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陳聳縮在牆邊半天沒有動彈。
聶靖澤不再施舍對方任何目光,他回過身來,猶帶厲色的視線直直朝粟息射過去。
粟息看清他的模樣,面上漸漸浮起些微怔忡。
聶靖澤伸手扣過他的手腕,拉着他大步朝走廊的盡頭走。路過外門緊閉的員工休息室時,聶靖澤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粟息跟在身後踏入休息室,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忙于工作,無暇來休息室中偷懶玩手機。他擡起另一只空閑的手去推身後的門,使出的力道卻不足以讓門徹底關緊。他将右手從對方手中掙脫開來,轉身握住門鎖将門嵌入門框中。
熟悉的氣息從身後覆蓋而來。頭頂被遮去小片光線,淡淡的陰影投射在他面前的門板上。聶靖澤的一只手越過他腋下,覆在了他握門鎖的那只手上。
粟息呼吸一頓,竟然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然而對方的掌心只在他的手背上停留了極為短暫的一秒,聶靖澤将他的那只手從門鎖上輕輕掰開。
粟息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調整呼吸的間隙裏,心中已然恢複平靜。
耳中卻落入“啪嗒”一聲輕響,聶靖澤将休息室的門打上了反鎖。
粟息神色一頓,欲要轉身詢問。對方卻沒有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動作極快地将他翻過來,壓抵在身後的門板上,眼中是呼之欲出的怒意,“粟息,你真是越活越出息了啊!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如果他想在剛剛那地方上你,你是不是也要不反抗?”
粟息與他離得極近,近到只要稍稍一擡眸,就能望入聶靖澤的眼底深處。他也确實在聶靖澤的責問聲裏這樣做了。他看得出來,對方是真的怒氣沖沖。
在聶靖澤那雙又黑又沉的瞳孔中,他隐約還看到了隐藏在翻湧怒火後的一些東西。那些存在微弱的東西對他來說極其陌生,粟息看不明白,心中卻生出想要進一步去探究的念頭。他能夠模糊感知到,那大概不是什麽壞的東西。
然而未等他仔細去探究時,聶靖澤的一句質問又将他拉回現實中來:“如果我在這裏上了你,你是不是也不會反抗?”
粟息走神了一秒。再定定望過去時,聶靖澤藏在眼底的那些東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收回四下漫延的思緒,搖搖頭道:“你不會的。”
聶靖澤心中窩火,眉間眼角染上冷意,“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粟息語氣坦蕩,“你不會喜歡在這種狹窄逼仄的地方和人做,更重要的是,對方還是你不喜歡的人。”他像是簡短地對聶靖澤與他在一起的那兩年下定結論,“和不喜歡的人做,只會讓你對他更加心生厭煩。”
他說完最後這句話,眉毛釋然般舒展開來。他有時候會在深夜裏思考,或許這就是命運。老天爺讓他在生命中的前二十年裏享遍繁榮舒适,卻沒有給他認識生活的真正模樣的機會。
所以他才會經歷生命中最難熬的那兩年。
一如他對聶靖澤的感情。他花去好幾年漫長時光,也始終無法明白,為什麽不管他怎樣做,對方卻無法喜歡上他。好在老天爺并未讓他一輩子都活在蒙蒙霧中,又給了他另一個兩年。
如今他已經明白了,卻也太遲了。
聶靖澤面露啞然。粟息說的沒有錯,和不喜歡的人做親昵的事情,的确只會造成他心理上的厭惡情緒疊加。然而自他想清楚的那一日開始,他已經無法再将粟息定義在“不喜歡的人”這個區間中。
聶靖澤咬字清晰地開口:“我沒有。”
粟息平靜接話道:“你沒有什麽?”
聶靖澤面色一頓。
“你聽着。”抵在粟息臉側門邊的五根手指微微收緊,他凝眸望向面前始終未曾擡頭看他的人,沉聲緩緩道:“我沒有不喜歡你。”
雙重否定等同于肯定。
聶靖澤下意識地蹙起眉頭,又抿了抿嘴唇,神色凝重如下定心頭盤旋已久的決心,再度重複一遍,“我沒有不喜歡你,”徘徊至唇齒間的音節呼之欲出,他閉了閉眼睛,吐出一口氣來,“我喜歡你。”
粟息錯愕地擡起眼眸來。
他并未來得及看清對方臉上的神情變化,他只來得及捕捉到那句話消失前留下的尾音。
他的聽力不差,他能夠清楚地聽見,對方在說什麽。他的視力也不差,他也能夠清楚地看見,此時此刻對他脫口而出這些話來的人,不是旁的什麽其他人,而是聶靖澤本人。
清晰的意識在腦中漸漸沉澱,與此同時,胸腔裏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一下接着一下,如雷聲般大小的節奏鼓點聲一般,落在他的耳廓裏,幾乎要震耳欲聾。
然而這樣強烈的悸動僅僅維持了短暫的一瞬。
耳中的鼓點聲如夜海潮退般逐緩緩回落,胸腔中的心髒也漸漸平息下來。粟息終于擡起頭來,神色如常地對上聶靖澤的目光,無聲地動了動嘴唇,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他不知道對方是出于當年被他分手時心中仍餘有的不甘,還是出于對那兩年性質扭曲的戀愛耿耿于懷。但細想下來,兩種想法在最本質的根源上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它們皆是出于聶靖澤的自尊和驕傲作祟。
對方将他強硬插手的那幾年視為四年大學生活中的污點。
除此以外,粟息想不出來,聶靖澤會對他說這些話的理由。
而建立在這兩種情緒和想法上的所作所為,終也将是殊途同歸。此時他站在棋盤的起始點上,只要稍一擡起眼睛,就能望到棋盤上游戲結束的終點。
聶靖澤目光牢牢鎖在他的臉上,仍在等他的回答。
粟息收回視線,輕輕吐出一口氣,擡手推開聶靖澤,轉身扭開休息室的門鎖朝外走。最後,他停在門外的走廊上,轉過頭來,隔着一扇門的距離望向立在門裏的聶靖澤,“還有什麽事嗎?”他問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要去工作了。”
聶靖澤瞳孔中情緒凝滞,沒有說話。
粟息果然如他所說那般,沒有再多做停留,轉身離開了。
聶靖澤沒有追上去。
他站在門內,心中倏然浮起一絲不穩和浮躁來。他不知道粟息面對他的剖白時仍舊無動于衷的緣由。或許只是出于對他的不信任,又或許是,正如數天前對方在酒吧門口對沈隋說的那樣,他已經死心了。
雖然兩樣可能中,無論哪一樣對他來說,都算得上是糟糕至極。聶靖澤神色漸沉,他不希望是後一種。
聶靖澤什麽時候走的粟息不知道,整整一個下午,他也沒有再見過陳聳,對方沒有再來找他對峙。直至晚上下班前,經理簡短提了兩句陳聳辭職的事情。
粟息有些驚訝,卻也沒有說什麽。他隐約能夠猜到,當中大概有聶靖澤的手筆,卻并未去深思,對方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他對陳聳這個人絲毫喜歡不起來。
甚至有時候,他會排斥與見到陳聳那張臉。有時候,他看着對方居高臨下和散漫輕佻的模樣,會覺得自己像是在照鏡子。
他開始不斷地在心中思考,會不會曾經他擺在臉上的那些為所欲為和肆意張揚,在旁人看上去,就是與陳聳這副模樣一般無二,甚至于如出一轍。而那些承受他為所欲為和肆意張揚的人,多半亦是心中排斥而厭惡,面上不得不卻因忌憚于他家中的背景而強作讨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他只覺得陳聳那副樣子太過醜陋。
而他的前二十年生活中,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樣會讓人變得醜陋。他們只會笑容滿面地簇擁他,誇他擁有一副天生的好皮相。
就連與他最親的粟松青也不曾告訴過他。大約對于縱容溺愛孩子的父親來說,不管他性格如何跋扈,落在粟松青眼中,永遠都是最好看的。
隔天的工作沒有差錯,也沒有太多變化。鐘情從領班那裏得到會提前下班的消息,中午時打電話給粟息,在電話說要請他吃夜宵。
粟息沒有拒絕,晚上從火鍋店裏打完卡出來,搭夜班公交去找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