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拖鞋連包裝袋都沒有拆,粟息換上那雙拖鞋,将包裝袋揉成團丢入客廳的垃圾桶內,轉過身來想要與聶靖澤說話時,卻見對方坐在沙發上,按下手中吹風機的開關。
吹風機運作的聲音響起來,粟息已經到唇邊的話又吞咽回去,他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來,打算等對方吹完頭發再開口。
不想聶靖澤卻一只手舉着吹風機,另一只手又去開擺在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一副似要全心投入電腦上的工作中,完全顧不上他的模樣。
粟息終于蹙起眉來,起身走至聶靖澤身側,擡手從他手中拿過正在工作的吹風機,指尖摸上吹風機的開關,正要将開關推回關閉狀态時,聶靖澤卻擡起頭來掃他一眼,“頭發還很濕,你幫我吹一下。”
即便有噪音幹擾,但兩人此時離得較近,粟息仍是從隆隆風聲中聽清了對方脫口而出的話。他稍稍一愣。
他一直覺得吹頭發這種事情,是極其親昵的行為。放在以前,聶靖澤斷然是不會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來。甚至于粟息讓聶靖澤給自己吹頭發,對方也從未回應過他這點要求。
戀愛時萬般渴求的事如今擺在他眼皮底下,變得唾手可得,他不明白聶靖澤是什麽意思。
“我不是來給你吹頭發的。”他将視線從對方頭頂收回,指尖抵上吹風機的開關,朝下方推去。
跳檔的聲音響起,風聲卻并未停止,風口湧出來的熱風倏地變成冷風。
聶靖澤擰着眉頭側過臉來,像是并未聽見他上一秒說過的話,對粟息說:“冷風吹多了容易頭痛。”對方一邊說,一邊擡起覆在桌面鼠标上的右手,握在他拿吹風機的那只手上。
粟息指尖微縮,驟然擡起眼睛望向他。
聶靖澤卻像是對他直勾勾投過來的目光毫無所覺,面色自若地握着他那只手,又将吹風機上的開關推了回去。
風口湧出來的風再度變回了熱風。
聶靖澤的手從他手背上收回,彙聚在中央的灼熱感驟然消散,手背逐漸被微涼的空氣包裹圍攏,粟息恍若夢醒。他輕眨一下眼睛,終于回過神來,将吹風機放回聶靖澤手邊,“你自己吹,如果沒有什麽事,我要回去了。”
他脫口而出這句話,不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清楚,轉身朝玄關走去。
聶靖澤關掉手邊的吹風機,“你要怎麽回去?”他起身朝粟息走過去,“這邊沒有夜班公交路線,打車也不太好打。”男人在粟息面前站定,垂眸瞥向他,“我沒有洗完澡穿睡衣出門的習慣。”
粟息神色有些愕然,他當然不會聽不懂對方的言外之意,聶靖澤想要他留宿。他只是太過詫異和困惑,聶靖澤竟然也會留他在家中過夜。他心中情緒漸漸有些起伏不定,捏着手機的那只手收緊一分,“我可以用打車軟件。”
聶靖澤不置可否,“打車軟件最近案發率太高,夜車服務已經取消了。”
粟息略有出神,垂目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聶靖澤上前一步握過他的手腕,帶他穿過客廳進入主卧,停在卧室內的浴室門前。聶靖澤神色如常地松開他的手,立于牆邊垂眸掃向他,“既然是沈隋将你帶過來,我會送你回去。不過,不是今天晚上。”他稍稍一頓,“公用浴室內的熱水器壞掉了,你只能在我房間裏洗。側卧的床上有被子,今晚你睡側卧,明天早上起來,我開車送你回去。還有什麽問題嗎?”
粟息落于卧室地板上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焦。他不明白為什麽最初分明是打算和鐘情一起去吃夜宵,最後卻會演變成在聶靖澤家中留宿過夜。自他兩年前和聶靖澤分手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臆想過與對方共居于同一屋檐下的畫面。
他以為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出現了。
他和聶靖澤的生活本該是兩條平行的軌道,中途他不顧一切地變道追上對方,才有了後來的軌道交疊與重合。分手以後,他兜兜轉轉又回到自己那條軌道上,聶靖澤也依然如從前那樣,走在自己那條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他沒有想過,兩條毫不相幹的軌道還能有交叉相遇的一天。
粟息面上略有失神,心中思緒四下翻攪起來。垂在身側的左手卻無意識地握上右手的手腕,用掌心中的溫度輕輕覆過手腕皮膚上,被聶靖澤的手掌握過的地方。
半響沒有等來回答,聶靖澤也并不惱怒,直接将人推入浴室內,又從門內退出一步,替他将浴室門帶上。粟息站在門內,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終是壓下心中不定的思緒,擡眼打量一眼浴室內的擺設。
身後的門卻再度被人推開,低沉的嗓音落入耳廓中:“還有一件事。”
粟息看向他,面上神色已經恢複平靜。
将嶄新的白色毛巾和睡衣遞過來,聶靖澤神色淡淡,“我不用浴巾,所以家裏沒有。”
浴室門被關上,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粟息翻開柔軟的毛巾,裏面還壓着一條嶄新的內褲。他将內褲和睡衣放在置物架上,又定定地看一眼手中那條毛巾。
粟息有些意外,聶靖澤還記得他洗澡時的習慣。早前住在學校宿舍裏時,他洗完澡以後并不用浴巾。後來與聶靖澤搬出去住以後,他才養成這樣的壞習慣。喜歡在洗完澡後不穿衣服,裹着大浴巾爬到床上,頂着聶靖澤略顯不耐的臉色,往聶靖澤懷裏拱。
只是這兩年,他早已不再用浴巾了。
洗完澡以後,他換上聶靖澤給他的那一套睡衣。衣服和褲子顏色略新,上身後稍稍低頭時,卻能嗅到殘留的淡淡清香。衣袖和褲腿甚至比他的身高要長出一點。
粟息開門的動作一頓,很快反應過來,這不是什麽新衣服和新褲子,聶靖澤曾經穿過它們。睡衣上曾經萦繞有對方的氣息,卻被洗衣液的味道徹底覆蓋。
他心跳得有些快。
直到此時此刻才發現,兩年過去以後,他對聶靖澤的渴望和念想,仍舊半分不曾減少。而喚醒他沉在心底的感情的東西,僅僅只是對方穿過的一套睡衣而已。
粟息自嘲般輕扯唇角,拉開浴室門走了出去。
聶靖澤仍舊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腦,聽見腳步聲時才不緊不慢地擡起頭來,擡手指了指側卧的方向。粟息尋着他指尖朝向的角度轉身,推開另一間房間的門,走入房間內。
聶靖澤的視線卻始終定在他身上未收回。一秒以後,他也跟着站起身來。
粟息坐在床邊給鐘情回短信,面朝他臉的房間門發出輕細的聲響。粟息的目光下意識地從自己落在床邊地板上的雙腳邊朝前移了移。
比床頭燈更為明亮的光束從越來越大的門縫中洩進來,無聲地淌了一地。卧室門随着推門人的動作緩緩抵上白牆,門板在光裏的牆上拉出一條又細又長的影子。
背對客廳立于門口的男人擋去緩緩朝他腳邊流動的光,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他的雙腳上,嗓音低沉而悠緩:“褲子有點長。”
看不太清對方說話時臉上的神色,粟息下意識地接話:“能穿,走路的時候不會踩到。”
聶靖澤從門口走進來,五官英挺而深邃的臉漸漸顯露于燈下。他停在粟息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你洗頭發了?”
從粟息這個角度看過去,他需要稍稍仰起頭來,才能看清對方的臉。他沒有去看聶靖澤,而是不着痕跡地将目光移開。他注意到,有陰影從聶靖澤的腳底延伸拉長,在身側的白牆上留下一道影子。
而在聶靖澤的影子旁邊,赫然投下的是他坐在床邊的黑色影子。
他看着牆上那兩道緊挨的影子。不知道為什麽,分明已經避開了與聶靖澤的近距離對視,他仍是心跳漏了一拍。
粟息将視線從牆上撤回,有些心不在焉地答:“洗澡的時候打濕了。”
“打得還挺濕,”聶靖澤面色淡淡,将手中的幹毛巾蓋在他頭頂,“自己擦一下。”
毛巾從額前垂下來,驟然蓋住了視線中的光,粟息微微一怔。
牆上聶靖澤的影子微微彎下來。
一雙手掌隔着幹燥而柔軟的毛巾落在粟息頭頂,動作絲毫不溫柔地揉起他的頭發來。
粟息在黑暗中面露愕然。
下一秒,聶靖澤幫他擦頭發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對方似乎擡起手指在他額前的眉心處按了按。
粟息驟然回神,心不在焉地數着耳朵裏一聲又一聲沉甸甸的心跳聲,不明所以。
他沒有看到,聶靖澤的雙手仍放在他發頂,牆壁上的兩道影子卻重疊在了一起。
又輕又緩,卻也只發生在眨眼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