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

第5章 章

第 5 章

自從登基以來，他便一直身處于污濁混沌的各派勢力之間，疲乏與憂郁使他身心俱疲，猶如身處看不見未來與光明的黑暗深淵之中，仿佛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似乎又回到了那凄苦陰暗的童年，然而錦兒一如當年初見一般，就像一顆星星再次給予他希望，将他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拉了回來。

“想我嗎？晏哥哥？”李錦蹭着李晏的肩頭，歡快地說道。

“當然想。”李晏笑着，然後輕抓着李錦環在他腰間的手，“好了好了，也算是帶兵打過仗的小将軍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

李錦十分戀戀不舍地松開李晏，但那洋溢着青春靈動的雙眸還熾熱地緊盯在李晏的臉上，他微微皺了皺眉，有些心疼:“哥，你都瘦了。”

“你也是啊，離開皇宮的時候還是個到處招蜂引蝶的金枝玉葉，現在風吹日曬成這樣，怕是連老奶奶都看不上你了。”李晏的目光雖然流露着疼惜，但嘴上卻毫不留情地打趣。

李錦聽了李晏的話，瞬間斂了笑容，松開抱着李晏的手，佯裝生氣道:“哥你過分，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是是是，我們家錦兒風流倜傥，玉樹臨風，想要見玉小王爺的姑娘都得排到皇城外去”李晏笑道，然後他拉着李錦坐了下來，“正好你這次回來也立了軍功，男子成家立業，也該有個貼心人來照顧你了，我這幾天就和母後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

本是李晏的無心話，可李錦的表情卻有些不對勁了。

他皺了皺眉頭，然後說道:“我才不要成家呢。”

說來也有趣，李錦微笑時溫潤如玉，似一縷陽光般溫暖人心，而他生氣嚴肅時，又如冬日冰雪般清冷。

總之在李晏的心裏，李錦無論怎樣都是最好看的。

“這是什麽話，你也這麽大了，哪有不成家的道理？”李晏說這話時雖帶着笑意，但眼中卻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李錦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擡頭看向李晏，竟有些難過:“晏哥哥，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李晏看着李錦委屈的小表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輕刮了一下李錦的鼻尖，笑道:“瞎想什麽呢，我怎麽會讨厭你？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聽了李晏的話，李錦這才收起了有些悲傷的表情，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啊，所以我要多陪晏哥哥幾年，再說……”

這時，王公公在門外通傳，原來是禦膳房做好了飯菜。

李晏看了李錦一眼，便讓王公公進來了。

“再說皇兄還未成婚，臣弟怎可搶先呢？”見有外人進來，李錦立刻收起了剛才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端正了坐姿，一臉正色地改口道。

李晏嘴唇微抿，免得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來，不然可就真是有失體統了。

說起來，這還算是他們兄弟倆之間的小秘密。

李晏和李錦關系再好，但兩人畢竟是皇子，宮內基本的禮數尊卑還是要有的，可李錦小時候偏愛叫李晏“晏哥哥”，私下叫叫也就罷了，但一旦有外人，哪怕是他們的母親在場，李錦都會立刻改口為比較正式的“皇兄”，雖說不過是稱呼上的不同，實際上并無太大差別，但李錦總覺得這樣叫李晏似乎更為親昵。而李晏亦是如此，雖登基為帝，但私下裏在李錦面前并不會自稱為“朕”，因為若是加了某些稱呼，反倒顯得外道了。

待酒菜上齊，王公公和侍從們退下後，李錦才改口道:“我不想離開晏哥哥。”

“你這話說的，怎麽好像成個親就是把你送到刑場上似的？你是六皇子，是我北陳的玉王爺，這次回朝一時半會也不會再離開皇城，我們兩人天天在朝堂上不是也能見面嗎？再說了，你若真的想我了，也可以随時進宮來陪我啊。”李晏說道。

“那怎麽會一樣？”李錦苦笑，“成了親有了家事，就要被妻子孩子拴住，可不像孤身一人那般潇灑自在了。”

李晏忍俊不禁。

沒想到這小家夥人不大，想的倒是長遠。

“不過我倒是樂于被晏哥哥拴住的。”

“是啊，你從小就喜歡粘着我，我走到哪你都跟着。”李晏邊說邊給李錦夾菜。

“對了，你也一年多沒見母後了，明天得空去個她請個安吧，你一直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她也很擔心你。”

李錦卻只顧着埋頭吃菜，沒有回答李晏，于是李晏便自顧自地接着說下去:“最近天氣也逐漸開始熱起來了，母後跟我說想去碧玉山莊待一陣子，我想着也是，你這次出征辛苦，好不容易回來了，我想你便跟母後一道去吧，也正好休息一下。”

“我不去。”李錦這次終于答話了，他擡起頭，一副不容反駁的模樣。

李晏直納悶。

這孩子又怎麽了？

“為什麽？”李晏有點納悶，“你一年多未待在皇城，也該去陪陪母後。”

李錦笑了笑:“可我也想陪着晏哥哥啊。”

李晏終于還是微微皺了皺眉:“錦兒，你都這麽大了，也該聽點話了，母後到底哪裏做的不好惹你不高興呢？就算真的錯在母後，但她畢竟也是你的親生母親，也總好過我……”

“哥你又來了，咱們不是一家人嗎？”李錦撇了撇嘴。

“我只是想好好同你講道理。”李晏有些無奈。

他并不清楚李錦和琴妃之間發生過什麽，他只記得當年認識李錦後不久，李錦就不怎麽愛理琴妃，反倒是整天跑來黏着他，這讓李晏疑惑了很多年，直到現在他也是一頭霧水，雖然名義上他與李錦同母，可畢竟從血緣上來講李錦與琴妃才是真正的母子，而有些話，有些事，他這個外人是不便過問的。

本以為李錦這次回來，對琴妃的态度會有所改觀，可現在看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好哥哥，你就別逼我了，讓我待在你身邊不行嗎？”李錦委屈巴巴地央求道。

“不是不行，我也沒說不讓你陪着我，只是我們為人子女，有些孝道還是該盡的，這是我們的責任，也是義務。”李晏好言相勸。

李錦沉默了一會，似乎是想通了，于是說:“那好吧，那我就跟母後一起去，不過說好了，我把她護送到碧玉山莊就回來。”

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情願！

李晏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這已經是李錦的底線了，能做到這份上已經實屬不易了。

“那我既然都答應晏哥哥的要求了，晏哥哥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李錦嘴角微翹，有些得寸進尺。

陪伴長輩本就是晚輩的責任，怎麽到李錦這兒反倒還成了求着他了？

不過李晏也不惱，只是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說吧，是什麽事？”

“嗯，也不是什麽大事，”李錦笑眯眯道，“今晚我可以留下來嗎？”

李晏恍然道:“害，我還以為你是要什麽稀罕的玩意，我還想着我現在坐在這個位子上，要什麽得什麽，哪怕是天上的仙子也能送給你，你倒好，還真老老實實的一點都不占你哥的便宜。”

“天上的仙子倒不必，我有晏哥哥還不夠嗎？”李錦托着腮，溫柔地看着李晏，“你比仙子可美多了。”

李晏有些無語:“你這小孩，別總這麽喜歡消遣你哥好嗎？你再鬧，我過些天就真讓母後幫你找個娘子好好管你。”

李錦眨了眨眼，連忙做了個捂嘴的動作。

李晏被他的舉動逗樂了。

“你這麽想留下來，那我這就讓王旭給你收拾間屋子出來。”李晏欲要喚守在門外的王公公。

“不用那麽麻煩。”李錦連忙阻止。

李晏納悶地看着他。

李錦笑了兩聲，然後小心翼翼道:“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裏嗎？”

“住這裏？”李晏有些詫異。

李錦點點頭:“我想和你睡，就像小時候那樣。”

李晏聽了，揚了揚眉毛，佯裝嘲諷道:“我的小錦兒，你這還沒喝酒怎麽就醉了？都多大的人了啊，還喜歡兩個人擠一個被窩呢？”

李錦連忙道:“哎，晏哥哥，你這話可不對啊，等我成家之後，不還得和娘子擠一個被窩嘛。”

這小孩怎麽這麽喜歡挑刺？！

“你……”李晏欲要反駁，卻見剛才還嬉皮笑臉的李錦臉上轉瞬間覆上了一層陰霾。

“晏哥哥，我只是想你了。”李錦微垂下眼皮，睫毛的影子在燭光的映襯下微微顫動，映在他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中，“我在外面的這一年多，每天都在想你。”

李晏的心情也開始沉重了起來。

是啊，李錦如此，李晏亦然。

猶記得一年前李錦帶兵出征的前一夜，那時他剛登基不久，還未理清朝中衆多紛繁複雜的瑣事，李錦不但不幫忙，反倒還突然沒頭沒腦地請願要去北疆，他心裏是極不願意的，自古以來，戰場上刀劍無眼，管你是身無分文的貧民還是皇宮裏尊貴無比的王爺，到了戰場上一旦厮殺起來，死亡都是平等的，所以沒有哪個哥哥會願意将自己至親至愛的弟弟送到戰場，更何況他還是手掌大權的皇帝，他本就有權利保住李錦，甚至可護他一生一世平安周全。可也同樣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對于李錦在朝堂上當着滿朝文武大臣的面請願去北疆，他是沒有理由，也沒有臉面拒絕的，他手下有那麽多浴血奮戰在前線的勇士，他們每一個人不也都是有親人有家庭的？憑什麽你皇帝的弟弟就可以躲在背後當縮頭烏龜，安享奢靡的生活呢？

但李晏的确是不高興了，他當時便拉下臉來，卻也不得不說了句“錦兒是朕和北陳的驕傲。”

李錦出征前當晚，李晏便提着酒壺去給李錦送行，那一晚是他長這麽大喝過最兇的一次，他醉的不成樣子，第二天都沒能起來送一送李錦，那是他特別懊悔又恐懼的一件事，因為他很有可能錯過了與李錦這輩子見的最後一面。

但好在，幸虧有老天保佑，他的錦兒全須全尾、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也不枉他虔誠地跪拜在列祖列宗前，為李錦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