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潮汐
潮汐
夏葉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打車路過向衛家小區,猶豫了一下,讓司機停了車。
許久未來,未覺陌生。
她拿出包裏卡,刷了電梯上樓。
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沒有動靜,她又敲了幾下,依舊無人應答,她這才放心,小心按了指紋開門進屋。
房中光線昏暗,她開了門口廊燈,放下手中購物袋,從櫃子裏找出向衛為她準備的女式拖鞋,拎了一個購物袋,放到他餐桌上。
轉身欲走,忽聞一聲輕哼,夏葉停住腳步。
光線昏暗,沒開主燈,她環顧四周,才發現沙發上躺着誰。
蹑手蹑腳走近,向衛側身躺在沙發上安睡。
黑暗中,他的輪廓卻清晰,高低起伏,是她熟識多年,每一寸肌骨都熟悉的向衛。
盡管不想承認,向衛也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
很重要。
從小到大,占據她身邊位置的人,只有他。
都說年少不可遇太過驚豔之人,否則餘生難安,她是信的。
她沒有選擇,從一開始,他就出現在她身邊,是他在開學當天坐到她身邊。
此後餘生,她再難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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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遇見中的偶然,一見誤終生。
夏葉蹲坐地上,瞧着向衛熟睡,期間他還哼唧兩聲,夏葉想他可能做了噩夢。
之前每次共枕眠,向衛偶爾也會半夜哼唧兩聲,後來問他,他都說自己做了噩夢,但問他具體,他又記不清,只有一次,半夜醒來,猛然坐起,緩了好久才看向身邊的她,伸手撫過她臉頰,見她眸色平淡,他才安心幾分,躺下後伸手攬過她,将她抱緊,因為太緊,夏葉以為他要捏碎她。
“我以為,”他哽咽穩了穩情緒,“我以為你離開了。”
哪種離開?
夏葉沒問,她太困了,不知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沉沉睡去時,額頭隐約傳來柔軟觸感,夏葉想,他為何如此害怕?
過去這麽多年,他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即便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他們也一直在一起,不是嗎?
除了他,她對其他人再無半分興致。
過去種種注定,她不會是個感情充沛之人,也許,她與他一樣,都是外熱內冷。
外熱內冷之人,最是薄涼。
她與他,是一類人。
誰比誰無情呢?
夏葉伸手,懸在半空,猶豫要不要觸摸向衛。
停了幾秒,作罷,放下手,她抱膝坐在地上,平靜無波瀾,微微轉頭,見茶幾上擺放的相框。
空白的相框。
昏暗中,相框中的背景紙頗為油光了些,夏葉眉頭微皺,伸手拿過,細細瞧了。
心中逐漸翻騰。
指尖逐漸顫抖,相框玻璃冰涼,她眼眶卻逐漸溫熱。
分開相框,
她翻過相框,從背後輕輕旋轉紐扣,取下相框和支架,空白的背景紙掉落,夏葉撿起。
是一張照片。
一張,她和他的合照——
高一的暑假,蟬鳴和夏雨霸占了大半個月,終于,在港城市海灣旅游節前三天放了晴。
江岸從父母那兒拿了幾張旅游節門票,得意的在向衛幾人面前晃悠。
江岸:“這次旅游節可請了不少明星,一票難求呢,小爺我煞費苦心才弄到幾張票,不用謝,叫聲‘爸爸’聽聽。”
陳之影抽了票,面無表情說:“謝了大孫子。”
向衛順勢抽走另一張票,略表同情道:“辛苦了,大外孫。”
江岸一臉鄙夷,另外兩張票他給了江南和夏葉,“你們兩真是能打包一起送十八層地獄。”
夏葉捏着票,百無聊賴放到額頭,仰面看向奶茶店天花板。
還有競賽要參加,不過,玩一天的話,應該沒關系吧?就當放松。
江南“咦”了一聲,“啊,傍晚海邊還有煙火大會呢。”
江岸得意仰了頭,“這次辦的很隆重,我們可以早點出發,午飯就在海灣吃海鮮大餐,如何?”
江南附和歡呼,陳之影見狀也舉手表示贊同。
向衛看向夏葉,拎過她手臂,帶着她一起舉手贊同。
“我們兩也表示贊同!”
夏葉抽回手,一臉嫌棄,“掌心這麽燙,好熱,別碰我。”
7月的港城,宛若逐漸沸騰的蒸鍋,窗外樹葉蔫蔫的,屋裏人也懶懶散散。
靠在窗邊,空調微涼,她喝了口奶茶,其他幾人在邊上叽叽喳喳,夏葉想,大約書裏說的一刻值千金,此時,也不為過。
她正發呆,突然對着她吹的風扇改了方向,向衛用遙控器調了風葉,涼風開始搖擺。
向衛似是無疑抖了抖衣領,“熱死了。”
不斷抱怨,冷風吹向他後,他才覺得舒爽,長籲一口氣。
察覺夏葉眼神,向衛一臉幽怨,道:“幹嘛,嫌我搶你風啊?”
夏葉沒好氣,回怼:“有空調還吹風扇,你可別感冒,你要是感冒……就只能看港城衛視電視轉播了。”
向衛不屑一顧。
節日前一天,夏葉在家做題,媽媽喚她去買瓶醬油,夏葉伸了懶腰,剛好出去活動下筋骨,拿了零錢出了小區門。
一路林蔭,不曬,空氣卻溫熱,今日微風,走了一段距離,夏葉就後悔自己沒騎車。
拎了醬油,舔着冰淇淋,回家路上經過商業區,夏葉瞥了眼卻停下步伐,嘴裏雪糕冷得她一激靈。
她看到向衛從藥店出來,拎着塑料袋,裏面有幾盒藥。
整個人看起來蔫蔫的。
“向衛?”
她拉住他衣擺,向衛反應遲鈍回頭,愣愣看了她兩秒,反應過來“咦”了一聲,“夏葉?你怎麽在?”
說完就垂眸瞧見她手中的醬油。
打醬油的夏葉?
少女穿着寬松短袖大褲衩,随意綁了長發,整個人慵懶又居家,和校園裏見的模樣南轅北轍。
向衛笑着和她打招呼,不經意藏了手中袋子到身後。
夏葉眼疾手快,從向衛手中奪過袋子,打開一看,感冒靈?
拿了藥盒,夏葉舉到向衛前面,甚是不解,“什麽情況,你感冒了?”
向衛從夏葉手中搶回藥盒,狡辯道:“不是,備用罷了。”
夏葉伸手覆上向衛額頭,他個頭已竄到180cm以上,她不得不伸長手臂。
“胡扯,都發熱了,還逞強!”
“今天你家保姆不在嗎?怎麽不管你!你是一個人在家嗎!”
“為什麽不給我……們幾個打電話,我們可以給你送藥啊!”
不由分說,夏葉拉過向衛就往回走。
“明天就要去海邊看演出,你這樣還能出門嗎?”
“你要是明天去不了,誰幫我……們拎包當勞力!”
“我才不會可憐你!肯定是昨天吹冷風發燒的!都說會生病,你就是不聽話!自作孽!”
送到樓下,夏葉停住步伐,這麽堂而皇之去別人家不大好,遂轉身說:“你回去吃藥,多喝點熱水,增加新陳代謝,你爸媽不知道你生病?”
誰家爸媽知道兒女生病,還會讓他自己出來買藥?
向衛拿出門卡刷了下,打開門,下一秒整個人一晃,夏葉立馬伸手扶住他。
他氣息急促,雙頰微紅,果然病的厲害,夏葉實在不放心。
還未等她問,向衛斷斷續續說:“我爸媽不在,你……幫我……煮個面吧……”
夏葉張了張口沒出聲,只得點頭。
向衛家比她想的要整潔,或者說,沒什麽生活痕跡。
她扶着他進屋,向衛歪倒在沙發上,她走向廚房,倒騰半天煮了碗面,可冰箱幾乎空空如也,實在有礙她發揮。
最後清湯挂面加了個煎蛋,一根火腿腸。
夏葉端着湯面放到茶幾上,扶起向衛,向衛哼哼唧唧,艱難睜開一只眼,氤氲水眸,透着可憐。
“面吃了,我給你倒水,把藥吃了。”
夏葉把筷子塞進向衛手中,轉身進了廚房,倒水時略微走了神。
門廳入口,只有向衛一雙拖鞋。
她低頭看向腳丫,擡起,果然一層薄灰。
若有所思端着水杯出門,按劑量将藥遞到向衛面前。
“吃兩顆感冒藥,睡一覺明天就能好。”
向衛整個人懵懵的,難得沒和她頂嘴,乖巧将飯碗一推,接過感冒藥吃了。
吞下藥,有盯着水杯發呆,一口飲盡,放下杯子,下一秒就倒向夏葉。
夏葉吓得往後一躲,向衛的頭,結結實實磕到了沙發手柄上。
“咚”的一聲,在空曠的家中回響。
夏葉:“那個,太突然……”
向衛“嘤嘤嘤”要哭,大約磕猛了,他突然停止哭聲,幽怨的看了眼夏葉,頭一扭,不再搭理她。
夏葉一驚,不會暈了吧?
顫顫巍巍走近向衛,伸手推了推他,不動。
探身想試試他氣息,覺得自己可笑,怎麽會死呢,剛要往回縮,就和向衛水眸撞了個滿懷。
瞬息間,她就被向衛拉住,他枕在她腿上,轉了個身,手臂一環,摟住她腰。
口中不斷呢喃,嚷着難受。
剛準備爆錘向衛,夏葉停住手,看在他生病份上,沒下狠手,只揉了幾下他頭發。
手感,還不錯,像……金毛犬?
時鐘滴滴答答,夏葉擡頭才發現出來好一會兒了,她還得回家。
腿上的向衛卻重如死屍……
……
原本,向衛只想裝暈,沒想到藥效過猛,直接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身上還酸,他擡頭看了四周,空空如也。
哦,夏葉回去了?
他疑心自己看錯,可桌上放着空杯和分好藥的藥盒。
夏葉的“傑作”。
熱度退了點,身上黏膩,出了汗需要洗一下,他搖搖晃晃起身去往浴室。
稍微洗了下,套了睡褲,用毛巾擦頭,還是有點頭暈,但比之上午,身體已輕快不少。
走到客廳,倒了杯水。
晚上随便吃點,再吃一頓藥,明天應該能去海邊吧?
必須能去,就算發燒,他也得去。
不想錯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
他出神想着,卻聽見門口傳來聲響,他走過去,門卻“呼啦”一聲開了。
夏葉拎着盒飯,向衛裸着上身,兩人都愣住。
下一秒,夏葉就“嗷”一聲轉身,剛要關門,想起手中盒飯,憋着頭,将盒飯塞進向衛手中。
夏葉:“晚飯!我媽做的!不許浪費!”
說完就關了門。
向衛還在發愣,門又開了,夏葉扭頭不看他,探身将鑰匙放在櫃子上,“我剛才要回家,你自己迷迷糊糊說鑰匙讓我拿走的,我可沒偷你家鑰匙。”
說完又關了門。
向衛低頭看着手中飯盒,還未反應過來,愣了半天才走到桌前,一層層打開。
米粥小菜,清淡可口,适合病人入口。
向衛一口一口吃着,燈光在他頭頂投下暖意,昂貴的木桌上,飯盒的熱氣形成小小水珠,一點點融進他心裏。
……
次日,公交車站,夏葉按住自己遮陽帽,躲在蔭涼處。
突然被人按住帽檐,她抓緊帽子,微微擡頭,果然是向衛,也只能是他。
瞧着他面色如常,又想起昨天傍晚的尴尬相見,夏葉紅了臉頰,低頭細聲,問:“你,身體好點沒?”
向衛:“就知道你最關心我,放心,以後我就只吃你給我做的東西。我願意當你的試菜員。”
夏葉不滿翻了個白眼,不願搭理他,待到陳之影和江南、江岸陸續到場,她才面色緩和些。
去往海邊的公車,因旅游節而行駛緩慢,到達海灣,五人檢票進門,沙灘上果然熱鬧,人挨着人,各種小攤鋪滿沙灘。
人太多,難免推搡擁擠,夏葉被邊上人擠得身形一晃,沙地又軟,将要摔倒時被人一把拉入懷。
“哇呀,夏葉,你是不是對我起了歹念?”
“是不是昨天的八塊腹肌震撼到你了?”
夏葉:……哪來的八塊腹肌?我只看到你胸肌罷了。
過于震撼。
夏葉幹咽了一口,嗓子幹的冒煙。
不想搭理向衛,伸長脖子喊江南,“江南,陳之影,要不要買飲料?”
江南舉了舉自己手中橙汁,夏葉輕啧一聲,“老陳真是體貼到家了。得老陳者,得天下。”
向衛委屈拉開自己背包,取出瓶裝水,“這話我不愛聽,我不好嗎?老陳買的飲料,都不知幹不幹淨,你喝這個,保證和我一樣幹淨。”
夏葉遲疑了一下,面露陰沉,回:“這水……是印度恒河的嗎?”
向衛:……
午飯在海鮮館點了幾個菜,向衛豪氣請客,點了香辣蟹和白灼蝦,海蛎豆腐湯和炒蔬菜,又點了三瓶啤酒,幾人分着嘗鮮。
陳之影看着酒杯,委婉拒絕,他對“痛風套餐”着實沒興趣。
下午的海灣音樂會很是隆重,請的明星也多,一首接一首歌,點燃港城的夏季。
衆人一起跟着開心搖擺,或是跟着哼唱,或是揮舞雙手互動,夏葉想往前擠,卻不得要領,向衛伸出雙臂,卻沒圈住她,只是護在她身後,不斷嚷着“讓一讓”。
夏葉總覺得有些暈,也許,是夏日太過灼熱,也許是身後的向衛氣息,太過……近身。
少年的雙臂互在身側,只要他收緊手臂,她就在他懷中。
但少年沒有這麽做。
他只是,護在她身側。
無形的安全感。
日落時,整個海灣像點着的火堆,連着海面都染成緋色,落霞中人們沉醉于美景,人群稀少的海岸巨石上,幾人遙看舞臺、落日和海面,夏葉略微動容,悄悄擡眸,瞥向身側向衛。
四目相對。
她慌忙移開視線,叫了江岸一聲。
江岸擺弄着相機,“剛好,試試我新相機,別動啊,給你們拍張照。”
夏葉笑着擺了個手勢,沒注意到身後的向衛做了什麽。
江岸微微愣了下,無奈笑了下,喊道:“三,二,一!”
江岸又給江南和陳之影拍照,被晾在一邊的向衛看着舞臺,時不時吹聲口哨,一臉嬉笑。
氣氛到位。
潮汐起落,更遠處還有趕海人,逐着浪花。
日月更疊,海岸舞臺霓虹燈愈發閃耀,随着最後一絲光線落下海平面,整個節日氣氛随之推到高潮。
“吱——溜——”
海岸上空綻放出大朵煙火。
整個海灣淹沒于煙火中,星河倒置,落入人們明眸中。
歡呼聲響徹海岸線。
星瀚蒼穹之下,夏葉忽感手掌溫熱,她順着牽住她的大手,一路看上去,向衛的笑顏離她那麽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清淺卻急促的呼吸,一點不穩的嗓音。
“夏葉,感不感動?”
夏葉:“感動什麽?”
向衛:“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夏葉:“說什麽?”
向衛笑了。
說:我喜歡你。
我只屬于你,你也只屬于我。
這一刻,我們屬于彼此。