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食堂就在一樓, 他們過去得快。
吵起來的是江晚霞和江彩母女。
同意讓江晚霞在學校工作試試的時候,代理負責人羅素薇就答應得勉強,說同情當然是同情他們的, 但這就像把一顆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将來說不定還有多少想不到的麻煩。
當時他們主要擔心江晚霞, 想不到的麻煩卻來自她女兒,江彩。
江彩正值十六歲的年紀, 有的人青春期敏感,有的人青春期叛逆,在她身上都表現成了強烈而突兀的自尊心, 每天用廉價的飾品和烏漆嘛黑的眼妝, 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不良太妹。
吵起來的由頭是江晚霞叫女兒去把衣服換了,把臉洗了, 說她衣不蔽體不像樣子。
江彩說江晚霞與其管頭管腳不如管好自己, 江晚霞問江彩穿這樣是不是要出去賣。
當母親的身體不好情緒又極端, 當女兒的離經叛道活像個刺頭兒,水火不容。她們在學校住, 跟教職工低頭不見擡頭見, 讓人看在眼裏,一點小事、幾句口舌都能引得火星四射。
羅素薇私下說, 要是這樣,不用再等一個月過完,就真的考慮請她們離開了。
陳文港和喬斯金去的時候, 另外的工作人員已經一邊勸一邊把母女倆隔開。
江晚霞氣得要命,一副要暈的樣子, 同事把她拉到屋裏勸。
他們也過去幫忙維持了一下秩序。
過一會兒有人把後勤主任叫來, 主任同樣有點無奈的表情, 以上峰的身份批評了兩句,讓她注意不要在教學區吵鬧。但母女倆這樣的戰争不是第一回了,讓她走只是個時間問題。
江彩直直站在外面空地上,衣服很短,露着一截纖腰,從頭到腳仿佛都是反骨。
有人過去,也在她面前當和事佬:“大孩子了,要懂點事,體諒體諒你媽。她已經病得這麽厲害,還要維持你們兩個的生活,有多不容易你應該知道的,你要求她脾氣能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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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年紀的半大孩子,講理的還能教,不講理就是她這樣——
江彩玩着手機,不耐煩地翻個白眼:“你們真是喜歡多管閑事。她一下跪就有工作,還不是你們善心大發,現在才給自己找的麻煩?你們直接趕我們走不就行了?”
她按熄屏幕,跟喬斯金對個正着。
喬斯金問:“有沒有什麽我們能幫你的?”
陳文港跟他站在一起,跟着一起挨了白眼:“沒有沒有沒有!你們煩不煩?”
說完她接了個電話,對方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可能是承諾要來接她,她翻書似的變了個臉:“好啊!”說完便往校門口方向大步而去。
江晚霞沖出來,沖着她背影又質問她要去哪,被人拉住了。
回到辦公室,陳文港跟喬斯金聳了一下肩膀:“反正我習慣了。”
喬斯金搖頭:“她們母女倆這個相處模式是很不健康的。”
陳文港說是:“但外人也勸不動。其實有時候看看她們,也有相依為命的意思,江晚霞去透析的時候,她女兒也會送她上車,不上學的時候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飯之類的。但這兩個人絕對不能開口說話,一張嘴什麽難聽怨毒的話都說得出來。”
晚點盧晨龍來接孩子,聽說了也啧啧稱奇:“你們怎麽攤上這麽個麻煩?”
陳文港說:“幹這行什麽碰不到。現在就是想着怎麽給她找個新的去處。”
他走得很晚,在一樓走廊上又遇到江晚霞。
當時她正抱了幾個拖把往裏走,已經沒了白天暴怒的模樣,臉上一如既往布滿憔悴。
江晚霞對陳文港露出個近似于讨好的笑:“陳老師,你這個點才走?”
陳文港說是,順道勸兩句,讓她有耐心跟女兒好好溝通,雞飛狗跳不能解決問題。
江晚霞諾諾,一會兒說好一會兒道歉。
她給人的感覺總不那麽自然。而且,不知是因為最早那回求到了陳文港頭上,還是覺得他脾氣好容易說話,江晚霞面對他的時候,态度總有種微妙的放低,很想和他拉進關系似的。
陳文港對她的殷勤保持了一些警醒和距離。
他向來願意與人為善,但也不想讓自己顯得有利可圖。
她突然說:“陳老師,能不能麻煩你,我老了,真的管不了她了。你能不能教教她,不然天天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學壞不學好。你說這女孩子家家的,将來有什麽指望?”
陳文港沒立刻答應也沒完全反對:“你要跟她一起努力,才會有辦法解決。”
兩人告別。
*
大四的課本來就不多,像陳文港這樣把學分修完了的學生,這學期都不用再上課。
但時不時他還要到校一趟,有時候是跟老師提前讨論論文,至于這天是班裏聚餐。
再有一年将要各奔東西,接下來很快實習的實習、考研的考研、出國的出國。班委們覺得有義務趁所有人還得空的時候組織一聚,班裏十幾個人,絕大部分都來了。
聚餐結束之後,有幾個人回了宿舍,剩下有精力的人鬧着轉戰酒吧。
陳文港跟他們一起去了。
他平時不住校,能這麽跟同學聚聚也難得,就沒想着走那麽早。
去的地方是個清吧,環境清幽,學生們要了包間、果酒、啤酒和果盤。唱了兩首歌開始擲骰子玩游戲,陳文港輸了,別人挑戰他真心話。提問的是個文弱的小男生,支支吾吾半天。
氣氛炒得熱了,旁邊有人替他開口:“他想問你是不是available!”
哄堂大笑,應聲起哄:“這還不趕緊答應!”“在一起在一起……”
陳文港笑了笑,說:“這個問題答不了,我認輸,還是喝酒吧。”
別人再鬧他也巍然不動,一口氣灌了一瓶啤酒。
還有人不依不饒,男生又急又窘,連連擺手。
陳文港站起來,說要去洗手間。包間裏就有一個,他卻推門出去了。
沒一會兒男生追出來,左右看看,在安全通道找到人。陳文港靠着樓梯,低頭在發消息。
男生瞥了一眼看到屏幕,是聊天軟件私聊界面。
他低着頭,聲若蚊蚋:“對不起,剛剛真的鬧得很尴尬。”
陳文港仔細打量他:“沒事。不好意思……你是我們班的嗎?”
這小男生有點讓他想到戚同舟,但兩個人完全不一樣。眼前這男生又白又瘦,細胳膊細腿,十分弱氣,可以想象是從小會被人說娘炮的那一種。
“不是,真不是,對不起學長,我其實是大二的,剛剛說話那個是我學生會認識的部長,你們快畢業了我就想抓住機會争取一下,我才渾水摸魚跟來的,沒想故意鬧不愉快。”
“我還以為我沒認全班裏的人。”陳文港松口氣,笑着說,“謝謝厚愛,可惜我是unavailable了。你回去玩吧,我跟他們說了別再起哄了。”說着按熄手機。
男生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在發什麽消息,眼眶有點漲。
他擡起頭:“學長,我知道你也是同類人的時候,真的特別高興。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個圈子多亂,但我能感覺到你是不一樣的……”
陳文港說:“我也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再去找找适合你的吧。”
再回去包間的确沒人再提這茬,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
陳文港借口酒喝多了便告辭了。他離開後那男生又坐了一會兒,起身也說要走。
這時候有人才突然想起:“對了,今天鄭玉成是不是沒來?就說感覺缺了誰。”
班長撓頭:“我通知他的時候他說沒時間參加。人家肯定忙吧,你也不想想,家裏那麽大一個企業等着繼承呢,哪有功夫跟咱們出來吹水。不同人不同命啦。”
鄭玉成此刻正在鄭秉義書房跟父親彙報工作。
他也的确沒心情跟同學拉近什麽感情。
除了情場上心灰意冷,臨近畢業,現階段擺在他前面的東西太多了。就算他是公認的太子爺,想掌握公司的控制權也絕非是件容易的事。集團內部不可避免結成利益團體,各方人馬都是有自己算盤的。內部鬥争是場無形的拉鋸戰,改朝換代沒誰能不花點力氣就站穩腳跟。
這次說完了正事,鄭秉義突然問他:“對了,你跟宛心關系怎麽樣了?”
鄭玉成僵硬了一瞬,不動聲色:“一般。我跟她真的發展不出什麽感情。”
鄭秉義從桌上摸到老花鏡,戴上,點頭“哦”了一聲:“說實話,這個女孩子我也不看好,霸道一點沒什麽,但是太任性,不會以大局為重。這樣的性格很難管好家裏的事。”
他透過老花鏡端量幾張照片,放在桌上推給鄭玉成:“但你還是得考慮考慮談個女朋友。何家還有其他女孩子,不然何沁芳你覺得怎麽樣?我看也挺漂亮的。”
鄭玉成笑意很淡:“您這是瞄準了何家不成?”
鄭秉義說:“這是你何世伯給你牽的線,不姓何還能姓什麽?當然,以我們兩家的世交關系,我是屬意何家的。你如果有本事自己談到其他姑娘,也大可以帶來給我看看。”
鄭玉成不語,映在玻璃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鄭秉義盯着兒子:“你現在考慮的只是結婚高不高興,喜不喜歡的問題。玉成,我可以告訴你,你去看看別人的婚姻,哪有結了婚二十年、三十年以後還高高興興的人?你不要覺得算着利益找結婚對象就等于功利,把婚姻當成一樁生意來經營,才是最穩固的。
“給人當老公、當爸爸、當女婿,這也都是職位,跟你在公司當上總經理、董事長沒什麽區別。你去談生意,你是總經理才能和總經理級別的人去談。你成家立業,有老婆孩子,別人才會覺得你是靠得住的人。做總經理你是先考慮你喜不喜歡,還是你要負起什麽責任?”
鄭玉成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他不想多說,“那最近的工作情況就先這樣?”
鄭秉義同意:“可以。還有,下個月就中秋了,到時候家宴你要提前準備一下。”
中秋是團圓的節日,設宴理所當然。只不過像他們這種人家,逢年過節的家宴更是社交場。聯絡感情跟聯絡利益是分不開的,各方關系都要打點和照顧,勞累但又必不可少。
回到房間的時候鄭玉成卻接到一個來自霍念生的電話。
他匪夷所思:“你跟我說陳文港那天要出門?”
霍念生笑道:“你知道他生日是在中秋吧?你們不給他慶祝還不許別人給他慶祝?”
鄭玉成冷硬地說:“他不是那天生日。他真正生日的時候我們也不會不給他慶祝。”
“那顯然你是按公歷算的吧。”霍念生說,“他小時候長輩按習慣可都是給他過農歷生日,到了你家才改過來的。逢年過節你家裏要設宴,也不會顧得管他想不想改吧。”
“所以呢?你跟我說這個用意是什麽?”
“只是想告訴你有這回事。”霍念生笑了一聲,“當然,你願意掩護就幫他打個掩護。”
鄭玉成緊緊蹙着眉,張口結舌,一時竟應付不了這人的厚顏無恥。
然而靜默片刻,卻又無言以對。
霍念生挂電話前問他:“這麽多年了,還不許別人輕松地過一次嗎?”
*
出了酒吧,陳文港正想攔車,忽然想到還有人跟着。與此同時,光頭的車停到路邊。
他上了車系安全帶:“謝謝。又麻煩你了。”
光頭客套地說應該的,踩着油門慢慢滑出去。
酒吧附近這個時間打車的人正多,他開得緩慢,街邊一夥游蕩的男男女女,陳文港不知看到什麽,忽然叫了聲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