線幫他充上:“現在使喚我很順手了是不是?”
陳文港只是笑,養出膽子對他頤指氣使,吩咐霍念生早上喊他起床。
真的被搖醒的時候看天色卻還是黎明時分。
陳文港睡意未消地睜眼:“怎麽了?”
霍念生安慰他:“出了一點事,叫你起來看看。別急,不關你的事,就是可能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