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聶靖澤按在他眉心的手指僅僅只是停留了一瞬。
對方很快将手收回,粟息有所察覺,将毛巾從頭頂拿下來。再擡眼時看見聶靖澤已經走回門邊,出門前側過臉來瞥他一眼,“頭發擦幹以後,把毛巾挂起來。”
這是粟息入睡以前,和聶靖澤有過的最後一次對話。
他坐在床上走神片刻,腦中又浮現對方告訴他家中沒有浴巾時的情景。他想起幾年前還在讀書時聶靖澤的模樣。從各方面來說,對方其實并不是一個性格很壞的人。
他與四周同學關系皆是很好,會幫同住的室友追女孩子,誤會人時也坦然道歉,從來都是與女孩子劃清界限不玩暧昧。
聶靖澤只是将所有的壞脾氣,都用在了他身上。
早上睜開眼睛時,粟息回憶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仍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起身換上自己的衣服,又将睡衣和被子整齊疊好擺在床頭,才開門朝外走去。
餐桌上面對面擺着兩份簡單的早餐。聶靖澤坐在桌前垂眼看手機,手邊放着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他頭也不擡地道:“衛生間裏有新牙刷和杯子。”
粟息道了一聲謝謝,拐入衛生間內刷牙洗臉。洗臉池旁除去聶靖澤常用的洗臉毛巾,像是還挂着一塊嶄新的毛巾。粟息伸手摸了一下,毛巾是幹的。他沒有用對方準備的毛巾,只打開水龍頭,對着洗臉池微微彎腰,雙手合攏接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極為随意地洗了洗。
從衛生間裏出來時,聶靖澤仍在看手機。
粟息走近餐桌前時,餘光注意到對方似是在反反複複的看一段視頻。只是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手機畫面黑漆漆的一片,當中內容看不真切。他沒有絲毫想要窺探對方隐私的想法,目不斜視地從對方身側繞過。
察覺到他的靠近,聶靖澤卻将手機面朝下蓋在桌邊,沒有再拿起過。他要求粟息坐下吃早餐,語氣中帶着一分不容置喙。左手卻拿起手邊的方盒,極為随意地擺弄起來。
粟息握住玻璃杯抿一口杯中的豆漿,望一眼聶靖澤手中的方盒。近距離看時,倒是像什麽用來裝飾品的盒子。他想起來數天前在商場中給對方挑的那一塊手表,對于當時櫃臺後工作人員拿出來的包裝盒花紋,記憶卻已經有些模糊。
粟息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平靜地提及記憶中那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我和鐘情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見過他戴手表。上次你找我幫他挑的那塊手表,還沒有送出去嗎?還是說,”他稍稍一頓,“你送給他,他不喜歡?”
聶靖澤聞言,驟然擡眸深深望向他。
見對方不回答,粟息想了想又道:“我說過的。我跟他的喜好不太一樣,我挑的那塊手表,他應該不會喜歡。”
聶靖澤終于出聲打斷他,卻也言簡意赅:“不是。”
粟息神色略有不解。
聶靖澤沉下眉眼,“那塊手表,不是要買給他的。”
當日最初只是未經深想随意找來的借口,手表買回來以後卻一直擱在家中角落裏,他既未再去找過鐘情,也沒有随随便便轉手與他人。甚至沈隋進門一邊擺弄手表一邊開玩笑時,他反倒莫名覺得有點不高興。
不過是一塊手表而已,若放在以往,他又什麽時候這樣看重過這些東西。
他當時是不明白,後來看見手機中留存的視頻再想明白時,第一時間裏開車回來,又将裝手表的包裝盒從沙發角落裏翻出來,仔細收了起來。
兩人各自心思有異。
粟息将他的話聽在耳裏,卻是完完全全想到另一條道上去。
思及這些天并未再在出租房樓下見過聶靖澤的車。以及從平常鐘情絮叨工作的言辭間,并未再聽對方提及過與聶靖澤相關的事情,他心中了然。只當是聶靖澤放在鐘情身上的三分鐘熱度終于消退,轉而又将目光投到了旁人身上。
私心裏來說,他心中對于這件事的結果,是更願意接受的。至少從今以後,無論聶靖澤是要與那人在樓下車旁親昵接吻,還是要情到濃處順其自然在那人家中過夜,粟息都不再将親眼所見。
眼不見,心才不亂。
大約是對方昨天晚上留他住下時那些所作所為,在他心中印下了一點微末的痕跡。他現在這樣與對方面對面坐下吃早餐,亦是讓他心生微妙的錯覺。有那麽一瞬間,粟息倒是無比自私地希望,對方就該像如今對待鐘情或是其他人這般對待感情,這輩子都不要遇見真心喜歡的人才好。
下一秒,他又在聶靖澤發出的輕微響動中回過神來。他只是在聶靖澤家中住過一夜,穿過一次對方的睡衣。而吃完早餐以後,就會立即起身離開。
有關聶靖澤的事情,他其實毫無立場。
他無法阻止對方在未來遇見真心喜歡的人,他只能控制自己遠離對方的生活,不要有親眼看見聶靖澤付出真心的時候。
粟息喝完杯中的豆漿,沒有再伸手碰盤子裏的三明治。他倏地站起身來,擡眼時才注意到聶靖澤手中仍舊捏着那只方盒,一雙黝黑的眼眸直直望向他,像是要說什麽話,卻被他陡然打斷。
他抿了抿嘴唇。
聶靖澤卻将目光從他臉上收回,放下手中的盒子, “吃完了嗎?”
粟息從桌前離開,眸色平和,“謝謝你的早餐,我要回去了。”
聶靖澤随之起身,越過他走向玄關,“我送你。”
兩人一前一後換鞋出門,卻始終無話。上車時,粟息伸手去拉後排座位的車門。聶靖澤卻神色隐有不悅,轉而替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前面來。”
他沒有堅持,依言彎腰坐入副駕駛內。
清晨的街道上車流極少,一路上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也在不停開綠燈。車速不快不慢,卻也很快就到粟息住的地方。聶靖澤将車停在單元樓前的空地上,粟息轉頭對他道一聲謝謝,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整個過程中,聶靖澤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卻也沒有開口說什麽。
直至粟息下車以後,從車前繞過時,聶靖澤解開安全帶,推開駕駛座的車門下車,站在車邊叫他的名字:“粟息。”
粟息腳步一頓,循聲望向他,“還有什麽事?”
聶靖澤揚眉不語,只朝他輕擡下巴,“你過來。”
粟息微微一頓,掉轉方向朝他走過去。
對方倏地上前一步,擡手扯過他的外套衣領不輕不重地往前一拽,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來。兩人距離極近,只要粟息稍稍揚起下巴,鼻尖就能撞上聶靖澤的嘴唇。
聶靖澤并未松手,而是微微眯起眼眸,目光緊緊盯住他,“手表不是買給鐘情的,也不是買給其他任何人的,我不過是拿鐘情做幌子而已。”
他緩緩說完,松開手時,指尖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般,從粟息的鎖骨上摩挲而過。
粟息怔在原地。
聶靖澤不再久留,轉身回到車內,倒車離開。
粟息轉過身來,沉默不語地朝單元樓的樓道入口處走。
他模模糊糊地察覺到,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時間裏,聶靖澤的那些所作所為,似乎并沒有讓他心生錯覺。他所接收到的那些感知,都是真實存在的。不過是短短幾天時間,聶靖澤對他的态度卻有天差地別的轉換。
他并無太大歡喜,只有面上的疑惑與心底的失落。
他擡腿邁上樓梯的第一層臺階,從數字一默數到數字九。雙腿踩在樓梯的最後一層臺階上時,他已經在心中将每一種可能性都想過,唯獨幾乎不做任何思考地,避開了最易想到卻也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